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8章 一屍兩命
字數:3483 加入書籤
她這一番話聲音不小,周圍的命婦們頓時靜了下來,紛紛蹙起眉頭。
幾位勳爵家的夫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眼神,好歹是伯爵府的主母,當著這麽多世家夫人的麵,竟用這般語氣對婆母說話,簡直是半點禮數都不顧了。
“這昭安府看樣子是真要敗落了。”
有人用帕子掩著唇,低聲對身旁的人歎道。
老夫人仿佛沒聽見兒媳婦的詰問,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神色,隻抬手理了理袖口的銀線繡紋,自顧自地走到角落裏那張鋪著暗紋錦墊的座位上坐下,脊背挺得筆直,倒有幾分當年的風骨。
昭安伯夫人見她這般冷淡模樣,氣得臉色發青,狠狠白了她一眼,重重一甩帕子,坐到了老夫人身旁的空位上。
宴廳角落的女眷們,方才還湊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京中今日那些女子的遭遇,此刻目光都落在了昭安伯夫人身上,臉上滿是唏噓。
“誰說女子出身差就難有出頭之日?這昭安伯夫人不就是個特例。”
父親不過是個沒實權的六品小官,竟能嫁進伯爵府,最後還成了當家主母,這放在話本子裏都少見。
若不是原先昭安府子嗣多,那位庶長子是青樓女子所生,一向不被看重,哪能隨意娶個六品官的女兒?
如今倒好,老夫人幫她直接坐穩了主母的位置,可這規矩禮儀,是半點沒學到。
眾人順著話頭看向老夫人,眼中滿是惋惜。
誰不知道,老夫人年輕時也是名動京城的人物,家世、品行、才學足以嫁入皇家。
可如今到老了,卻要被一個庶出的兒媳婦這般磋磨,連在外人麵前的體麵都快保不住。
不少人暗暗搖了搖頭,心裏打定主意,往後這昭安府還是躲著點吧。
沒過多久,鎏金銅鍾敲過三響,殿外傳來整齊的靴聲,伴隨著尖細的唱喏:“陛下、皇後娘娘駕到——”
原本分散閑談的眾人瞬間起身,斂衽垂首。正熙帝身著明黃十二章紋龍袍,腰束玉帶,麵容沉穩無波。身旁的趙皇後一襲繡金鳳穿牡丹的朱紅宮裝,珠翠環繞,端莊地扶著帝臂,兩人並肩踏過鋪著明黃色地毯的殿階,在主位上落座。
身後一眾男官身著各色品級官袍,按秩次分列兩側,拱手行禮後才依次入席,宮宴終是正式開場。
舞姬旋著水袖入場,絲竹之聲重新響起,可殿內的氣氛卻與往日不同。
因著此前女眷們那場關於女子苦難的議論,此刻即便樂曲悠揚,女眷們臉上的笑意也淡了幾分,湊在一起低語時,神色都透著幾分鄭重。
與之相反,席間的官員們倒依舊如常,推杯換盞,談笑風生,說著中秋賀詞。
他們並非不知曉京中流傳的坊間傳言,隻是在這些官員眼中,平頭百姓的生死本就無關緊要,更何況是那些他們素來輕視的女人,不過是些家長裏短的瑣事,哪值得放在心上。
主位上的正熙帝始終麵色平和,看不出半分異樣。他抬手端起玉杯,與身旁的趙皇後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頷首。
趙皇後柔聲開口:“今日中秋佳節,願陛下與百官、萬民皆得團圓,共享太平。”
正熙帝微微頷首,聲音洪亮沉穩:“皇後所言極是。值此良辰,眾卿不必拘謹,盡興便可。”
說罷,他舉杯示意,殿內官員紛紛起身回敬,一時間禮讚聲、祝酒聲此起彼伏。
可鮮少有人注意到,不少官員在敬酒的間隙,眼神會悄然交換,他們的心,早已飛到了明日的早朝之上。
方才宴會開場前,已有幾方勢力借著向正熙帝賀節的由頭,隱晦提起了養濟院的歸屬之事。
工部五品營繕清吏司郎中陸家宅邸外,馬車緩緩停下。陸家長子早已候在門前,他官職低微,因著父親的品級,中秋宮宴按例許家眷參加,今夜便特意在此等候母親與妻子歸來。
見馬車簾掀開,陸家長子連忙上前,先扶著母親下了車,又轉身去接妻子。
月光下,他見妻子臉色蒼白,眉間凝著化不開的愁緒,與往日從宴會上回來時的模樣截然不同,不由得心頭一沉。
待送母親回房安置妥當,陸家長子才回到自己院中。此時孟氏正坐在窗邊,手裏攥著一方繡著竹紋的絹帕,望著窗外的月色出神,連他進門都未曾察覺。
“今日宮宴上可是出了什麽事?”他走過去,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她倒了杯熱茶,溫聲問道,“方才見你神色不對,母親也說你席間就這般,莫不是哪裏不舒服?”
孟氏聞言,轉過頭來,眼圈早已泛紅。
她接過茶杯卻沒喝,指尖緊緊捏著杯壁,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哽咽:“不是身子不適,是今日在宴上,聽夫人們說起翰林院陳家的事,心裏實在堵得慌。”
“陳清沅?”他微微怔一怔,隨即想起妻子常提的那位翰林院陳侍講的女兒。
孟氏含淚點頭,淚珠順著臉頰滑落:“她是我未出閣時最要好的閨中密友。前兩年她嫁去都察院周家,我還親手繡了幅連理枝的錦帕當賀禮,當時想著她性子溫婉,總能安穩度日,誰知……誰知竟是這般結局。”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愈發顫抖:“她嫁過去兩年沒誕子嗣,被婆母日日罰跪誦經,後來好不容易懷了身孕,又被姨娘陷害,說是故意衝撞婆母,在冷雨夜裏跪了半宿,最後一屍兩命。周家還反咬一口,說她是嫉妒姨娘得寵,失了正妻體麵,陳伯父雖是翰林院侍講,卻無實權,又顧惜文人清譽,怕事情鬧大損了陳家名聲,最後隻能忍下這口氣……”
話未說完,孟氏便捂住嘴低低啜泣起來:“我還記得她出閣前,拉著我的手說,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夫君疼惜、婆母寬厚,安穩過一輩子。可誰能想到,婆家竟是吃人的牢籠,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沒了……”
陸家長子見妻子哭得傷心,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歎了口氣:“都察院掌管監察,周家老爺雖為正六品都察院經曆,但有背景勢頭正盛,父親雖是五品官,終究人微言輕,便是想為陳家出頭,也力不從心……”
孟氏搖搖頭,淚水浸濕了絹帕:“我不是想求著出頭,隻是一想到她臨走前那般孤苦無依,想到咱們當年一起笑鬧著說要嫁得良人的模樣,心裏就像被針紮一樣疼。明明都是爹娘疼大的姑娘,怎麽一嫁人,就落得這般下場……”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孟氏淚痕未幹的臉上,伴著她壓抑的哭聲,讓這秋夜更添了幾分淒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