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一身淺黛藍的衣裙，在春意濃厚的夜色裏，像一枝含苞待放玉蘭。

    弘曆眼前亮了亮，畢竟誰不喜歡美人呢，尤其是審美不錯的美人。

    海蘭站在當中，款款行禮，拜見每個人，皇帝彎眸，讓她起來，問了一句怎麽來了；然而海蘭笑了笑道：

    “本來想來和純妃姐姐說說話，近日，臣妾總是睡不著，不想在外頭聽見了姐姐和皇上的話，臣妾……想為惢心分辨兩句。”

    海蘭的表情笑的溫和端莊，看上去很是讓人舒服，皇帝點點頭，目光裏自動劃掉了如懿奇特審美的身影。

    “姐姐不會介意吧。”

    如懿還保持著行禮的身姿，半跪在地上蹲著，身形都有些搖搖晃晃的。

    海蘭比她高出許多，倒是讓她看起來像是個萎縮在地上的老太太。

    “嫻妃，你先起來。”

    如懿嘟著嘴點點頭，慢慢站起來坐到一邊，皇帝抬眸看了一眼海蘭，笑著讓進忠給她拿個凳子坐下，順帶祈禱別再有人來了。

    “愉嬪，你說要為惢心說兩句，怎麽，你最近見過皇後了？”

    海蘭笑的溫和，看了一眼綠筠，轉而看著皇上，聲音溫柔卻鄭重：

    “方才聽見姐姐說，要送惢心去慎刑司，臣妾聽著實在害怕。”

    “皇上，惢心做了什麽，要送她去慎刑司受七十二道刑法。”

    海蘭稍稍歎氣，平靜端莊的臉上，顯現出因為害怕而驚詫的神色，看得人我見猶憐，甚至皇帝都開始動搖剛才一閃而過的念頭。

    “皇上，臣妾雖然不如慧貴妃，能夠時時刻刻為皇後娘娘分憂解難，但是，臣妾也知道皇後娘娘。”

    海蘭站起來，跪在皇帝跟前，抬起頭定定看著他。

    倒不是她一定要上趕著表現，隻是這樣輕易把一個弱女子送進慎刑司，實在太過。

    輕飄飄一句話，無憑無據，隻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清白的清白，真是狠毒。

    怎麽從前沒發現如懿這麽惡毒。

    “皇後娘娘照拂六宮，品性最是寬和溫厚，六宮上下，除了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無人不敬仰皇後娘娘恩德。”

    海蘭故意咬中了心懷不軌四個人，餘光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神遊的如懿；繼續道：

    “惢心是怎麽去長春宮伺候的，大家都看在眼裏，過去的舊事，還請皇上顧念皇後娘娘辛勞，不要再翻出來，惹皇後娘娘憂心了。”

    皇帝眉宇間有些動容，他知道琅嬅的秉性，提到琅嬅也是心裏一片柔軟。

    更不用說和琅嬅朝夕相處數十年，琅嬅貼心溫和，幫他處理了不少瑣事。

    他靜默了良久，眼神在神遊的如懿和海蘭身上來回掃視，海蘭見狀，立刻又補了一句：

    “何況，嫻妃姐姐隻是猜想，俗話說，猜忌害人心，若是姐姐有十足的證據，再拿惢心也不遲。”

    “是啊，疑罪從無，如懿，無憑無據，朕也不能苛待宮人，白白讓皇後落下照拂不周的名聲。”

    弘曆伸手，把跪在地上的海蘭牽著手扶了起來。

    如懿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愣坐在椅子上，回話也沒有起來行禮，而是幹巴巴喊了一句皇上。

    李玉聽了一會兒才回過味，也不敢置信，怎麽這就要把惢心送慎刑司了，嫻主兒怎麽想的？

    這下他也不敢給皇帝再吹耳邊風了，而是有些不安看著如懿；這一切落在進忠眼裏，讓他似有似無勾了勾嘴角。

    有意思啊，難不成李玉是看上誰了，每每上趕著給嫻妃說話。

    進忠稍稍換了個姿勢站著，好能把李玉和如懿的表情盡收眼底。

    就是不知道李玉看上的是誰，若是覬覦皇妃，那就足夠五馬分屍了。

    要是單純看上惢心，那就值得一個小辮子了。

    *

    皇帝沒再聽如懿想要分辨的話，而是定定看著海蘭；海蘭不再像從前那樣謹小慎微，而是溫和看著皇上。

    “從前竟不知道，你分辨起來也是有理有據，牙尖嘴利。”

    弘曆和海蘭半開玩笑，綠筠捂著帕子輕笑，起身走過來，攬著海蘭打趣：

    “別看我們愉嬪妹妹平日裏話少，真要遇上不公義的事情，講起道理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唉，姐姐我啊，就是嘴笨，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弘曆忍不住笑，搖了搖頭教導了兩句，幾個人不約而同冷落了坐在一旁的如懿。

    又說了會兒話，皇帝便決定去海蘭宮裏。

    綠筠恭送幾個人出去，便準備就寢；李玉跟在皇帝身後，看了一眼如懿，思量了半刻，還是悄悄過來。

    “嫻主兒，那日皇上和皇後起衝突，是為了二阿哥。”

    如懿對這種貼上來的侍奉和奉承十分受用，她笑著點點頭，聽到後麵半句，老態的臉上有些疑惑，不禁問了一句為什麽。

    李玉想了會兒措辭，簡明扼要提了。

    “皇後娘娘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把二阿哥送出去調養，今兒純妃和皇上倒是說了些大阿哥的婚事。”

