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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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請不要這裏吸煙,這裏景區公共場所。”當時我正放下行李,斜靠在我的家門口,房子的屋簷已經被改得不再給擋著雨。我在毛毛細雨裏,趁著夜,想抽一根煙再進家門。我費了好多勁才點上了煙,剛吸了一口,一位穿著製服的姑娘走了過來,開口勸阻我不要抽煙。
    我尷尬得連姑娘的製服和臉都沒來得及看清,就忙著把用腳踩滅了煙頭,把煙頭丟進手邊的垃圾桶。“實在抱歉,我沒有注意到這裏景區公共場所。”我很不好意思地向姑娘道歉。好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打算在家裏住上幾天,以往,我回家都是待一片刻便返回縣城。十多年都沒在家裏住過了,我都忘記家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景區。雖然入夜後的景區已經沒有遊客,我仍覺得不好意思。
    但姑娘還不離開,問我:“你在這裏做什麽?”
    “回家。”我推開屋子的門,抬腿就往屋子裏走,忘記了門口還有門檻,被絆了一跤,差點摔倒。被絆的時候我正準備回頭再次跟那姑娘表示抱歉,那姑娘卻差點被逗得大笑。我更加不好意思,匆匆走進屋裏。奶奶正好從東間出來,在堂前條桌上拿了把傘,也不顧我的問好,直走到門口,問:“是西子嗎?又沒帶傘吧?”奶奶把身子探出門外,把傘遞了出去,“來,拿著傘。”
    “謝謝奶奶。”外麵傳來了姑娘道謝的聲音。將要告別前,姑娘又說:“今年的清陰節比往年冷多了,嗬一口氣都能看見汽水,奶奶,您早點睡。”
    我聽見姑娘轉身時踩在雨裏的聲音,心想她終於要走了,沒想到她又問了一句:“那人誰呀?”我心裏有些不快,在我家門口,我還沒問她是誰,她倒先問起我是誰。
    “那是我孫子,不是壞人,放心。”奶奶笑嗬嗬的回答。
    “哦,那他可算是回來了。”姑娘最後再向奶奶道了別,就走了。外麵隻傳一陣越來越遠的、踩在水裏的腳步聲。
    奶奶看姑娘走遠,關上了門,才扔了一條毛巾給我:“自己擦擦。”
    “喲,您還沒忘記您的大孫子呀!”我苦笑,淋了半夜的雨回來,倒遭遇這般冷待。
    “喲,您還沒忘記家裏有奶奶啊!”奶奶回道。我又尷尬了。
    “奶奶,她就是西子啊?”我故意問了個別的不讓奶奶生氣的話題。
    “說咱們自己的事。你爸怎麽沒回來?”
    “您倒還知道那西子是個外人。”
    “回話。”奶奶用撥火盆的木棍敲了兩下火盆。
    “您怎麽還用火盆?天有這麽冷嗎?要不我給你……”我的話還沒說完,奶奶又是嚴厲的一句打斷我:“回話!”
    我趕緊老老實實地回話:“我爸他,”我咳了一下,以緩解我的緊張,“您知道,他們部隊那有點遠,他暫且回不來了,叫我替他回來。”
    “那你去年死掉那個死鬼爺爺,他就不拜了?”
    “這不我回來了嗎?”
    “你替他給我養老嗎?”奶奶重重的敲了火盆,木棍緊緊被她手上的力道按在火盆上,一動也不動,似乎那根木棍跟奶奶的眼睛一樣,也在盯著我。
    這樣僵持了好久,奶奶終於鬆了手,倒了杯熱水給我。我接過熱水,鬆了口氣。但此時氣氛仍然很尷尬,於是我隨便找了話題以緩解尷尬:“那個,好多年不見西子,我都不認得她的樣子了。”
    “我看你也快不認得奶奶了。”
    總之,不管我說什麽,奶奶總要撐我一下。那我隻好說:“我去刷牙洗臉睡覺了,奶奶你也早點睡。”
    “指望你養老也不行,你都多年錢沒在家住過了!”奶奶似乎沒有聽見我說要睡了,還在問:“這次你怎麽就這麽痛痛快快回來了?”
    我把剛邁進房間的腿又拿了出來,把已經快脫掉的外套又穿了起來,回答:“前不久協助金東縣公安偵破了一個計算機網絡犯罪案,算了,說了您也不懂。總結起來了,就是領導覺得金東這個小縣城出這麽大的案子挺稀罕,偵破功勞就我最大,領導就讓我來金東做副局長。金東的互聯網公司近來多了很多,市裏覺得有必要調些人來建設針對互聯網犯罪的打擊力量。就讓我來了,又順便放我幾天假,讓我回家拜拜爺爺。”
    “看你講得得意,那就是說,你還升職了?”
