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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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過了巳時,午門外的登聞鼓所在的廣場內,此刻正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穿藏青儒衫的學子們多是往鼓架西側站,攥著卷邊的《大明律》,目光盯著鼓旁那兩個執杖的衛卒。
“才傳養濟主官定了女官,今日登聞鼓下就聚了這許多婦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瞧那穿藍布裙的,前日還在西市撿菜葉,今日竟敢往登聞鼓前湊,定是聽聞女官能庇佑女子,便覺得連皇家設的鼓,都能為她們敲了!”
周遭幾個學子都跟著紅了臉。
“你們可知曉?養濟寺新掌印的溫大人竟要協管天下女子之權!”
“聽說若此事聖上應允,往後女子從娘家到婆家,生老病死、婚嫁離合,婆家都不能擅自定奪,甚至當地官府都不行,得拉著養濟寺一塊審判。這是要把規矩,全踩在腳下!”
“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女子出了閣,便是夫家的人,她的命、她的事,自有夫君、公婆做主,憑什麽要養濟寺一個女官來插手?這不是把夫家的臉麵往泥裏踩嗎?”
“就是!方才那婦人說夫君待她不好,可夫妻本是一體,夫君處置家事,即便有不妥,也該由族老調解,哪輪得到官府、女官來管?這是把家事當成國事鬧,往後誰家婆媳拌嘴、夫妻吵架,都要往官府跑,天下豈不亂了套?”
人群裏的百姓聽得議論紛紛,有看熱鬧的百姓撓了撓頭:“可前兒東市張屠戶,把媳婦打得斷了腿,族老也沒管啊……”
這話剛出口,就被一學子打斷:“那是個別惡例!哪能因一人之錯,就拆了夫為妻綱的根基?女子本就該服於家、順於夫,若都讓養濟寺來管,往後女子都敢違逆公婆、頂撞夫君,這綱常倫理,還怎麽立得住?”
“咱們今日來登聞鼓前,就是要擊鼓奏達天庭!”有學子忽然拔高聲音。
“這溫女官掌養濟寺衙門已是史無前例,如今還要攬女子之權,分明是亂政!若今日不攔著,往後女子都要被官府掌管,哪家還敢娶媳婦?哪家還能有家規?”
他這話引得學子們紛紛附和,有人甚至開始推搡著往前湧,嘴裏喊著“擊鼓訴冤”“還我綱常”。
可人群後排,幾個婦人卻悄悄議論:“這些學子怕不是被人挑唆了?昨日還在茶館說養濟寺該管孤兒,今日就攔著不讓管婦人了……”
“是啊,若真能讓受欺負的女子有處說理,也不是壞事,怎就成了亂政?”
議論聲混在學子的呼喊裏,登聞鼓下愈發嘈雜。
周圍的百姓女子們聽見“不讓養濟寺管”,眼圈又紅了,而學子們還在往前擠,其中一人攥著鼓槌的木柄,指節泛青:“今日便是被衛卒拿了,也要敲這登聞鼓!不能讓一個女官,毀了千年的長綱!”
話音剛落,人群裏忽然起了陣騷動。
一個懷裏揣著布包的婦人,鬢發散亂,膝蓋上還沾著泥,猛地從人縫裏擠出來,直撲向登聞鼓。
“砰”的一聲悶響,她手掌拍在鼓麵上,震得鼓邊的銅環當啷亂響:“我要告狀!我夫君賭輸了錢,要把我和娃賣給地主!順天府不管、族中不管、娘家不管,若真無人管我們就一頭撞死在這兒!”
這一敲,像捅了馬蜂窩。
又有兩個婦人跟著往前衝,一個攥著被撕爛的圍裙,袖口露出幾道青紫抓痕:“我婆婆說我生不出兒子,要把我沉塘!”
另一個聲音發顫,手裏捏著半塊啃剩的窩頭:“我夫君娶了小的,把我趕到柴房,三天沒給口熱的……求好心人救救我!”
衛卒剛要上前攔,人群裏忽然有人喊:“別攔!登聞鼓本就是為百姓敲的!”
幾個百姓也跟著附和,有婦人悄悄抹淚,也有漢子皺著眉嘀咕,卻沒人再往後退。
都想看看,這鼓敲了,那傳說中能“庇佑女子”的女官,會不會真的出來。
“荒唐!”有學子氣得往鼓架方向跨了半步,書卷“啪”地拍在掌心,“《禮記》明言婦者,服於家也,婆家之事本是閨閣內務,如今竟要敲登聞鼓、鬧到午門外,真是荒唐!”
“便是養濟寺換了女官,也該管鰥寡孤獨,而非插手夫妻家事!”旁邊的學子立刻接話,“今日她們敢敲登聞鼓,明日便敢闖朝堂,世道要亂了啊!”
此刻,周小勇、蘇青等人才趕到此處,便被眼前的亂局撞得心頭一沉。
登聞鼓下的廣場早成了沸鍋,學子們攥著書卷往前湧,婦人們縮在鼓邊抹淚,百姓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著。
偏那圈守在最外的衛卒與禁軍,像兩列紮在地上的鐵樁。衛卒攥著腰刀的手沒鬆,禁軍肩甲上的銅釘泛著冷光,卻無一人上前攔阻,隻垂著眼皮,靜看場中推搡與爭執,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定是有人授意。”周小勇喉結滾了滾,下意識目光掃過廣場四周。
東闕下那棵老槐樹下,兩個穿灰布短打的漢子靠著樹幹,看似閑聊,眼角卻總往人群裏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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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側賣糖人的擔子後,挑夫視線卻黏在學子們身上。
這哪是尋常看客,分明是盯著場麵的眼線。
“甚至……能不能是那位做的。”蘇青也察覺不對,快步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
周小勇愣了愣,隨即點頭,目光又掃過那些藏在角落的身影。
有個穿寶藍綢緞的中年男人,那步態氣度,分明是哪裏的官員。還有個小廝模樣的少年,眼神卻淨往爭執最烈的地方瞅,怕不是哪位派來的耳目。
這些人臉上的情緒,是等著看新政出亂子的得意;是在琢磨這民心所向、還有是既想湊熱鬧,又怕被卷進去。
而此刻,午門城樓的簷角下,兩道身影正緩緩立住。正熙帝披一件玄色織金披風,披風下擺掃過城磚上,目光落在廣場上,像在看一缸翻騰的魚,看不出喜怒。
溫以緹站在他身側,官服袖口被風掀起個小角,她望著那些擠在鼓前的婦人,又看向爭執的學子,眼神沉靜。
城樓下的喧鬧,順著風飄上來,裹著塵土與聲浪,撞在城樓的朱漆廊柱上,碎成一片嗡嗡的回響。
“朕分明否了那協管天下女子之權,怎的這些人還是聚來了?”正熙帝的聲音沒帶半分波瀾z
身旁的裘總管躬著身,語速放得極穩:“回陛下,此事經內閣與六部商議後。”他頓了頓,眼角的餘光飛快掃過一旁的溫以緹,才接著道,“諸位大人怕朝中再起爭執,傷了和氣,便想著將此事交予百姓評斷,看看民心所向。陛下此前已全然放權此事,故未敢再驚擾聖駕,這消息也是今日才透出去的。”
這番問答說得平靜,卻都像是說給溫以緹聽,正熙帝聽完,神色半點沒變,隻淡淡吐出兩個字:“原來如此。”
而後幾人看了許久,正熙帝聲音淡得像城上的風:“你瞧,這天下人的心思,此刻都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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