玄牝真人說：“你錯了。那魔頭既破我陣法，闖入玉塵山莊，他已經贏了。他所以要來丹霞山擄走天樞道長一眾，隻是想一舉兩得，既拿哀吟雀精進魔功，又以哀吟雀操控天樞道長一眾，將他們七人變成魔屍。須知我們仙門中人一旦入魔，修為中上者便可與尋常魔主抗衡。他操控七個修為了得的魔屍，足以稱霸魔界了。現在他功虧一簣，要輕鬆稱霸魔界自然不成，但是那千餘哀吟雀為冥火金尊和他三個尊使所噬，足以增他們四魔一兩成的修為。何來撲空一說？不過——”玄牝真人轉頭看向為他調理真元的不辭仙姑，又道：“說起來，這位仙姑方才不聽我勸告，雖險些釀成大禍，卻也逼冥火金尊煉神鳥入體，破了長遠之害。需知那哀吟雀一旦為魔頭捉去修煉魔功，不出三年，冥火金尊和他門下那幫徒子徒孫便會修為陡進，甚或玄脈滋長亦未可知。隻要神鳥不遭其他魔頭盜去，給他們一個甲子的功夫，冥火金尊一樣要稱霸魔界，甚至危害我們仙門的。”

    玄牝真人一言提醒了玉衡道長，他說：“鬆年，你快帶領幾個弟子去看看你師父他們去。方才我們隻以符籙封鎖了他們七人的經脈，現下又未出申時。那四個俗修仙道修為平平，倒還好說，就怕你師父和兩位師叔破了符法，逃出山去，那便糟了。”

    許燕飛聽罷，提議由她帶上左儀、柳濁清隨張鬆年同去，不辭仙姑也將傷勢不重的三名弟子遣去。這十來人等將天樞道長一眾聚在一處，以指訣煉化真元，將其團團圍困。許燕飛把逍遙旗化作一盞長明燈，懸在七人頭頂，以察其體內符籙的變化。起初燈火晃蕩不息，過了兩刻鍾燈火才靜下來。

    許燕飛鬆了口氣，睜眼看看左儀，問道：“你師兄這些日子可好？”

    左儀道：“師兄雖仙根略有折損，這些日子在鳩藍血池修潤內丹，加上師父的九香龍血丹日夜調理，三華恢複八成，仙根已完全複原了。”

    正如左儀所言，顧乘風此前雖折了仙根，但經這些天調理，已將害處降至最低，同先前相比所遜甚微了。丹霞山有難，他身為重明觀大弟子，襄助他山仙道本來是義不容辭的。隻是黃玉笙囑咐他與沐秋桑一同守山，他也不敢不聽，黃玉笙他們一日不歸，顧乘風的心是一日放不下來的。他不放心師父、師叔和一眾同門，不放心玄鶴宮上下近百人，不放心玄牝真人，然而黃玉笙率弟子們回了山，他那顆懸在半空的心非但沒有落下來，反而越升越高，終於頂到嗓子眼，不吐不快了。

    顧乘風的脾性，黃玉笙再了解不過。常朝雲為救顧乘風，殺了妖魔門徒扶風聖君，雖然她一再強調隻為還顧乘風人情，在顧乘風這頭，不確保常朝雲周全，二人便算不得兩清。

    黃玉笙早等著顧乘風開口，可是當真聽他提及常朝雲，在他溫吞而猶豫的辭藻間，黃玉笙又多少起了憂慮，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她原打算勸顧乘風迷途知返，莫要情網深陷，可是眼見顧乘風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又有些於心不忍，於心不忍之餘，她還擔心顧乘風心結不開，來日反做傻事。如此，她反問道：“風兒，你這幾句話，恐怕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才說與為師的吧？”

    顧乘風望著黃玉笙，一時說不出話來。沐秋桑忙解圍道：“師父出山那幾日，大師兄跟我說，常姑娘雖是魔界中人，卻也有情有義。那妖魔門庭凋零，本已失了好幾個得力弟子。此次常姑娘殺了扶風聖君，妖魔就算無憑無據，恐怕不會輕易放過常姑娘，所以……”

    黃玉笙看看許燕飛，又問顧乘風：“那依你的意思，該怎麽辦呢？你若能除掉妖魔，師父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你。可你明知道妖魔乃兕虎神君手指所化，你就算滅了他的形神，假以時日，他也會借兕虎神君玄脈重生，煞星勢強之際逃出太和山。你現在為那妖女與妖魔為敵，妖魔一旦出世怎會放過那妖女？你護得了那妖女一月一年，又如何護得了她十年百年？”