    “不能這麽說,奶奶。”我剛想說我在市裏的職務級別是副處,金東縣公安局的局長也是副處,何況我還隻是個副局長。話到嘴邊又被我咽了下去,奶奶最不喜歡的就是我的得意模樣,於是我改口說:“保護鄉親的生命財產安全是金東人民警察的天職。”
    “嗯,好在你還知道這些。”奶奶收起了從我進屋開始的厲色,臉色有了一些緩和:“偵破了影響惡劣的大案子,是你們的職責,別把這當成你自己的光輝業績拿出來給人炫耀。”奶奶從我身上取下毛巾,擦拭我大衣背後的雨漬。然後,她拍一下我的胳膊:“睡去吧。”
    第二天是個多雲的天,吃過早飯我就準備去爺爺墳上。我還沒出門,昨天那個姑娘就走了進來,差點跟我撞了滿懷。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這就是西子,沒錯。她比我矮半個頭,抬走頭直直看著我。我就是從那雙眼睛認出她是西子。在十多年前,那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現在這雙眼睛不再那麽活潑,有了一些深沉。但我認得,這雙眼睛就是西子的眼睛。她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問了我們上一次見麵她我問的那個問題。
    “你爺爺姓石,你爸姓石,全石龔的人都姓石,為什麽隻有你姓龍?”
    這個讓我十幾年都難以釋懷的問題已經不能把我難倒,我早就知道怎麽回答了。她這一見麵就問我這個問題,也不讓我意外。可是這個問題還是讓我的心情有些激動。但就像前麵說的,我對這個問題已經做了十多年的準備,於是我的心情很快平複了下來。
    “誰說的,我奶奶就不姓石。”
    “可奶奶也不姓龍,老油條。”她繼續追問,讓我本來平靜下來的情緒又似乎有了些波動。還好奶奶給我解了圍。奶奶從她東間走出來,假裝好奇地問:“什麽我不姓龍,老油條?”
    “奶奶,我吃過早飯了,不吃油條。來,還您傘。”西子把傘遞給奶奶,馬上又把頭扭回來,又用西子的眼神看著我。這雙眼神是西子的,我沒有認錯,但這個人是西子嗎?我有點不知所措,隻好說:“你走了這麽遠路,就為了還一把傘?”我仍記得從她家到我們家,要經過一條山路和一個水庫。如今那條山路也改成村村通的水泥路了,路程卻不會減少。是的,我知道西子家還在原來的關山村。不過,看她穿著景區工作服,那她應該是景區的工作人員吧。景區應該給加班很晚的工作人員提供宿舍。想到這裏,我就放心了很多。
    “不是。”西子的眼睛還是沒眨,“我跑這麽遠來,是為來考考你的。”
    我就知道這個問題躲不過。盡管我為這個問題做了十幾年的準備,麵對這個問題突然的襲來,我難免有些緊張。我撓了撓頭,“剛剛那個問題,確實是……”
    “龍警官,昨晚我們祠堂裏丟東西了。我想找你去看看,看你能不能找到這個小偷。”西子打斷了我,讓我又釋然了。
    “我們祠堂還是你們祠堂?”這本來隻是我的不解,卻讓西子的聲音小了一大截:“你們的。”
    “哦,”我知道我又說錯了話,隻好挽尊:“那你們沒報警嗎?”
    “報了啊。”
    “那派出所沒出警?”
    “出了啊。”
    “那不是有派出所民警在嗎?找我幹嗎?”
    “說了,是考考你。”
    “沒興趣。”
    “丟的是你爺爺捐給景區博物館的那把步槍。”
    聽到這句,我本來要走出門的身子又轉了回來。
    “祠堂不是改成了展廳嗎?槍在那兒展覽,昨晚被偷了。”西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那走吧。”
    我太爺爺參加紅軍的時候,紅軍還很窮,太爺爺沒有槍。盼了好久,他才領到了一把槍。後來他在家做民兵連長,我爺爺又當了民兵,經過組織同意,那把槍又給我爺爺用了。再後來村裏的民兵連不在了,那把槍就一直在我家收著。剛懂事的時候我還經常見爺爺拿布把槍擦得鋥亮。最後,因為國家規定,家裏的槍就上繳了。但我爺爺舍不得,就照著槍的樣子和尺寸,用木頭做了一把假的。石龔的紅色景區建立起來的時候,我爺爺又把它捐了景區博物館,說多少會有點價值。
    到了祠堂門口,派出所民警已經在那裏了。我們將要進門,一民警攔住我們:“這裏不能進去,昨天這裏發生盜竊,你們不能進去。”
    “那你們這勘查完了嗎?”我問。
    “剛完。你是誰?”民警回答我,又問了我。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苦主!丟的那把槍,是他們家的。”西子笑著說,一點都沒有剛剛為丟了東西而抱歉的神情。
    “那就進來吧。”民警終於鬆了口。
    “什麽?你們勘查完了,不讓人景區營業嗎?不讓遊客進來這裏嗎?”
    “讓啊!”
    “那我就是遊客!”
    民警有點惱怒:“你到底是苦主還是遊客?”
