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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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女家國!
    33
    報告天存後,這名小頭目就帶漢生漢民去見天存。
    走過一條冗長的山洞,那山洞合七尺高,三尺寬,曲折蜿蜒,多道口,道口所通之處,居然是一間間的屋子。山寨挖設極盡巧思,從外界難以發現。
    漢生漢民跟著,來到了一廳堂之外,被雙龍山二當家於兆邊攔住,他對漢生漢民打量一番,道“哪個是玉漢生?”
    漢生道“我就是”
    兆邊抱著手,道“我聽人說,你來叫大當家棄惡從善,改邪歸正的?”
    漢生道“不對嗎?不應該嗎?”
    兆邊皺眉道“哼,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呢?”
    漢民搶過來,道“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有資格”
    兆邊冷笑一聲,道“假惺惺,滿口仁義道德”
    漢生不高興道“你們把多少個村子攪得雞犬不寧,以前說自己因為窮被人欺負,現在反過來做這種事的是你們自己,我們怎麽就不能說?”
    兆邊臉色很難看,道“飯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講!我算你救過大當家一命,今天就不跟你計較!”
    漢生不服道“我們亂講什麽了”
    兆邊惱哼哼質問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擾民了?”
    這時,漢民一板一眼認真剖析道“確實沒看到你們直接擾民,但你們一定是間接擾民了,外麵剿匪的部隊,給百姓造成很大負擔,這是因為你們”
    兆邊被弄得哭笑不得,他問道“你是誰?”
    漢生道“他是我弟!”他馬上補充道“別管他誰,人家說的有道理啊!”
    兆邊背著手走了兩步,轉頭冷漠地看著漢生,道“我告訴你,小子,好好夾著尾巴,別老覺得自己是聖人!不要動不動就站在高處張揚,不要把菩薩心腸拿出來臭顯擺,不要去評論人家誰對誰錯,更不要跟受苦人去說什麽仁義道德!你們根本不配!”
    一連串的奚落,漢生一下被罵懵了。
    漢民站過來,義正辭嚴道“你不應該否定仁義道德,這也不是什麽菩薩心腸的問題……”
    兆邊打斷漢民,憤然道“你們家裏有錢,你懂窮人嗎!不是你受了苦還要被人打,不是你老婆被人燒死,仁義道德這些話,去跟段家說啊”
    漢民絲毫不懼,仍堅持道“當然要說!不管窮人富人,都要講!這社會,富人變本加厲壓迫窮人,窮人不擇手段反抗富人,正是因為大家都不講仁義道德,所以會有那麽多矛盾,越是不講,就越多人受苦,就越多人惶惶不安,所以才更需要多講道德,潛移默化地改變整個社會的風氣,這樣才能都好起來,可你說對受苦人講道德不對,你說道德沒有用,就是沒有從根本上認識過道德,受苦人難道就不需要約束自己了嗎,如果這個社會上最龐大的群體都認為隻有富人需要約束自己,而自己卻不需要約束自己……”漢民根本不屑於作表象的爭論,他理論永遠要更深一個層次,不過,他似乎忽略了一些細節,而這個細節,恰巧被漢生捕捉到了。
    漢生揪揪漢民,道“漢民漢民,等會兒再說這些……”,他轉頭問兆邊道“你剛說什麽……老婆被燒死?”
    兆邊冷冷道“你不知道嗎?”
    漢生茫然地搖搖頭。
    兆邊道“太放肆了,你們什麽都不知道,就敢在這兒一派胡言,既然你不知道,我正好要跟你好好跟你掰扯掰扯!”他似問非問,道“一年多以前,你去過大當家的家裏”
    漢生點頭,道“沒錯,我去了”
    兆邊注視著漢生,道“就在那天,你前腳剛走,大當家的家就被段家那些狗奴才燒了,桂香大嫂也被活活燒死在裏麵!”
    晴天霹靂,漢生瞪大眼睛,道“你說什麽啊!”
    兆邊一字一頓地重複,道“就在那天,你前腳剛走,大當家的家就被段家那些狗奴才燒了,桂香大嫂也被,活,活,燒,死,在,裏,麵”
    漢生呼吸停了一下,他張大嘴,說不出話來。漢民也瞪大了眼睛。
    兆邊目光如電,道“起初,說起這件事,我們都懷疑是你把段家人引過去的”
    漢生劇烈搖頭,道“不是!不是我!”
    兆邊道“是啊,大當家也說,肯定不是你”
    漢生並沒有鬆一口氣,顫聲道“他為什麽說不是我!”
    兆邊冷冷地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是大當家,既然他說不是你,我們也就沒話說了,可是,我們底下兄弟想不通,這件事發生得這麽巧,你說,不是你,那還能是誰呢?”
    漢生激動道“不是我!我用我腦袋擔保!”
    兆邊道“沒用,人都已經死了,你擔保,桂香大嫂就能活過來了?”