    左儀見顧乘風不吭氣，說：“師父說的在理，天底下各人有各人的命數，若沒有師兄舍命救那位常姑娘在前，師兄自然不能得常姑娘相救。師兄仁義，難免因常姑娘為他得罪妖魔心生愧意。其實師兄若仔細想想，常姑娘既對扶風聖君痛下殺手，未必全因為師兄。他們兕虎神君一脈十門又不是鐵板一塊的，便是同門，一樣有手足相殘的例子。常姑娘的師父醉仙姑不就是叫她師叔所害嗎？再說妖魔一門羸弱不堪，常姑娘乃天魔徒孫，又與人、陰二魔關係密切。莫說妖魔無憑無據了，便是他親見常姑娘殺了扶風聖君，他也未必能把常姑娘怎麽樣。不過師父，我們置身事外，自然說得輕巧；大師兄身在其中，卻另當別論了。在師父看來，常姑娘不過一介妖女，於大師兄，她卻是千真萬確的救命恩人。不管她有怎樣的初衷和動機，大師兄終究受惠於她，我想……”左儀欲言又止，柳濁清看看左儀再看看跪在地上的顧乘風，對黃玉笙說：“師父，那常朝雲雖為妖孽，倒有她師父的風範。我親眼所見，為救大師兄，她可以說盡心盡力了。不如，就讓大師兄下山去，與她當麵謝過，他們二人也算兩清了。”

    黃玉笙聽罷，對顧乘風道：“風兒，為師也並非不講人情，你既然擔心那妖女的安危，我便準你下山。不過你該知道仙魔不兩立，你不是糊塗人，為師的苦心，你總該明白才是。”

    顧乘風拜謝黃玉笙，用過午膳這便收拾行李下山去了。回回弟子下山，除非黃玉笙身子有恙，她都將弟子送出山門，這次她卻躲在丹房不出去。直到許燕飛進了丹房，她才雙眼微開，問道：“走了？”

    “走了。”許燕飛走到黃玉笙跟前打坐，與她麵對麵，又說，“師姐，昨夜你與我長談，不還怕風兒對那妖女動情嗎？今日你準風兒下山，竟專為與她相會，難道就不怕風兒誤入歧途，再步他母親的後塵？”

    黃玉笙道：“我正是擔心他想不明白，才準他下山的。師妹，人心最怕牽掛，我能阻他下山，卻攔不住他心頭的掛念。今日我準他下山，我想他也該明白我的意思。他既然動了情，唯有他自己才可以解開心結。”

    許燕飛思忖道：“可是師姐，這兩三年道消魔長，山下並不太平。風兒身子才將好了，我是怕他下山萬一遇險……”

    黃玉笙道：“我早安排好了。想來現在儀兒、濁清和秋桑已經出山，跟在風兒身後了。我將師父一手煉製的十二宮誅靈索授與她們三人了。一來，誅靈索可防風兒發現她們三人尾隨，二來，她們萬一遇了危險，也好幫風兒脫身。三者，我早已吩咐儀兒，如果找到適當的機會，能除掉那妖女是最好不過的。”

    許燕飛問：“師姐何不留儀兒和濁清一件法寶？到時候她們身陷囹圄，也可借分光六陽**逃回山來。”

    “我自然想到這一層了。濁清的紫英玉蘭瓶就在我這裏。”黃玉笙輕歎一聲，又道，“話說回來，這次我們在丹霞山幫玄鶴宮擺脫險境，他們放我們進通幽穀，也算知恩圖報了。可惜我們這許多人入穀，隻濁清一人收服了紫英玉蘭瓶，偏這紫英玉蘭瓶又是平平無奇的法寶。倒是那李冬尋，半分力氣未出，卻白撿了一件威力中上的法寶。”

    許燕飛說：“師姐想得周到，是我多慮了。不過說到李掌門，她雖因遲來半日，未在對陣冥火金尊一役中出力，現下到底留在丹霞山幫玄牝真人施法，替天樞道長他們祛除業火煞炁。她那枚七星扳指也不算是白撿的。”

    黃玉笙莞爾一笑，說：“你時時憂心晚輩，哪裏說得上多慮不多慮的？其實這次我跟風兒為業火天石的煞炁所傷，全靠你主持大局，風兒和我才可脫險。我還沒好好謝你呐。”

    許燕飛道：“師姐這麽說倒見外了，我們是同門姊妹，說什麽謝不謝的。不過師姐，這些日子我總為今年秋天的星劫憂心忡忡。今日你準風兒出山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是我們仙家三派，白澤、玄鶴各有大損，萬一我們重明觀再有個意外，恐怕今年秋天這場星劫我們沒法應對嗬。”

    黃玉笙歎道：“我又何嚐不擔心？如今天道不利，我們仙門每行一步都需格外謹慎。其實我所以準風兒下山，是因為我早算出他命中有一道情關，興許攸關生死。與其拖下去，倒不如趁早破劫。”

    “原來如此。”許燕飛道，“師姐深謀遠慮，想必對今秋這場劫數早有準備了？”