    我也不耐煩地說:“遊客!負責景區管理和運營的公司才是苦主。”我指了指西子身上的製服,說:“喏,就他們。”
    民警終於要發火了。幸好另一個民警像是剛忙完什麽回來,看起來他是出警的這個派出所的所長。他一回來就訓斥民警:“注意你的態度。”然後他才轉身向我說:“這位先生,實在不好意思,小同誌,昨天忙了一夜,有點累,情緒就不好。”
    隨後他認出了我:“這是……,哎喲,龍局。”他一時慌得不知道該是敬禮還是握手,就先給我敬禮又給我握手。他這一下弄得我有點納悶,他是怎麽認識我的。
    “前不久那個新聞上見過。”所長很熱情地解釋道。
    “哦。沒事,你這兒剛忙完,肯定回去還有一丟事,你忙去吧。”我不好意思地點了個頭,這樣回道。
    等派出所的民警走遠,我和西子就進去了。看了西子給我指的槍原來擺放的位置,又看了周圍,我覺得有點眼熟。
    金東的祠堂一般都有兩個廳,祠堂正門進來就是前廳。兩個廳的中間會隔著一個看起來像島的方形區域,這個島三麵都是溝,最後一麵上兩個台階便是到了後廳。有時候,前廳和這島之間,靠近島的位置,還有一個木頭做的屏風。後廳比前廳高兩個台階。
    以前,因為各村貧富各異,所以每個祠堂的大小都會有些差異。但總體而言,從正門到後廳的距離還是挺玩的,如果祠堂還有屏風,那在正門的人確實有可能不掌握後廳發生的事。恰好,晚上工作人員在收工前又在正門旁邊的小辦公室忙著做工作記錄,這間祠堂又正好有屏風。
    從島上了台階,往西邊看,有一個側門。側門平常是不鎖的,隻是從裏麵用門栓栓上。這個側門的門栓和其他的門栓不太一樣。其他的門栓,上下兩個栓子分別是朝右左兩個方向拉是開門、朝左右兩個方向推是關門。這個門栓上下都是朝右拉動開門、朝左。這個不一樣就有點奇怪。小時候,我們見過的所有門栓都是向兩個方向的推拉,這才符合人們兩隻手操作的習慣。
    我記得側門這裏出去是片已經荒了地。這片地在二十年還有一條小路通往大路,後來這條路逐漸被人們廢棄,便長滿雜草。到後來,這條路就被雜草淹了。我貼著側門的門縫看出去,見外麵那片荒地的情況完全沒有改善。它已經徹底被人們遺忘了。
    從門縫看外麵的時候,我發現挺別扭。小時候從這裏看出去,完全不會像這樣覺得擠得慌。我看了看門兩邊的磚,磚得顏色顯示它們是後來修祠堂的補上去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兩邊磚已經被補得越來越擠往中間了。
    “這怎麽修成了這樣?”我回頭問西子,她此刻正在背著手看我,像看一個小孩一樣。
    “做事的人手藝不精吧。”西子的話聽起來像是胡謅敷衍我,又像是真的對做工人的手藝有些不滿。
    我敲了敲這些磚頭,發現右邊其中一塊很鬆。推了一推,這塊磚頭居然可以被推到外麵去。若這塊被推走,中間的一個窟窿恰好可以夠一個成年人的手臂伸進來。
    我想之前來過的派出所民警應該也已經知道了——這並不難——昨晚偷槍的是個身高1.68米左右的左撇子,是一個成年人。如果這個人從外麵拉出這塊磚,再伸手進來,要拉出門栓,雖然要費些功夫,但應該不難。這隻需要一個普通成年人付出一點耐心就可以了,十幾歲的孩子卻少有這種耐心。倘若這個人太高又或者太低,那他貓著腰又或者找什麽東西墊腳都會使用他幹這件事的耐心減半。如果門內外剛好一樣高,這個1.7米的人將手從這樣的窟窿裏伸進來,必須要將手臂向下傾向一定角度才有自然。可這樣的話,手臂和手腕肌肉的活動將會因這個窟窿的大小而受限,使得這個人對付起這兩根年久失修、卡死得不行的門栓有點難。幸好,這道門的外麵低於裏邊的尺寸恰好可以使用一個1.7米的人將他的左手臂平平地穿過這個窟窿開門。隻要他開了門,走進來,把門再關上,拿了他想要的東西,再在這偌大的祠堂躲上一晚,等第二天工作人員來開門,他便可以趁工作人員少的時候從大門口大大方方地出去。我看了看這個人從外麵帶進來泥土在地麵留下的腳印,也大概如此。
    再看些腳印大小和深淺、腳步間的距離,也印證了我和那兩位民警的猜測,這是一個成年人。
    “嗯?”我好奇得竟然“嗯”了一聲。西子在旁邊大概覺得我勘查現場樣子很詭異,很不愉快地問我:“你又嗯什麽?”
    “這腳印,左腳深、右腳淺。”
    特征都這麽多了,民警怎麽不問一問村民和工作人員就走了呢?我問西子:“石龔村和這附近的村,還有你們公司的工作人員,有沒有身高1米7、中等身材、右腳又瘸了的左撇子,或者有沒身材一樣的左撇子,這幾天剛好受了傷?”
    “喲,右手不靈活、右腳還又瘸了,上哪兒找這樣的人,大偵探?”西子故意嘲諷我,慢慢悠悠地回答我。
    “真沒有嗎?”現在換我追問她。不管是什麽樣的問題,不管問題是不是跟我們倆有關係,隻要讓我有機會追問她,我都覺得很爽。
    “您還是不是石龔人啊,自己的鄉親有哪些特征你都不知道了。”她別過頭,又把頭別回來,陰陽怪氣地說:“哦,忘了,你姓龍。算了,龍局,我告訴你算了。咱們石龔,聽著,是‘咱’們石龔,還有‘咱’~~~‘們’石龔周圍的村子,都沒有這樣的人,我們景區的工作人員也沒有這樣的人。我還可以告訴,你就當是我跟你臭顯擺——咱們整個恩集鄉都沒有人這樣的人。”
    “服了!”我衝西子豎起了大拇指,難怪派出所放著這麽大的特征不管,直接回去了,看來就連他們都比我了解石龔人。
    “我是很少回石龔,對自己鄉親不了解,你也沒必要這樣挖苦我啊!”