    漢生咬著牙在地上亂竄,漢民忙勸住漢生,道“別激動!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他知道漢生被激得太厲害,不能正常思考了。
    漢生喘著粗氣,慢慢停下。
    漢民問道“兆邊大哥,後來呢?”
    兆邊道“後來啊?後來就是,大當家差點被段家逼死,然後跟段家沾親帶故的你們——現在跑來告訴大當家,要讓他棄惡從善,改邪歸正!”
    漢民羞愧地低下頭,臉紅得像個蘋果。
    兆邊反而不好責怪他們了,緩緩道“後來,桂香大嫂死後,我們一直在找機會報仇,兄弟們湊了些錢,外加你留下的那一百大洋……你還記得吧?”
    漢生傻傻地點頭,道“記得”
    兆邊道“就用這些錢,從段三手裏買了幾把槍,去年秋天,我們去礦廠找段三,還有他手底下那幫狗奴才!”
    漢民試探著問“你們……”
    兆邊用手比個刀,冷冷道“就地正法!”
    漢生漢民屏著呼吸,好像是他倆被“正法”一樣,萬想不到,一年多前還帶著漢生抽喝嫖賭的段三,居然就這麽被殺掉了,這是二世祖的命啊,血海冤仇,總要還的。
    漢生怔怔問道“後來就……”
    兆邊淡淡道“後來,我們在礦廠的財務室裏,找到一些段家賺的黑心錢,四五萬大洋,那是一筆安身立命的錢,有了錢,就能招兵買馬,有人有槍,弟兄們才在這裏紮了根,礦廠這樁案子,震動了整個察哈爾,今年開春兒,宋哲元命令武三強帶部隊來打雙龍山,然後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局麵”
    漢生反而開始替雙龍山擔憂起來,道“那你們是不是很危險啊?”
    兆邊搖頭道“我們這山寨,易守難攻,武三強出兵打了一次,損失了幾十號人,也消停了,這年頭,還有什麽東西比人和槍重要啊?都跟寶貝似的,少一個都心疼”
    漢生道“我看他們部隊還在,沒有撤的意思”,他已經完全站到雙龍山的角度考慮問題了。
    兆邊道“那是因為我們還有用處,他們來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前幾天還送來一封招安狀呢,狀上說……”他輕蔑地笑了笑。
    漢民好奇道“說什麽?”
    兆邊瞥瞥漢生漢民,道“跟你們一樣,假仁假義,不過人家是文縐縐說出來的,話說得就是比你們好聽……”
    漢生漢民的臉,不約而同地紅了。
    一間廳堂中,石壁上刻著兩個白色大字“革命”,大字下,是一張方桌,桌上擺著酒肉菜肴,漢生漢民大快朵頤,天存笑道“慢點吃”,酒至半酣,言談漸熱,天存細細打量漢生,道“當兵一年多,得了練家子指點了吧?”
    漢生奇怪道“哎?你怎麽知道?”
    天存道“那話怎麽說的來,做官兩張口,當兵兩隻手,所以說,當官的聽當官的,一聽一個準,練武的看練武的,一看一個準”
    漢生咧嘴笑道“我就會一點兒”
    天存道“我叫個人來,跟你比量比量?”
    漢生大咧咧道“來”
    不一會兒,來了一個身形魁梧的壯漢,天存介紹道“這是我三當家,喬日成”,他指著漢生漢民,道“這是救過我命的玉漢生,還有他雙胞胎兄弟,玉漢民”
    喬日成做個抱拳禮,漢生漢民忙抱拳還禮。
    喬日成原是淶源縣的股匪,做些打家劫舍的小營生,北伐告捷後,河北地方保安隊不斷追捕喬日成,弄得他沒了落腳處,也沒有一天安寧日子,直至後來,礦廠一案,天存名聲大噪,喬日成便有了要投靠的想法,一來,自己急需一個落腳地,二來,他也懂得“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便帶著手下十多人前來投靠了天存。喬日成生性機敏,練過些拳腳功夫,天存挺賞識他,就叫他做了三當家的。
    天存道“漢生會兩下功夫,你和他過過手,試一試”
    喬日成笑道“大哥,我久不練,估計打不過這個弟弟”,喬日成故意將“弟弟”二字加了重音,透出些輕蔑之意。
    漢生卻沒聽出來,道“比了就知道了嘛”
    兩人站定,相距兩米,天存道“隨便練練,點到為止”,兩人點頭,然後靜靜注視著對方舉動,忽然間,喬日成一記快拳朝漢生胸口打出,漢生慌忙一招架,把這拳格開了,在場的人還沒來得及捏把汗呢,就被這看似沒什麽章法的一招給驚住了。
    漢生那一下,看似沒章法,其實不過是江守一所教動作的一個變式,當初,無論什麽動作,江守一隻教一遍,漢生就按模式一遍一遍不停地練,他練得太多了,動作的形未必好看,可動作的神卻一遍遍加深了,再加之後來反複對練,這招格擋的動作,早就深深刻入了肌體的記憶之中,已經不是刻意為之,而是下意識的了,練習一樣東西成為下意識,永遠都比刻意的要快。
    兩人你來我往,最後,鬥了個不分勝敗。喬日成往後一躍,抱拳道“年紀輕輕就這麽能打,佩服,佩服!”
