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盜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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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在衙門當差!
    “啊,柳主任……”
    梁國成立即止住哭聲,一把拉住我的手。
    汗!
    真是糊塗了,直接把兒子叫成老子了,我可不敢如此僭越。
    “梁師傅,我叫柳俊,是柳主任的兒子,也是梁科長的徒弟。”
    “是是,柳主任可好了,昨天還來看過我……”
    梁國成有些語無倫次。
    我微微蹙眉,問道“梁師傅,你兒子是叫梁經緯?”
    “對對,叫梁經緯……”
    “在哪個部隊當兵?當的什麽兵?”
    “在南方當兵呢。”
    看來梁國成也不知道他兒子地部隊番號。
    梁科長說了一個部隊番號。我也不清楚這支部隊是否有參加“自衛反擊戰”。不過卻是赫赫有名地王牌部隊。上輩子還看過介紹這支部隊地傳記。
    “經緯是步兵。正規野戰部隊地。去年他們師裏大比武。他是個人全能第二名。部隊很看重他地。要給他提幹。”
    梁科長又加了一句解釋。
    這就對了。也要這樣地猛士。才能在即將到來地作戰中脫穎而出。成長為戰鬥英雄。成為咱們向陽縣地驕傲。就衝這點。咱也一定得幫一把。不是幫梁國成。而是幫梁經緯。
    “你放心。梁叔叔。這個忙我幫定了。”
    梁科長露出欣喜神情,不過仍是有點不放心。
    “我去磨我爸就是了。要再不成,我就直接去磨嚴伯伯,磨得他們沒法子,非得聽我的不可。”
    我嘿嘿一笑,露出小兒女的狡黠神態。如此一來,竟然讓梁科長安下心來。倘若告訴他我早就有資格與嚴玉成和老爸坐在一起商討縣裏的大事,任誰都不會相信。反倒這樣說,能讓人相信。
    既然決意要插手此事,這時卻不必饒舌。
    “梁師傅,骨折的情況嚴不嚴重?醫生說要多久才能出院?會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
    梁國成目瞪口呆,這些問題他一個也答不出。昨天到今天,他的心思都放在兒子身上,自己這條腿倒一點都沒在意。
    “很嚴重呢,醫生說,要一兩個月才能下地……”
    梁家小女兒怯生生地插口道。農家女孩害羞,就算跟我這樣的小男孩說話,臉上也飛起兩片紅霞。滿懷愁緒裏突然顯露出一絲嬌羞之態,別有一番風韻。
    我點點頭“傷筋動骨一百天,一兩個月能下地算是好的。”
    梁科長詫道“小俊,你知道的真多呢。”
    我搔搔頭,笑道“都是聽大人們說的。對了,小梁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見麵沒幾分鍾就記掛著問人家漂亮女孩子的姓名,看來上輩子那點“色色”的性子一直不見好啊。所幸年紀小著,倒不令人生疑。
    “我……我叫梁巧。”
    梁巧的臉更紅了。
    嗯,還好,雖然也很俗,總歸比“春花”、“麗麗”之類的要好得多了。
    “國成哥,來得急,沒買什麽東西,這點錢,你拿去買點吃的。”
    梁科長掏出十塊錢放到病床上。梁科長這種級別的幹部,月工資也就在三十元至四十元之間,要養家糊口,一次拿出十塊錢算得很大方的了。
    梁國成慌了手腳“這,這哪成呢,都已經很麻煩你了。國強你自己家裏也不寬裕……”
    “是啊,國強兄弟,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了。”
    梁國成的愛人也插嘴說道,拿起那十塊錢往梁科長手裏塞。
    “哎呀,嫂子,你們的家底我又不是不知道,三伯(梁國成老爹)還在吃藥,眼下又攤上這種事……醫藥費的事情,七一煤礦怎麽說?”