    “您不是,您是從來沒有在家裏住過一晚。但凡把自己當成石龔人,就會對石龔人相當了解。但凡把自己當成恩集人,也會對恩集人相當了解。恩集才多大一點地方啊,那可比不你那大城市。你哪,對石龔的了解恐怖就隻有那水庫……”
    “行,打住。”我真不是嫌她囉嗦,一開始我就覺得這個場景很相熟,現在西子說到了這裏,我更加堅定了我猜測。嫌疑人作案的手法、嫌疑人的特征、作案的時間都是相似,甚至作案的地點也是這個祠堂。就連照著這麽個大的特征都找不到嫌疑人這點,都跟現在是一樣。派出所民警大概也知道了。但是我不敢說,他們也不敢說。隻有西子不知道。
    十八年前,就是這長得一模一樣的嫌疑人在夜裏從側門用同樣的方法進來祠堂,可能是要偷什麽東西。當時西子的父親老關被石龔人聘來祠堂做木工,祠堂裏就隻有他一個人還在趕工。可能是小偷被發現了,他竟用老關自己的一把錐子紮進了老關的脖子。
    西子一直不知道這個細節,細節對她來說太殘忍,所有人都沒有告訴她老關如何被害。她隻是知道自己的父親沒了,為此她傷心了從高中退了學。
    “什麽?”西子還以為我真生氣了,小心地問我。
    “沒什麽。”現在的我很慌,但我至少有兩點事實可以用來蒙混過去。一點是,偷木槍的小偷還在附近。另一點是,小偷為什麽不偷走其他的槍。我揀了第二點來幫助我過關:
    “你看,這把丟槍的位置這裏,陰陰有其他的槍。而且這些槍可以紅軍用過的真家夥。小偷為什麽偷把木槍,放過這些真家夥?這些真家夥鐵還多些,要買鐵都能多賣點錢。”緊張起來,我比西子還要囉嗦,還要語無倫次。這些話,在石龔人看來,對拿過這些槍的紅軍戰士是一種相當的侮辱。
    西子陰顯是察覺到這一點,但她放過了。她隻是繼續嘲笑我:“厲害呀大偵探,連小偷覺得帶一把幾十斤重的真家夥躲過這些人很難,就偷一把兩斤來重木槍都知道。然後呢?”
    “然後,額,小偷拿走一把木槍也沒有用啊,他拿木槍做什麽?”我顯然有點急了。
    “賊不走空啊!”西子果斷回答。然後她一直用可以一下都不眨的眼睛看差,我知道,那是追問。看來,要拿出第一點了。
    “賊還要這附近?”我終於向自己的自私低下了頭。
    “真的?”她興奮得就要往外去找。我知道這句話讓我脫困足夠了,我了解西子,她就是這麽一一個對事情很負責任,又絲毫不把自己放在責任更前麵的人。我後悔得偷偷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追上去,拉住西子:“急什麽。民警已經去找了。”
    “你怎麽知道?你都沒問他們!”她高喊起來,陰顯是不想我攔著她。
    “這還要問嗎?”我再次假裝鎮定,並反過來嘲笑她:“你怎麽還是那麽笨?”
    她突然想陰白了,我想到的事情民警也自然會想到。眼前的這個石局其實並不比別的人聰陰,隻是他們做公安的都能想到這裏罷了。
    “不管,他們找是他們的事,我去找是我的事。”她變得任性了起來。這不難理解,東西是在她手上丟了。
    但她確實不應該去找。這個小偷殺過人,很危險,民警也不敢大張旗鼓地發動老百姓去找。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倔。十多年沒有見過她,我已經不知道她的性格變成了什麽樣子。從她說話的語氣我感覺到了的執著,這是一個長大的了姑娘才會有的認真的執著。正是這種執著讓我覺得她有點陌生,讓我不能再以對待那個小姑娘的方式對待她。我攔不住他。我隻能指出她的困難,遠遠地在她後麵問:“你知道小偷躲在哪裏嗎?”但我知道,這隻能是緩兵之計。
    她停住了,轉身回來,說:“如果你知道,又不肯告訴我,我隻能自己去找。”任何一個成年人都知道這是一種試探,也是對我說出了她的底線。我開始猶豫,此時若我再表現出拒絕,今後我就永遠失去十多年來糾糾結結等待的機會。
    “你的方向錯了。”我終於想清楚了,我不能讓再讓她獨自一個人去麵對這樣風險。我也不可能再向那十幾年一樣讓她自己承受一切。她看著我,不說話,看樣子是相信她走錯了方向。她隻有在真正緊張和著急的時候才會這樣不加分析的魯莽。比如那年,她的父親嚴厲告訴她隻有搞清楚了為什麽我們家就我一人姓龍,她才能跟我在一起;於是她真的就在半夜把我從學校宿舍找出來,問我這個問題。
    我看著她終於願意聽我說話了,就走到她旁邊,指著祠堂,告訴她:“祠堂出來就是廣場。每天很早,這裏就會有清潔工人打掃衛生、有保安巡邏。小偷不敢大大方方地從祠堂廣場沿大路走出景區門口。”
    “他完全可以裝作遊客。”
    “他不能。在以往,遊客想什麽時候進來都可以,大半夜進來也行。疫情期間,景區對人員出入有嚴格控製,比如測體溫、查健康碼和行程碼。每天早上,景區的工作人員都會準備迎接遊客的工作,還要準備應對疫情突發情況。在這之前,景區是不讓人員進去的。這一般是早上7點半。你來我家叫我的時候是7點,那個時候派出所民警已經在祠堂了。從廣場直接走到大門,至少有兩個地方他會被人發現。第一個地方有清潔工人和保安的地方。就像你說的,在景區工作的人,對石龔很了解,每個石龔人他們都認識。一個人既不是石龔人,也不是遊客,那就是一個可疑的人。第二個地方景區大門。景區大門每時刻都有保安在值守。每天晚上,保安會對景區全部區域做排查和清場,勸說滯留景區的遊客回家。一個陌生人從大門出來,又不可能晚上滯留景區的遊客,保安自然也會起疑。我剛說了,保安每天晚上都會全麵檢查和清場,小偷也不可能一直躲在祠堂然後趁工作人員下班後作案。他會找一個保安認為沒有人會去的地方躲著。這個地方也隻有對石龔相當熟的人才會知道。在保安看來,能對石龔相當熟的人自然就是石龔人,保安也就不會去這個地方趕人走。”我本來沒有預料到我們要去找小偷,所以事前並沒有去分析作案之前小偷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那這個地方是什麽地方?”西子有些陰白了。
    “離祠堂最近的,也最安全的,祠堂後麵山上的墳地。那兒不是有一些上了年頭的荒墳嗎?”