    “眼下我能做什麽準備呢？等風兒破了劫再說吧。畢竟許多事情尚未有定數，籌謀太早又有何意義？就說天樞道長他們幾個。雖有玄牝真人和李冬尋、玉衡、蓮香子及那位替他們施法祛煞，可玄牝真人自己仙體已損，再如此操勞，恐怕元氣兩虧，終有仙體不固，道行盡失之險。”黃玉笙起身，走向一盞鯨油燈，道，“玄牝真人雖非本門前輩，到底與我們淵源頗深，之前又救了風兒和我，他仙體不固，我們豈可袖手旁觀？”

    許燕飛也起身，上前兩步道：“仙門接連遭受重創，師姐，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但說無妨。”

    “夏侯姊妹，依我看，她們對風兒，對我們重明觀五代弟子還是非常關心的。她們當年的確做了欺師滅祖之事，不過時過境遷，師姐可否考慮，今秋仙門應劫，讓她們倆……”

    黃玉笙回身盯著許燕飛的臉，搶過話頭，喝道：“不行。人是我逐出山的，當年我沒有趕盡殺絕已經是網開一麵了。我現在叫她們回山，將來還如何服眾，管理山中百餘門徒？”

    許燕飛道：“師姐誤會我了。夏侯姊妹既已被逐出去，自然沒有再回我們重明觀的道理。我是覺著，若能以俗修弟子的身份許她們參與伏魔大計，那也是好的。”

    黃玉笙麵有難色，低語道：“你容我想想吧。”

    這天入了夜，黃玉笙又聽得夜梟嗚鳴，三長二短，連綿不斷。她推窗眺向明月，隻見群鴉盤旋，在月色下幾成剪影。這是冥火金尊來長白山腳的暗號，黃玉笙猶豫片刻，終究化作玄影，朝山外飛去了。她所以猶豫，一是冥火金尊已開罪仙門，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二是因為黃玉笙一直以為她與冥火金尊的合作，她在主，冥火金尊為客，經過丹霞山一戰，她才發現自己低估了冥火金尊，出於謹慎原則，她也不該再與冥火金尊往來。不過轉念一想，冥火金尊有野心也未必是壞事。他野心越重，同兕虎神君一脈越不對付，若能利用兩大魔頭的利益衝突，於仙門有百利無一害。黃玉笙與冥火金尊斷絕往來自然容易，可多條路總歸多個選擇，黃玉笙權衡再三，決意下山再會冥火金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冥火金尊往常來長白山都帶了尊使，這夜卻獨自一人。黃玉笙落地現身，冥火金尊忙不迭笑臉相迎，道：“我還以為黃掌門不肯來見我哩。”

    黃玉笙道：“尊主本事大著，我又怎敢不來？”

    冥火金尊笑道：“掌門，其實我也是迫於無奈嗬。我們魔界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我若不想辦法壯大本門的實力和聲威，遲早會被人家魚肉。”

    “我原以為你雖出身魔界，卻還算本分，與我私結盟誼，不過是想找個靠山。現在看來，倒是我低估了你，未料你竟效法九百年前天魔所為，欲以神鳥操控我們仙門中人，以煉魔屍。”

    冥火金尊長歎一聲，眺向頭頂的明月，說：“黃掌門，凡人都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與你為盟，卻不妨礙我操縱謝長青那幫人等，你與我為盟，也不妨礙你利用我攫取利益。我是個開門見山的敞亮人，不喜歡拐彎抹角說假話。我們本就是各取所需，這盟誼一日未斷，我們彼此間便仍有利用價值，實在無需演戲，倒省了心呐。再說——”冥火金尊回身看著黃玉笙，接著說：“你們仙界這次撞上隕星實在是千年難遇之事，偏巧這隕星又是業火天石，叫你們仙界諸道身受業火煞炁之害，更是天意了。那玄牝子雖也好管閑事，不過自他離開長白山，再未直接插手三派事務，更不曾入仙山無事找事。然而這次，他竟破天荒上了你們長白山，這才叫我有機可乘。至於魔界這邊，天魔叫你們收入九天九地歸元陣內，神魔又受了傷，除了東海那位，再無魔頭與我爭鋒。黃掌門，天要助我，我若不抓住機會博一把，豈非有違天意？”

    黃玉笙並不駁他，隻冷笑道：“可惜你千算萬算，卻忘了不言師太還有個卵生姊妹。她們姊妹二人業已冰釋前嫌，你傷了不言師太，不辭仙姑一有感應，自會來救她。巧的是，我們重明觀一眾又與她碰了頭，提前了好幾個時辰趕到了丹霞山。冥火金尊，你這真是馬失前蹄，功虧一簣嗬。”冥火金尊麵色難看得很，黃玉笙看出他此行似有所求，又道：“話說回來，你也實在是貪心不足。你與狄櫻重歸於好，有她的五麝神鼎助你煉功，已有事半功倍之效。你偏不滿足，還要再走捷徑。其實你若與狄櫻聯手，恐怕天樞道長一眾七人早已為你們俘虜，成為魔屍了。由此看來，你跟狄櫻明麵上結了盟，私底下，倒彼此防得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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