    梁科長堅決不收,倒問起醫藥費的事。
    其實這話純粹多餘,不過是轉移一下話題罷了。梁國成是盜采煤礦資源的“賊牯子”,被護礦隊抓了現行還武力對抗,打傷了那叫作活該,七一煤礦怎可能給他出半分錢的醫藥費?便是昨日淩晨送到台山區醫院先行墊付的一些費用,那也是要追討的。
    至於是不是追討得到,就要兩說了。
    梁國成當即垂下頭,很是羞愧。
    梁國成的愛人又抽泣起來“說是要兩三百塊呢,已經交了五十塊了,剛才又來催過……”
    梁科長顯出為難之色。且不說他家裏並不寬裕,就是很有錢,也要講究個親疏遠近。一兩百塊在當時絕對是個大數目。普通的雙職工夫婦帶一個小孩的三口之家,除去日常開支,一年下來也就能積蓄個兩百來塊錢。那全年的積蓄去幫助一個“賊牯子”,縱算是房親,怕也難能。
    “巧兒姐姐,你姐姐呢,怎麽不見她?”
    我問梁巧。
    梁巧抽泣著,搖搖頭“她……她沒來……”
    我看著梁科長。你不是說梁家大女兒嫁了個有錢人麽?嶽父家發生這麽大的事,怎不見露個麵?梁科長明白我的意思,搖了搖頭,顯然他也不是十分清楚內情。
    梁國成愛人咽了一口吐沫,艱難地道“大丫頭懷了毛毛,身子重。”
    正說著,一個肚子微微凸起的女人嘴裏叫著“爹”,急匆匆闖進來。
    這女人和梁巧很像,一般的瓜子臉,模樣精致,可能因為懷孕的緣故,膚色要白淨一些,也顯得比較豐腴。隻是凸起的肚子和臉上殘留的稚氣對比起來讓人心裏不大舒服。
    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美女就是美女,決不因為懷孕而稍減顏色。但眼前一亮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極度的驚訝和錯愕。
    原因在於她身後的那個男人。
    那男人身材稱得上高大挺拔,穿件短袖白襯衫,如果從後麵看,倒也算一表人才,像郭德綱先生說的——這小夥子長得,把臉遮起來,跟演員似的!
    問題正在於,他的臉沒有遮起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呢?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橘子皮勉強用得上,但必須是風幹的橘子皮,剛剝開挺水靈的那種不算。
    很顯然,這是天花留下來的後遺症。
    咋見之下,任何人都會猛地一愣,心裏先打個寒顫。
    隻不知梁巧的姐姐日日夜夜麵對這張臉,日子該是何等的難熬難過。
    我心裏忽然對梁國成起了一絲厭憎,無論如何,都不該將女兒賣給這麽一個人。何況還是那麽稚嫩的女兒。這個麻花,實際年齡看不出來,總也不會小於二十六七歲。
    梁家大丫顯然不是什麽有主見的人,進來之後趴在床邊就是個哭,連話都沒一句完整的。
    梁家女婿倒是走到床邊,放下手裏提的一些東西,叫了聲“爹媽”,對梁巧叫了聲“小妹”,又對梁科長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梁巧似乎也很害怕他,緊張地往後縮了縮身子,不過還是顧到禮數,怯怯地叫了聲“姐夫”,隻是那聲音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
    人越來越多,我不願意繼續呆下去。畢竟梁國成是“賊牯子”,我作為縣革委副主任的兒子不便涉入過深,至少麵子上要撇清一下。這也有利於背後運作。國內的事情就是這樣,衝到太前麵去,往往會喪失話語權。
    尤其是,我不願意老看梁家女婿那張臉。盡管我知道這不能怪他,說起來也是一樁童年的不幸,應該給予同情才對。無奈人都是愛美厭醜的,心裏的感覺光靠理智有時確實扭轉不來。
    “梁叔叔,咱們先回去吧。”
    梁科長點點頭,和梁國成打過招呼,也衝梁家女婿點下頭,起身往外走。
    梁國成的愛人和梁巧一直送到二病室外。
    “國強兄弟,請你千萬要幫忙,不要……不要影響經緯……”
    怎樣去給老爸說梁國成的事情,我頗費了一番思量。麵上,梁國成是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我也想過找周先生聊聊這事,透過他去向嚴玉成說,或許更有效。然而最終的決定卻是直接找老爸當麵鑼對麵鼓好好談一談。
    在我心裏,也很想知道,到底我現在可以多大程度影響老爸和嚴玉成的決定。雖然我一開始就有資格參加嚴玉成書房裏的“密議”,總歸有點敬陪末席的味道。有什麽建議也總要拐彎抹角,因勢利導。
    直截了當和他們談事,便是老爸,恐怕暫時也不認為我有這個資格罷?
