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製定、打破都是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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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門城樓高聳入雲,簷角的吻獸吞著日光,將兩道身影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城磚上。
正熙帝與溫以緹憑欄而立,腳下是數十丈的高度,風從城樓間穿過,卷走了下方的喧囂。
底下的廣場上,每一處動靜都清晰落在眼底。學子攥著書卷往前衝,儒衫下擺被人踩得皺巴巴,額角青筋暴起,嘴一張一合,連喊出的“綱常”二字,都像是被氣裹著噴出來。
而鼓邊的百姓、婦人,垂著頭抹淚,連抬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欠些,隻敢跟著人群的湧動,輕輕挪著步子。
百姓們更是姿態各異,賣菜老漢挑著空筐,蹲在牆角,眼神在學子與婦人之間來回轉,穿短打的漢子們湊在一塊,手比劃著,嘴咧著。
而那些藏在角落的官員與心腹,有的背著手,腳尖輕輕點著地麵,眼神裏是算計的沉。
有的捏著折扇,扇麵半開,遮住了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窺視的雙眼。
這些細碎的神色、慌亂的動作,在城樓之上看過去,都成了棋盤上的棋子,清晰得連每一步的意圖都藏不住。
“站得高些,才看得清這人間的褶皺。”正熙帝側頭看向溫以緹,聲音裏裹著風的輕淡,“他們爭得麵紅耳赤,可誰是真憤懣,誰是被煽動,誰在渾水摸魚,在這高處的城樓上一看,便全明白了。”
溫以緹順著他的目光往下望,隻見那些方才還亂作一團的人影,此刻像被無形的線牽著,每一處動作、每一種神色,都成了清晰的紋路。
風又吹過城樓,將下方新起的爭執聲揉碎。
正熙帝收回落在下方的目光,視線落及溫以緹身上,隻以一種摻著審視與點撥的語氣再度開口:“你現在…看出了什麽?”
溫以緹亦未抬首望他,目光始終落著在廣場之下。
那裏人影攢動,亂得像被攪翻的蟻穴。
登聞鼓本是宮前聖物,朱漆銅釘映著天光,素來讓尋常百姓望而生畏,可此刻鼓旁的空地,卻擠滿了喧嘩的人,就連那些素來以飽讀詩書自居、言行皆以禮法為綱的學子們。
此刻爭論起來,竟也褪盡了斯文,活像市井裏掐架的潑皮。
雖口中仍綴著“之乎者也”的文縐縐說辭,可臉上的漲紅、眉梢的戾氣,還有那幾乎要戳到對方鼻尖的急切模樣,同街角爭執的尋常百姓比起來,半分差別也無。
空氣裏都飄著焦躁的唾沫星子,哪還有半分肅穆。
溫以緹緩緩垂落眼睫,長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影,“臣看見了人間百態,看見了再神聖不可侵犯的規則,究其根本,不過是人筆下的墨痕。若有人執意要揉碎這墨痕,再堅固的規矩,也會像窗紙般一戳就破。”
話音落時,溫以緹才緩緩抬眸看向正熙帝,瞳仁裏映著下方的亂局,卻無半分慌亂。
她忽然抬起手,五指微張,像是要將廣場上所有攢動的人影都攏進掌心,動作慢得近乎凝滯:“臣還看見了,憑臣此刻站的高度,隻需指尖稍收,便能將這滿場人影穩穩攥進掌心,任其在指縫間掙動,也逃不出半分。”
“可若臣跌回低處,這雙手便再沒了攥住大勢的力氣。或許隻能攥住一截腳踝,攥得緊些,那人便頓住腳步,再難往前挪半寸。
又或許,隻能攥起腳邊一塊粗糙的石頭,勉強將它墊在腳下,卻因石麵硌腳、重心難穩,走每一步都搖搖晃晃,反倒比空手時更難站穩。”
溫以緹頓了頓,指尖輕輕蜷縮了一下,像是真觸到了那些在掌心下浮沉的模糊人影,“但無論是攥得動滿場奔湧的人潮,還是隻能攥住一截滾燙的腳踝、一塊硌手的頑石,關鍵從不在掌力輕重,隻在攥的是哪裏。”
她垂眸望著自己攤開的掌心,像是在掂量話裏的分量:“千裏之堤看著牢不可破,卻能被一群螻蟻蛀空;尋常溪流看著掀不起浪,積少成多也能衝開山石。隻要那攥的地方選得對,是真正藏著症結、連著人心的去處,哪怕隻攥住一星半點,隻要方向沒錯,再細微的力道,也能慢慢扯動全局。”
說到這,溫以緹緩緩放下手,目光重新落回下方喧鬧的廣場,瞳仁裏映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邊是學子們攥著禮法條文,漲紅了臉同旁人爭執,那些背得滾瓜爛熟的規矩從唇齒間蹦出來,卻在幾步外那些垂著頭、眼眶泛紅的女子麵前,像浸了水的紙,怎麽說都落不到實處。
另一邊是些閑立的男子,袖著手湊在人群外圍,眼裏沒有半分關切,隻把這場牽扯著冤屈的喧鬧,當成了比戲台還好看的熱鬧,連嘴角勾起的笑,都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看戲意味。
溫以緹的聲音又輕了些,像是在同正熙帝說,又像是在自語:“您瞧,有的人攥著滿肚子規矩,卻攥不住人心。有的人攥著看熱鬧的念頭,連腳下的石頭都懶得挪。倒是那些被擠在角落的女子,她們沒攥著什麽,隻攥著一口氣,可就是這口氣,比規矩、比看熱鬧的心思,都更能戳中那該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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