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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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嬿心?嬿心?”

    聽見一聲聲呼喚,嬿婉終於回過神來;永璜正看著她,目光轉移到她手上的墨汁,小人兒已經沒有好幾年前稚子年幼的目光了。

    嬿婉稍稍愣了愣,就見永璜慢慢放下筆,眼神探究,身姿卻筆挺淡然。

    到這會兒,嬿婉才回過身,她要一邊研墨,一邊給永璜翻書。

    然而書已經停在第一頁很久了。

    上頭寫著鄭伯克段於鄢,是嬿婉有些雲裏霧裏的內容,但永璜每次讀著卻津津有味。

    “你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永璜用帕子擦了擦手,悠然坐在窗下的椅子上,隨手拿來小宮女奉上的茶杯,揭開蓋子倒也十分優雅,喝了一口茶看著嬿婉。

    然而嬿婉還沒有說出來什麽,永璜的茶杯已經輕輕放在了桌上,叩出來一聲悶悶的動靜。

    漆黑的眼睛靜靜看著嬿婉,恍惚中有點像皇上的眼睛,甚至讓人有聖駕駕臨的錯覺。

    “沒,奴婢沒想什麽。”

    “和額娘有關?嬿心,我不喜歡別人對我說謊。”

    永璜依舊笑吟吟的,眉梢眼角卻都染上了探究。

    甚至不僅僅探究,還有些警告的意味兒;嬿婉和他對視上,都有些心虛。

    這孩子變化這麽大嗎。

    嬿婉在心裏斟酌,當時進忠告訴自己的話。

    意思也很明顯,那就是讓慧貴妃和嫻妃爭一場,但嬿婉不知道這樣做的好處是什麽。

    慧貴妃協理六宮後,性子更加沉穩平和。

    但如果遇上永璜的事情,她能和別人拚命,或者據理力爭廝打一場,難免有些失了體麵。

    永璜探究地目光掃視了嬿婉整個人,片刻後收回目光。

    他重新回到書桌旁,自己把那一頁鄭伯克段於鄢翻了過去,停在了“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上。

    嬿婉了解他,這種時候就需要和他一起看那一頁。

    然而嬿婉還沒走過去,永璜就合上了《左傳》,眼睛稍稍眯著,像是貓兒。

    “嬿心,你分析過時局嗎。”

    永璜背著雙手,慢慢踱步到窗前站定,抬頭看著皎潔的月光。

    外頭的春風刮進來,吹動了鹹福宮外麵的風鈴,如同風諧而歌。

    “春風不度玉門關啊。”

    少年沐浴在月光裏,若有似無吟詩了一句,嬿婉不知道他想說什麽,永璜關了窗戶轉身,定定看著嬿婉。

    “你在我身邊伺候,也是要學會分析時局的;嬿心,我問你,如今宮裏最受寵,最被看重的阿哥是誰。”

    嬿婉想脫口而出二阿哥,卻怕傷到永璜的自尊,抿了抿唇沒說話;永璜點頭,眼裏有些讚許和落寞。

    “對,就是二弟最受寵,‘璉’出自《論語》,意味繼承宗廟;皇阿瑪很看看重二弟。”

    嬿婉聽得有些膽戰心驚,後宮幹政議儲,輕則趕出宮去,重則九族皆滅;皇儲議儲,更是罪上加罪。

    嬿婉下意識就想捂住永璜的嘴,卻被少年擋下。

    他在夜色裏歎氣,目光停留在桌上的《左傳》。

    共叔段不恪守為弟弟的本分,說到底也是不恪守為臣的本分,落得個喪家之犬的地步。

    “可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二弟是莊公,亦是共叔段;且皇阿瑪因為治水,和我多嘴的緣故,已經有牽連額娘的意思。”

    窗外的風鈴依舊音律齊諧,隱約卻能聽見琵琶傷感語;皇上有些日子沒來看曦月了,也不知道抽的什麽風。

    正如綠筠那日沒說完的半闕話——忌憚高家,猶如脫褲子放屁。

    *

    嬿婉跟在皇後還有曦月身邊這些日子,又被和敬教了不少文文叨叨的開蒙,已經被熏陶進了不少政治覺悟,但這會兒還是有些猶疑。

    她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既是擔憂,也是害怕:

    “您畢竟是長子,是皇上看重的孩子,皇上不會遷怒您的。”

    然而永璜搖搖頭,看向嬿婉的眼神有些苦澀。

    他也不過十三歲,這會兒已經像個老成的大人,背手挺立在桌邊。

    偶爾有風漏夜吹過,翻開了那本《戰國策》。

    “天家父子,情分本就和民間父子大不相同,嬿心,我既要避諱,也不能不孝,所以,我主動提出帶二弟出宮,是能一舉兩得的。”

    嬿婉愣住,這句話在她腦海中停了良久,突然意會出什麽。

    一股淡淡的寒意從腳底升上來,以至於嬿婉漆黑的瞳孔都有些寒津津的。

    永璜笑了笑,轉身看著嬿婉,依舊是背著手,慢慢朝嬿婉走過來,十三歲的個頭還不是很高,莫名已經有了威壓。

    “所以,你今天見了誰,說了什麽,我都知道。”

    *

    嬿婉愣了愣,下意識就要跪下;永璜輕輕一抬手,攔住了她,言語裏有些歎氣。

    “我自然會帶你出宮的,日後你別輕信他人言;隻是,他說的話我很感興趣。”