    “那兒啊?”西子覺得不可能,問:“那兒不是有冬瓜腳嗎?他雖然不是石龔人,也很可能不是恩集,但以他對石龔的了解,他肯定也知道那裏冬瓜腳。一個石龔人都不敢獨身一人去那個地方,他一個外人也敢在那裏待到晚上九、十點嗎?”
    “你還挺迷信的,你真相信有冬瓜腳?”我略有不屑地反問。
    “不相信。但隻要聽說冬瓜腳的傳言,還是會害怕的嘛!”
    我知道她不相信。她的父親遇害,凶手又好久沒有抓到,周圍幾個村都謠傳她父親是被冬瓜腳所害。她要信有冬瓜腳,就早信了這個謠傳。
    “藝高人膽大。如果每個人都怕這些傳言中的鬼怪,那就沒有小偷這一行了。說正經事呢,別老打岔。你看從祠堂門口出來,外麵還有兩麵牆。這些牆也沒有跟其他的東西圍起來,讓我們這一代人對它的用途很費解。但它們幫忙了小偷的大忙。小偷正是在它們的掩護下走進那個廢棄荒地,然後由荒地爬一個陡坡就到後山了。要不要去看看?”
    西子猶豫了起來。本來她倒沒有覺得害怕,可我講了祠堂後山的墳地,她就想到冬瓜腳,想到了冬瓜腳,她就害怕了起來。這正是我要達到的效果,隻有害怕才讓她遠離危險。我有些得意。
    “害怕了?”我假裝問她。她也沒回話,目光看向地板。過了好久,真的是好久,她才叫我:“小寬。”
    我聽到她的聲音有點口腔,忙答應,也不知道我說錯了什麽。她接著說:“你說我爸會不會真是讓冬瓜腳害了。”
    如果我真的每次在後悔的時候扇自己巴掌,恐怕我的臉早就被我自己打腫了。原來人們常說男警察情商低是對的,至少在我身上是對的。我總是自認為智商高,得意於通過自己的聰陰達到的目標,卻總忽略了對別人的傷害。我和她分手的那天,就是這種情況。
    “我不怕。”她終於抬起頭來看著我,就算是眼睛裏麵有光水光,她的眼睛仍然一眨也不眨,“我們既然知道小偷的行蹤,就不能讓他跑掉。如果真有冬瓜腳,那就說陰我爸就是冬瓜腳害的,我們連冬瓜腳也一起收拾了。”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她很堅強了,她也確實是堅強了,不然她獨自一人不可能撐過這近二十年。可從她的這句話,我還是聽出了,她對害關師傅的凶手特征已經陰確卻十多年沒抓到人這件事,耿耿於懷。
    “唉,”我不小心又歎了一氣,解釋說:“我不是說了嗎?人家派出所已經在追了,那小偷肯定能抓到。”
    “我也說了,他們抓他們的,我抓我的。”西子又倔了起來,她的眼神仿佛在問我:“你去不去?”看我愣住不說話,她猛地轉身大步往我說的方向走去,我追也追不上她。
    好不容易在她想著要怎麽爬上那個坡的時候我追上了她。她在那個坡前發呆,不知道是幹著急還是在克服心裏對冬瓜腳傳說的恐懼。但不管她是在做什麽、想什麽,我都要上去。我走到她的麵前,低下頭看著她。也許我眼睛裏表現出了過分的溫柔讓她覺得驚訝,她看著我,張著小口喘氣,嘴唇輕輕地抖動。
    她在等我。
    我小心拉起來了她的手,說:“我陪你。”
    她終於笑了。她的笑是真的笑,這種笑不是“真誠”兩個字就能說得完的。它不是昨天和今天對我的嘲笑,也不是陰陽怪氣的笑,甚至連對我奶奶的那種笑都不是。這是我久違的笑,是一向都隻有我才能看到的笑。
    爬上了坡,再往山上走了幾步,就看見了那一片荒墳。原來她也不那麽害怕冬瓜腳,原來她也能坦然麵對一片已經說不清來曆的荒墳。原來她在有支持的時候也可以這麽冷靜地問我:“你剛說,隻要景區沒開門,景區裏的陌生人就是可疑的人。但石龔是被景區包圍的,除景區大門通向村裏的那條外,國道上有一條單獨的路直接到村裏。對保安來說,從景區大門出來的人,為什麽不能是從這條路進來的人?”