    如懿反應很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種事兒，她一向幹得出來，不由得嘟著嘴問了一句：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難道是，皇後娘娘要借著永璜的婚事，把二阿哥送出宮？”

    她問起這話時，一臉的驚詫和不可思議，仿佛是靈動的少女受到了驚嚇一樣。

    李玉思量片刻，也回過神一樣，微微躬身。

    “恐怕是，估計就是因為皇上不答應，所以……”

    如懿勾著嘴角，淡淡笑了一聲，她的雙手垂在身邊，像是炸開的菊花。

    而如懿不知道是春天吃胖了還是什麽，整個人都有些臃腫，走起路來一擺一擺的，很是老態龍鍾的樣子。

    “這可太過分了，難道皇後娘娘不為大阿哥考慮嗎，伊拉裏氏出身不高，永璜日後一定會怨懟的。”

    李玉歎氣，在他的印象裏，皇子們都是要娶高門貴女的。

    就像皇上，當年也是娶了察哈爾總管，榮寶家的女兒富察氏，也就是當今皇後。

    這才叫門當戶對，佳偶天成。大阿哥如果隻是娶了一個二等輕車都尉的女兒，日後皇子長成，肯定是要怨懟，傷了父子天和。

    他對著如懿微微躬身，真是覺得如懿才是設身處地為大阿哥考慮的慈母。

    如懿笑著搖搖頭，隻是笑容裏終於染上一抹怒氣。

    “永璜也是我的孩子，本宮當然要為他著想。”

    她挺直了脊背，由暮舟扶著她的手腕，昂首闊步走在前頭。

    “把二阿哥送出宮調養，這也太不成體統了；我一定要勸阻皇上，不能讓皇上失了體麵。”

    李玉低頭，應了一聲主兒聰慧，目送如懿離開後，趕緊去了皇帝那兒。

    *

    進忠站在承乾宮門口，靜靜看著李玉從裏麵出來，然後站在他身邊；深色的官服繡著更複雜的紋樣，顯赫的襯托他禦前大太監的地位。

    隻是這禦前大太監，似乎有點偏心了。

    進忠勾著唇，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師傅剛才去幹什麽，宮裏人多眼雜，李玉也不知道避諱。

    進忠稍稍站直了些，眯著眼睛打量李玉的背影。

    估計嫻妃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要是皇後想執行計劃，恐怕有點阻礙。

    自己倒不如推一把，讓皇後看到自己的誠心。

    順便，還能讓皇上看到李玉的異心。

    而皇帝這會兒坐在海蘭這兒，海蘭奉上一杯清茶，裏麵兌了牛乳，很是清淡好喝，到也不至於長夜難眠，還能品了茶的滋味。

    “你心思奇巧，朕很是喜歡，你上次做的那個香囊也很好，什麽時候再給朕做一個。”

    弘曆很是喜歡海蘭身上溫柔端莊的氣質，不由得拉著她坐在身邊，細細打量她身上的妝扮，海蘭點點頭，笑的有些羞赧。

    “香囊，等臣妾空了就做……”

    “哦？近來有什麽事嗎。”

    弘曆來了興趣，握著海蘭的手坐正，海蘭垂頭，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撫上小腹，笑的低下頭，眼角是一片女子羞澀的緋紅。

    “臣妾……有喜了。”

    皇帝愣了片刻，一陣喜悅蔓延在臉上，他由衷的攬著海蘭，卻又小心翼翼撫摸她平坦的小腹，忍不住絕口誇讚。

    “好啊，朕又要有一個孩子了。”

    然而海蘭並沒有過多的喜色，弘曆見狀有些疑惑，抱著她更緊了些，問了一句怎麽了。

    海蘭眼尾有些發紅，問了一句，皇上現在有幾個孩子了。

    “問這個做什麽，算上還沒有出生的，朕現在倒是有六子一女。”

    海蘭低著頭，臉上有些隱隱的擔心，以至於眼睛都有些淚影，注視著皇上的時候柔情萬丈，很是我見猶憐。

    皇帝被她看的心軟，以為她是初次有孕害怕，不由得伸手給她擦擦眼淚。

    和這些宮妃相處的時候，他也是願意稍稍為她們想想的。

    到底是沒見過世麵的女子，哄哄就是。

    “臣妾隻是想到儀貴人沒了的孩子，想起來她日日傷心哭泣，臣妾就覺得害怕。”

    弘曆也想到了那個孩子，眼裏也有些不忍。

    為人父母，孩子沒了猶如切膚之痛；然而海蘭握著皇帝的手，繼續道：

    “皇上日理萬機，悲痛之餘，仍要日理萬機，臣妾們也都明白。”

    “隻是臣妾說一句僭越的話，皇上有這麽多孩子，臣妾們也許隻有一個孩子。”

    趁著皇帝沒發怒，海蘭依偎在他的懷裏，嬌弱可憐，像是害怕的小鹿。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如果孩子沒了，做母親的柔弱一點，就要隨著孩子去了；臣妾當時看著儀貴人傷心欲絕，覺得實在害怕，也實在難過。”

    弘曆沉吟半晌，想起了永璉，又想到了琅嬅。

    琅嬅為了後宮日夜操勞，身子本來就不大好，生了永璉還有璟瑟，身子更是大不如前。

    要是永璉去了，皇後的身子恐怕就再難支撐了。

    他深深歎氣，想起來在淺邸的時候，他和琅嬅琴瑟和鳴的日子；琅嬅知書達理，溫柔敦厚，孝敬長輩，善待侍妾，挑不出一點錯。

    弘曆的手輕輕拍拍海蘭的肩膀，像是在安慰海蘭，又像是在安慰腦海裏那個溫柔端莊的人。

    “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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