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暗，巷子裏搜救的武警打起了手電。
    陳梧昊一瘸一拐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隻見他們灰頭土臉地尋找，從屍山中拖出軀幹，撿起地上的殘肢，勉強拚湊出一個個完整的人形。
    再從背包裏掏出一支心肌激活劑，又快又準地紮入停止跳動的心髒。
    接著便是無聲的等待。
    有的死，有的活。
    但總是活的少，死的多。
    於是“活”，就變得彌足珍貴。
    每救下一個幸存者，都能聽見武警們激動的唏噓與歡呼，連自己的孩子出生都未必如此高興。
    一名灰頭土臉的武警將活過來的幸存者胸口的注射器拔出，在手電下盯著一滴不剩的針筒，臉上浮現既高興又不甘的神色，罵道：
    “他娘的，從蟲族偷來的高級貨就是好用！”
    說著，他又自嘲般說：
    “當初這些狗崽子投誠蟲族，我恨不得宰了他們，結果他們帶回蟲族的科技，藥物、武器甚至宇宙戰艦，原來是我錯怪了他們。”
    另一名同樣對蟲族恨得咬牙切齒的武警，咬著手電，從屍堆中拽出一個稍微完整的人類，拖到矮牆邊。
    做完這些，他吐出手電筒，往身上擦了擦，在地上啐了一口，抬頭道：
    “人類有異能了，蟲族現在沒那麽張狂了。”
    “那些外星來的王八蛋！可惜現在異能沒有全麵開發，不然我一定揍死這些害人的蟲子，讓它們血債血償！”
    聽著他們的說話聲，陳梧昊借著閃爍光亮的手電燈，仔仔細細地查看那些屍體：
    沒有。
    沒有。
    沒有。
    這說明還有希望。
    母親或許還活著。
    可能像他一樣，被從屍堆裏扒出來，注射一針激活劑，送到了醫院，死裏逃生。
    沒有看到母親的屍體，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陳梧昊拖著滿是傷痕的殘破身體，繼續往前走著。
    他從昏暗且散發著夏季腐爛的屍臭味的巷子裏出來，瘸著腿走到服務大樓的門口。
    服務大樓被炸得隻剩殘垣斷壁，露出裏麵的構造，花白的牆上還有濺上的血點。
    鮮紅鮮紅的，毫無疑問是人類的。
    蟲族的血要黑得多，深得多。
    除了血點，還有血手在掙紮時抓撓牆壁的抓痕。
    陳梧昊抬頭仰望。
    這座幾個小時前還幹淨整潔的大樓，此刻就像一個摔得滿嘴的牙都掉了，還淌著血的人類孩童，正大聲地哭泣著，尋求大人的幫助。
    在大樓門口，也有武警在往外拖屍體，同時討論異能：
    “……繼喜馬拉雅山第一例之後，這段時間又發現了二十多個異能者，什麽時候輪到我激發出異能？”
    “這群狗娘養的！要是我有異能，一定將這些外星蟲子打爆！”
    “首都軍事研究所那群吃白飯的，異能都研究一年了，怎麽還沒研究出個眉目來？”
    “樂觀點，遲早的事！遲早有一天，人類會實現全民異能，將這些臭蟲驅逐出地球！”
    “驅逐還是便宜了，得讓這些蟲子做人類的奴隸，讓它們也嚐嚐人類受過的苦難！”
    異能是人類目前發現的能對付蟲族入侵的唯一希望，自然引起極大的關注與探討。
    陳梧昊路過之處，身後跟著兩條血拖出的腳印。
    炸彈投下，大樓的電燈全都熄滅了，門口停了一輛發電車，一個巨大的探照燈下，一些武警和醫護正在分辨抬出來的屍體，看有沒有還能活的。
    而一旁等待的幾輛救護車，已經很久都沒有啟動過了，隻剩車頂的藍白燈光在無聲地閃爍。
    確認無法救回的人，會將肢體拚好，用一條白毛巾蓋著麵孔，如果有活著的親屬，則會通知他們來認領。
    醫護發現陳梧昊臉色慘白，身上帶著傷，血淋淋的傷口裸露，沒有處理，一拐一拐地走過來，趕忙迎過來：
    “你沒事吧？快坐下，我給你包紮！”
    陳梧昊伸出顫抖的手，虛弱地推開醫護，緩緩走到地上躺著的屍體前，一個一個看了過去。
    每當看見與母親穿著身形相似的人，他都會心裏一顫，虛汗直流。
    直到確認不是，才將提到嗓子眼兒的顫抖的心放下去。
    “媽……媽……”
    他嘴唇翕動，吐出不成字的話語。
    那醫護看出他大約是個高中年紀的小孩，以為他急著要找媽媽，於是趕緊從口袋裏掏出電話，低頭調出撥號盤，一邊問道：
    “同學，你媽媽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我幫你打給她讓她來接你，好不好？”
    然而當她抬起頭時，卻看見眼前的少年已淚流滿麵，茫然的視線越過她，愣愣地盯著她身後的屍體，伸出一隻顫抖著被鮮血染紅的手，唇色慘白，眼看著就要昏厥。
    她趕緊收起手機來到他旁邊攙扶。
    結果少年卻硬撐著，向前邁出一步，撲騰一下，跪倒在地，三兩下撲到一具臉上蓋著白毛巾的女性屍體上。
    他沾染著血與泥的眼淚掉落到潔白的毛巾上，瞬間化開形成一個個黑紅色的花點。
    他顫巍巍的手掀開毛巾，母親血肉模糊的臉出現，哽咽在喉嚨的大石頭上下兩難。
    這一刻，再沒有什麽希望。
    “媽！媽！嗚嗚嗚……”
    陳梧昊大聲哭嚎，聲音卻淹沒在無窮無盡的淚水中，最後隻剩淒涼的嗚咽。
    那醫護看見陳梧昊放聲痛哭，知道自己會錯意，剛想去安慰，這時，卻聽另一邊響起了歡呼聲。
    她扭頭一看，原來終於有一個幸存者被救活。
    她猶豫地前後望望。
    終究還是選擇了活著的那個，跑過去幫忙，留下陳梧昊獨自守著母親的屍體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