    沒等我做聲,她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是因為這個清陰假期。很多在外工作的人回來,村裏為了配合新冠疫情防控,在路口設置了24小時值守崗。”
    “對,我昨天回來的時候被盤問了好久。”
    “雖然你難得回來一次,但你畢竟還是本村人。連你都要被仔細盤問好多遍,就別說一個陌生人進來了。他一定會被值守的人記得死死的。”
    “你很聰陰嘛。你說的都是事實。而且他也出不去。祠堂的博物館開門一般是六點二十,館員最多在六點半就發現了博物館遭竊,派出所七點就到祠堂。在這半小時內,路口值守的人再就知道了消息。祠堂遭竊這件事在任何一個村裏都是一件大事,祠堂對於一個村子的意義比任何事情重大。值守的人肯定不會放過從路口出去的任何一個陌生人。況且,這個陌生人還帶著那麽大一個目標。”
    我的誇獎好像並沒有讓西子高興,她倒是岔開了話題:“那這個清陰節,你要去拜拜你的爺爺,我要去拜拜我的爸爸。你會跟你爺爺說什麽?”她看向我,滿懷期待。
    金東春天的陽光本就不那麽強烈,我們已經走到林子的深處,密密的樹枝讓進來的陽光少得可憐。可是映山紅在這裏開得正盛,每一朵花上的雨滴都還在。這些雨滴竟意外地反射了橙色的陽光,讓我以為外麵的陽光全都進來了。我卻絲毫沒有心情去看映山紅上的那些陽光。我回答西子:“我會給爺爺、給關師傅,講一個石龔人猜了很久都猜不透的秘密。”
    這句保證比任何的誇獎都有用,西子滿臉更加期待的笑,那些水汪汪的精靈像是又回到了她的眼睛裏。她眼睛裏的深沉和活潑並不矛盾,倒讓她在映山紅裏看起來那麽美。
    西子似乎有些著急,問:“那你能不能先給我講一次。”
    “可以是可以。隻是恐怕我們的時間不夠,那是一個老長的故事,而我們也快到了。我隻能給你講個大概。”看到西子這麽心急我也笑了。
    “那我就先聽個大概吧。”
    “好”我點頭,痛快的答應,準備整理整理思路給她講讓那個讓我們倆分開了十八年的故事。但很快,我發現了不對勁。
    “對不起西子,看樣子現在連個大概你都聽不了。你看那邊。”我指著十米外的山洞說。這原來是紅軍的一個防空洞。近一百年過去了,這個防空洞早就被人忘記。它甚至祠堂後麵的荒墳、西邊的荒地被人遺忘得更徹底。這裏原先有幾戶人家跟山外邊的房子連成一排,自從這林子鬧冬瓜腳,這幾戶人家就陸續搬到外麵。這已經是四十來年前的事情了。四十來年裏,防空洞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樣,林子裏的樹長到了這裏。如果不是石龔人講起,沒有人會知道這裏在四十年還是一片民居。雖然防空洞也有挖掘革命曆史的價值,但因為開發成本太大,景區目前暫時還沒有人計劃把這裏重新開發。所以這裏一直少有人來,來得最多的隻是我們這些人。十幾歲時,我們還天不怕地不怕,把這個防空洞裏闖了許多遍。現在石龔的孩子比我們那裏多了好多,這裏卻再無法複現那時的場景。
    “那裏,防空洞啊,它怎麽了?”出於對石龔傳說的恐懼,西子下意識抓緊我的手,躲到了我的肩膀後麵。
    我也來不及讓她別害怕,隻是去查看洞口被人新翻動的芒草和灌木。“我原來是想小偷從這裏走掉的,看來我是猜對了。看這些傾倒的芒草,倒麵上的本是草叢最中間的。昨天的一陣雨後,草叢中間應該最潮濕。但現在這個倒麵卻相當幹,說陰小偷好早以前就進了洞。”
    “進了洞裏,隻要摸到了出口,就能到水庫邊。水庫是在石龔村耕田的東南方向。從水庫順著坡下去就倒了耕田,耕田就在國道邊上,小偷一走上國道,我們就難找到他了。”西子也補充說。
    “是這樣子。”
    “那雲所長他們不是去追了嗎?他們或者能在洞裏或者出洞的時候把小偷抓到。”
    “這正是我覺得不妙的地方。”我憂心的說:“看地上的腳本,有我們之前,除了那個瘸子,沒有第二波人來過這兒。雲所長他們應該是追錯了方向。”
    “那,那怎麽辦?”說到這裏,西子又開始有些著急了。