    從人民醫院回來,我直接去了老爸的辦公室。
    老爸在批文件,江友信則給他整理些資料,難得沒見到其他人。當時縣級革委會的辦公室,不可能有套間,江友信也就不是一天到晚都跟老爸在一起,幫老爸整理完資料,還要回到辦公室秘書科上班。好在這個秘書科的辦公室也是在同一層樓。自然,回到秘書科江友信也不會有別的事,除了完成老爸交給他撰寫的一些發言稿,就是等老爸的電話吩咐。他的科長乃至辦公室正副主任,都不會傻到分派他去做別的事情。
    我探頭進去,江友信很警醒,馬上就發現了,立即笑著招呼。
    “小俊,來了。”
    起來江友信這時也還是外人,但聽他叫我小俊,卻十分自然。上輩子,他已經這麽叫了二十多年了。
    我笑著叫了聲“江哥”,就衝老爸說道“爸,我有事要和你說。關於梁國成的。”
    “哪個梁國成?”
    老爸一時回不過神。
    我老實不客氣往他辦公桌前的椅子裏一坐,正要解釋,卻發現犯了個錯誤。辦公桌很高,又堆了厚厚一摞文件,而我個子太矮,這一坐下去,無論怎麽努力伸直脖子,都望不到老爸的臉。
    老爸笑起來“有什麽事,到我麵前來說。”
    江友信恭謹地對老爸說“柳主任,那我先出去了。”
    老爸尚未回答,我已經搶在頭裏說道“沒事,江哥你正好也可以參考參考,看這事該怎麽辦。”
    老爸神情就嚴厲起來,站起來瞪我一眼“是公事?”
    “當然,我不會在辦公室跟你說私事的。”
    “好。”
    老爸移開桌麵那摞文件,很認真地看著我。
    “你說,什麽事?”
    “梁國成,就是昨天被七一煤礦護礦隊打傷的那個社員,家裏情況特別困難……”
    我開始敘說今天在醫院了解到的情況。
    越往下聽,老爸的神情就越嚴肅,當聽到梁經緯獲得了部隊師一級大比武的個人全能第二名,馬上就要提幹時,老爸聳然動容,止不住輕輕“啊”了一聲。
    “他是哪個部隊的?”
    我說了部隊番號。
    老爸更是訝異,自言自語道“是我的老部隊呢。”
    我心中大喜,這可是意想不到。
    “這麽說,他還是你的戰友呢。爸,你的老部隊那可是有名的王牌部隊啊!”
    這支王牌部隊在解放戰爭中由最北打到最南,席卷全國,威名赫赫,乃是當之無愧的精銳主力。凡在這支部隊裏當過兵的人,無不引以為榮。
    老爸吸了口氣,說道“能在老部隊師級大比武中拿到個人全能第二名,這個梁經緯還真是不一般。”
    我趁熱打鐵“爸,那你幫他一下?最起碼,不要把梁國成的事情通知部隊。梁經緯……可是他家裏最後的希望了。”
    這話不但聽得老爸微微點頭,江友信的神色也有些激動。他做秘書不久,尚不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出身農家,都知道梁經緯的前途對這麽一個農民家庭意味著什麽。
    老爸抬眼望向江友信,江友信微微點頭。
    這又是個新發現,他們配合不過一個月時間,居然就有了這種無聲的默契?瞧樣子,老爸很看重江友信呢,在這種事情方麵也會征詢他的意見。這可不是普通秘書能享有的待遇。
    “這個事情,我不好擅自作主。”
    老爸還是有些猶豫。
    “那嚴伯伯呢?他總能作主吧?你去跟他說,他一定會尊重你的意見的。”
    “你自己為什麽不跟他去說呢?”
    老爸淡然一笑。
    “我去說有用?”
    “你都沒試過,怎麽知道沒有用?”
    其實隻要說服了老爸,對於說服嚴玉成,我倒是挺有信心。嚴玉成年紀雖然比老爸大,經驗比老爸豐富,但有時候卻比老爸更衝動,更容易動之以情。
    “爸,我可以跟嚴伯伯去說,而且估計也能說服他。不過,另外一個人那裏,卻要你去說。”
    老爸一蹙眉“誰?”
    “到時候再告訴你。”
    我微微一笑,賣了個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