    永璜走了兩步,坐在主位上;自從永璉病了之後,皇帝倒也不要求所有皇子必須在擷芳殿居住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嬿婉想起來進忠那句話,問了一句,看好戲究竟是什麽。

    永璜撫摸著手上的扳指,神色語調幾乎和弘曆一模一樣。

    “皇額娘想讓二弟出宮調養,有人不樂意;因此,那人想推皇額娘一把賣個好,來一招驅虎吞狼。”

    “而我擔心計劃不成,可此人此招正合我意,既然他想做推手,那我也推他一把,互相賣個好,日後互相成就。”

    他的手輕輕搭在桌上,還年少的臉上已經有了睥睨的神色。

    嬿婉聽過驅虎吞狼,隻是有些不清楚誰是虎狼,但永璜沒打算解釋太多。

    他對嬿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低頭扶正了手上的小扳指,正在此時,外頭傳來進忠的一聲皇上駕到。

    嬿婉有些心慌,她還沒和貴妃說起來永璜的婚事,也沒說嫻妃的事情。

    然而永璜上手,拉了嬿婉的手腕一下,狡黠的目光一閃而過,甚至故意在嬿婉手心撓了一下,示意她放心。

    “早些時候,我就和額娘說了,你那時候和春蟬在禦膳房,正好避嫌。”

    龍紋衣料已經闖入了視線,永璜立刻帶著嬿婉出去,恭恭敬敬給皇帝行禮。

    弘曆正在煩心,看見自己即將長成的長子,又欣喜,也憂心,難免語氣不善。

    “這麽晚還不安寢,在幹什麽。”

    “回皇阿瑪,兒子讀書,有些地方不懂,所以想多讀幾遍。”

    弘曆點點頭,心裏柔軟了些,隻是父親不能對兒子有好臉色,他還是硬著語氣,讓永璜明日把不懂的地方抄上十遍,再去問師傅。

    永璜嘴上應了一句,恭恭敬敬送人進去,然後才起身站著。

    而這回是李玉站在外頭伺候,進忠則跟在皇帝身邊,進入了鹹福宮。

    嬿婉看著人完全進去後才鬆口氣,下意識站在永璜身邊,把他稍稍護在身後。

    “大阿哥,皇上一看就心情不好,您幹嘛犯到跟前。”

    嬿婉心有餘悸,伴君如伴虎,誰知道皇上一時興起給什麽懲罰;然而永璜絲毫不怵,甚至好整以暇看著殿內。

    “正是因為皇阿瑪心情不好,我犯到跟前,讓皇阿瑪出出氣,免得一會兒和額娘起了口角之爭,額娘反倒受苦更多。”

    少年漆黑的瞳孔注視著鹹福宮正殿,卻也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既然有人要擋自己,還有額娘和皇額娘的路,那就別怪自己也下手了。

    *

    “伊拉裏氏?皇後娘娘倒是和臣妾說起過,而且是純妃姐姐的遠親,臣妾倒也放心。”

    曦月的寒症已經好了許多,但是椅子上寬大的皮草披風還是沒有擱置起來,白花花的一團,襯得曦月嬌俏可人。

    最近琅嬅也不讓她忙活什麽繁瑣的事情,安心換藥方,然後繼續喝苦藥,紮針灸。

    苦的曦月一個月裏吃完了三輩子的糕點。

    因此人也稍稍圓潤了些,看上去更是可愛的很;皇帝倒也喜歡曦月這樣嬌縱的美人,語氣都溫和了些。

    “是啊,伊拉裏氏年紀比永璜還小,今兒皇後和純妃都見過了,是個好孩子;明日也讓你見見。”

    弘曆說這話時,也是真心實意的高興。

    孩子的終身大事,他也是第一次參與,也頭一次有了為人父完成終極目標的感覺,十分新奇。

    曦月也是第一次參與孩子的終身大事,臉上一會兒緊張,一會兒興奮,纏著皇上問了許多,譬如額娘應該問媳婦什麽問題。

    皇帝被曦月問的無奈又好笑,說了幾句之後,曦月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稍稍嘟著嘴。

    “嫻妃應該也要見見伊拉裏氏吧,否則不知道她又要給咱們永璜挑什麽親家了。”

    弘曆聽到這個就頭大,看了曦月一眼,指腹擱在桌上輕輕點了點,倒也是維護了一句:

    “嫻妃也是為孩子好。”

    然而這話直接炸了曦月,她氣的把手裏的小暖爐啪嘰放在桌上,一張明媚俏麗的臉氣的不行。

    “依臣妾看,嫻妃還真是放肆;永璜在她手裏養了不過一個月,教的盡是些不爭不搶的陳詞濫調。

    好好的皇子,要不是皇後娘娘恩德,險些就要給她教壞了。”

    提到這個,曦月就生氣,忍不住吧啦了一堆嫻妃的不是。

    從不斷犯錯牽連永璜開始,一直到如懿進了冷宮,根本沒有資格給孩子議親為止。

    奇怪的是,皇帝隻是一邊聽一邊喝茶,隻有聽到曦月隱隱約約罵到他頭上的時候,瞪了曦月一眼。

    這倒是讓門外的永璜和嬿婉有些奇怪了,這麽大動肝火,皇上竟也不生氣;連帶著裏頭的進忠都有些疑惑。

    怎麽回事兒,皇帝開竅了,不維護嫻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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