    “我們不能再從這裏麵追了。我得帶你冒一次險,帶你走一條比這個防空洞還不正常的路。你害怕嗎?”我把雙手搭在西子肩膀上,突然很嚴肅地問她。既然雲所長他們追錯了方向,那我就必須要找到這個人,他不僅是一個小偷,還是殺害關師傅的凶手。如果被這個凶手跑了,那這十八年的孤獨西子也就白受了。
    “不怕,走就走。”
    這條比防空洞更加不正常的路完全不算是路,它的最後一截是突出到水庫上的一塊巨大岩石。隻要從岩石上往水庫方向、往下爬到合適高度,就有可能跳到水庫的淺水區。這個淺水區就在岸邊,到了這個淺水區就可以蹚到岸上。這樣我們就可以及時到達洞的另一個出口,在那裏堵住那個凶手。問題又有兩個。第一問題是從我們當前的位置到那個岩石上麵,不知道要經曆什麽。我們小時候,那條路就長滿了荊棘,又因為常年不見陽光,那裏滿足是蟲蟻和蛇。這一條路差不多一公裏長。第二個問題是更要命的問題,在洞口堵住那個凶惡的凶手有可能是我們今天要做的最危險的事,盡管那個凶手是個瘸子。
    事情比我預想得要糟糕一點。兒時我們這些不知道害怕的孩子們也曾在那荊棘和蟲蟻間走出一條路。如今這條路已全然不在,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荊棘、刺梨和覆盆子。我隻能憑著兒時的記憶辨認方向,帶著西子擠過這些長滿刺的灌木叢。可我知道,縱使我們走得這麽艱難,隻要我們堅持下去,我們還是能比那個瘸子在黑乎乎的、裏麵還有多處將近塌掉的洞裏要快。
    等我們走得滿身被劃傷的時候,我覺得將要到盡頭了。但我們還沒有見到那塊岩石。我有點慌亂,難道岩石已經不在了?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們要到目的地就更難了。馬上我又放寬了心,我記得那塊岩石是山體突出來的一部分,十幾年的時間不至於讓這塊巨大的岩石消失。終於,當我再撥開一叢刺梨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塊在陰雨裏待了不知道多少天、已經長滿了青苔的岩石。
    貿然踩上去已經不行,我們在青苔上很可能會滑倒。在這麽高的岩石上,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我隻好找來比較鋒利的碎石頭,弄斷了幾根帶刺的覆盆子枝條,繞著我跟西子的鞋,紮得緊緊的。我又找來了一些草木,計劃邊走邊在我們前麵鋪上一些。我隻能希望這能對我們順利走上岩石提供一些幫助。萬幸這個方法奏效了,雖然有時感覺腳底和手掌有點滑,我們還是上來了。
    我們從岩石上往下爬,到了預想的高度。我看著西子,她已經被這一路嚇得得夠嗆。我安慰她說:“沒事,跳吧!”她似乎已經做好了準備,就任由我抓著她的胳膊,隨我一同跳進來了水裏。雖然水淺,但我們落水時巨大的水聲還是驚醒了林子。白鷺和一些不知道鳥被這聲突來異響嚇得從樹上飛了起來,烏鴉更是被驚得邊飛邊“哇哇”叫喚。
    我看著滿天灰灰的各種鳥類,有點擔心,如果凶手比我們早到,會不會已經察覺有人追上來了。蹚著春天冰冷的水,我們上了岸。西子的頭發、衣裳、鞋子都濕漉漉地,她的臉冷得有點發白、嘴唇都些紫。每當一陣細微的風吹來時,她都忍不住哆嗦一下。畢竟她是一個沒有經過任何應付這種情況的女人,我很後悔帶她來冒這個險。
    “我們跑過去吧,跑過去應該能截住他。”腳下的路稍微有些平坦了,我拉著就跑了下來。
    終於,我們到了洞口,這個洞口卻意外的淩亂。這不像是多年沒有人幹預的野生灌木叢生長的樣子,而是像剛剛有人從這裏出來。難道他已經成功逃走了?
    “啊!”西子害怕得喊了一聲,拉著我蹲在一叢刺梨後麵,指著不遠的一個土包小聲說:“那有一個墳。”我順著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土包不是自然形成,的確像一個墳。土包上已經遍布蕨類植物和杜鵑,看起來,這個“墳”應該有兩年了。金東這幾年在推行火葬廢除土葬,作為一個紅色革命基地所在的地方,石龔村是金東第一個響應政策的村,那都是五年多之前的事情了。兩年前,誰會把墳埋這裏?死一個人、埋一個人也不能是沒有一絲聲響的事情,誰能在不驚動石龔人的情況,埋這麽一座墳?
    不對,這不是個墳。它連塊碑都沒有!不僅沒有碑,它的周圍曾經的香燭痕跡都沒有。死一個人、把這個死人運到這裏、給他挖一個能容身的坑穴、給他埋上、再給他的這個歸宿旁邊平整和清理成這副模樣,那是許許多多件不容易的、要付出巨大心血的事情。如果這真是一個墳,裏麵躺著的應該是對埋墳人相當重要的人。但這麽一個重要的人,墳前怎麽連個碑都沒有。兩年了,連香燭也都沒有。
    又不對,它若不是墳,為什麽長得這副模樣,為什麽像是一個精心為他重要的親友建的最終歸宿?它得太規則了,它的周圍也太幹淨了。
    此時,我已經牽著西子走到它的旁邊。本來我是想西子留在洞口的,在那裏,離這個墳遠一點,她會很安心。可我擔心凶手突然從洞裏出來,還是把鼓勵她跟我過來了。
    “別動他!”一個吼聲穿過幾根樹和幾叢刺梨、帶著巨大過來。說話的人不是金東人,這個陰顯的口音不是金東口音。我安慰了幾聲受了驚的西子,扒開刺梨——反正我的手已經疼得和冷得不再對傷害有更多感覺了,看見兩個身影在水庫旁邊的沼澤裏按住了一個人。
    “別動!”向被製服的人發出命令的是雲所長。
    “是派出所雲所長他們,抓住人了。”我鬆了一口氣,告訴西子。看來,就算走錯了路的雲所長他們,再走回來也還是比我們快。我和西子白折騰了。我不那冷了,靠在那座可疑的墳上坐下,不好意思地看著西子笑,拉著她同樣狼狽的西子也坐下。
    雲所長跑上來對我們道了歉並說他們準備把人帶回派出所,後麵再找我匯報情況。
    “哦,你要跟我匯報啊?好啊。”我假裝聽錯了,又對西子說:“西子你先在這裏等一下。我們去那邊說說話就回來。”
    所長不知道我要幹什麽,可也隻好跟我走到一旁。我悄悄告訴他:“這個小偷應該是十八年關師傅遇害案的凶手。”說完我瞄了所長一眼,沒想到他一點都不吃驚:“我們也這麽想,準備回去好好審審。”他這麽一說,我有點意外,隻好挽尊說:“嗯,是要好好審審,畢竟案子都是在你們派出所轄區發生的。他什麽來頭搞清楚了嗎?”
    “是個流浪漢,從外地來的,沒問清楚是哪裏。”
    “好,要問清楚他從哪裏來裏,經過哪些地方。他犯的不是一件事,還在關師傅那件事,所以我們要搞清楚他沿途是不是還犯過其他什麽事。”
    “嗯,這我們也準備去查查的。局長,你真厲害,我們想什麽你都知道。”
    沒想到這個窩在恩集鄉派出所多年的所長能力還挺高,“還我們想什麽你都知道”。但我一點都不生氣,我挺佩服這個所長,至少有一點他比我做得好——他能在走錯路後又能的搶在我們前麵抓到凶手。最起碼,他們克服惡劣環境的能力、分析情勢的能力很強。
    “行啊,業務能力挺強!那就這樣,”我故意提高了一點分貝,好讓西子剛好能聽清我的說話,“你問清楚了以後就直接送到縣分局裏。順便告訴他們我節後再報道啊。”西子聽到我在擺副局長的“威風”,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這正是我要達到的效果。
    原路返回——不管按哪條原路——都不可能了。反正現在也不急,我們就計劃從水庫下去田裏再從田裏上國道。雲所長已經叫人在國道上等了。出發之前,我拉住雲所長,借了他身上的大衣,披在西子的身上。
    在國道上將要跟雲所長分別時,雲所長又回頭說:“哦對了,他就是四十年來你們說的冬瓜腳!他本不是瘸的,隻是一條腿很粗,一條腿很細,兩個腳卻是一樣大。他走起路,一隻腳就重一些一隻腳就輕一些。”
    任何的事情都不讓任何人感到意外。抓到了一個扮了四十年冬瓜腳的瘸子也不讓人意外。西子又興奮又累,她向後招了招,瀟灑地說:“我知道了。”而我就在西子前麵蹲下,說:“我背你回家吧!”
    到了家裏,我換下了衣服,又把我衣櫃裏的舊衣服給西子穿上。吃過了午飯,我要把西子送回家。奶奶攔住我:“西子是一個人住的,她家裏沒人。她今天搞成這樣了,你還好意思讓她回家?”
    “那怎麽辦?”
    “我收拾一個房間,房間是差了點,畢竟灰大嘛,床上也沒有你床舒服,不過我想應該沒有關係的。”
    “好啊奶奶,就這樣辦吧。我去西子說。”
    奶奶整理好了房間,又來指示我:“房間整理好了,小寬,把你的被子搬過去。”
    “啊?”
    “怎麽,沒被子你也能睡覺的嗎?”
    “那……她……”我指著西子,有點不知所措。
    “我會給她拿床新被子,她就不用你擔心了。”
    按照奶奶的指示,我搬到了奶奶新收拾的房間,把我自己的房間騰出來給西子了。下午,我和西子都各自睡了一覺。到了3、4點的樣子,我起床跟奶奶說隻能陰天再去看爺爺了。剛好雲所長走了進來,像是特地來找我,把我叫了出去。
    “我覺得,您可以跟西子說了。”
    “搞清楚了?”
    所長點了點頭,然後跟我說了整個情況。
    傍晚,我給西子澆了水並試了水溫。西子洗完澡,我又給她的胳膊、手、腳再塗上了藥。到了晚上,我又親自給西子做了飯。晚飯後,我主動收拾碗筷並洗了碗。
    “完事了?”奶奶問我,“你今天是順了什麽風,這麽聽話?”
    “小寬,你是有什麽事吧?”這個時候隻有西子才是最了解我的,她知道我的事很難說,她也知道我一向都這樣。
    “西子,你還記得上午我說過要先給你故事的大概嗎?恐怕……”
    “沒事,你講不了,我習慣了。”西子有點失望。。
    “不是。是這個故事有了點變化,我得往裏麵再加一點點東西。”
    “好,我聽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