    天存點頭笑了,道“漢生,能跟三當家打平手的,不多啊”
    漢生身上的勁兒,差不多耗盡了,他道“不敢不敢,我沒勁兒了,是三當家的讓我”,他伸出兩根手指,氣喘籲籲道“再給我兩年時間”
    眾人都笑了。
    直至深夜,該散的才都散去,隻剩下天存、兆邊、漢生、漢民。
    漢民一直靜靜聽,整晚都沒怎麽說話,現在終於開口了,道“大哥,我有些話想說”
    天存大概猜到了,他語氣很平靜,道“漢民老弟,不要拘束,想說什麽就說”
    漢民小聲道“大哥,我知道命運對你很不公,你過得很不順,可為什麽一定要走……這條道路呢?”
    天存悵然道“當年,我饑寒交迫,在礦上幹活兒,被人喝來罵去,過畜生不如的日子,到最後家破人亡,有冤屈啊,可誰給我伸冤啊?誰給我出路啊?現在好了,我找到了一條路,替自己伸了冤,有人有槍,兄弟們活得體麵有尊嚴,吃得飽肚子,幹得成大事,我活好了,就有人出來勸我了,說我不對,可他們逼我自己動手一刀一槍殺出條血路的時候,怎麽沒見有人來勸勸段家別那麽過分啊?我倒覺得,這話你應該問問老天爺,他為什麽要把我別的路都堵死”
    漢民又低頭沉默了,他忽然覺得,他應該自始至終都別開口,那樣會更好。
    天存忽然搖頭微笑,道“我倒是有個問題要問你,你為什麽執意要勸別人別做土匪?這對你有什麽好處?你不像是個沽名釣譽的人”
    漢民抬頭道“因為我當時覺得,能勸你們懸崖勒馬,是件很有意義的事,所以……”
    天存默默點頭。
    漢民又補充道“其實……其實現在也是很有意義的,我……我還是想勸,雖然不一定能夠成功”
    天存問道“懸崖勒馬?”
    漢民連連點頭,道“對,懸崖勒馬”
    天存問“該是怎麽個勒法?”
    漢民道“我聽兆邊大哥說,國民軍有招安你們的意思,招安挺好,一,可以洗刷罪狀,二,這是條康莊大道,你們為什麽不考慮考慮呢?”
    天存仰天大笑道“你說說,什麽叫招安?”
    漢生插嘴,大咧咧道“招安嘛,跟我們一樣,收編了當兵”
    天存指著麵前酒盅,道“倒上,倒上,都倒上”,兆邊拿起酒壺,漢生忙搶過來,道“我來我來”,他剛搶過來,漢民就轉接過手,道“還是我來吧”
    酒滿,四人一仰脖,喝了杯中酒,天存掀起墊子,掏出一張紙狀,遞過來,道“既然說起招安了,就給你們看看這封招安書”
    漢民捧起招安書,聚精會神地看,漢生也湊腦袋過來,上麵寫道“望王天存、於兆邊、喬日成等人知悉吾聞,蓋天下之事,以道馭術,道不正,術精而無用,處事如此,興兵如此。民國以還,各地梟首聚義,皆以革命之名,行悖逆亂民之事,青壯流離轉徙,老弱死於溝壑,所過之處,雞犬無聞,人煙絕跡,民不聊生,汝非例外!及至今日,處處所見,頹垣墜地之破敗,蔓草參天之荒涼。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汝亦有老幼,幼小嗷嗷待哺,老弱奄奄待斃,竟殊無惻隱之情耶?汝之革命,冠冕堂皇,陽托正正之旗,陰吸元元之血,並非‘革命’所能正名遮瑕也,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正者自正,邪者自邪!今,為肅雙龍山匪患,解民於倒懸,還民以淨土,特增兵一千,布於雙龍山之西南,增兵一千,布於雙龍山之東北,另增派炮兵五百,布於雙龍山之南,封鎖雙龍山,汝等插翅難逃。著全察省發布剿匪檄文,凡在雙龍山為匪者,一旦拿獲,捉拿其全部親眷,以其通匪、濟匪、窩匪之罪,送以法辦,即日起算,十日後開始攻山。然,汝等雖為禍至深,但念能有革命之思想,實乃可貴之處,唯陷於邪途,難以自省,仍有改造之前途,特網開一麵,十日之內,汝等皆可自決出路,吾軍增設一營之編製,求降願降者,既往不咎,整編隊伍,共舉國民革命之大事,愚頑不化者,一律嚴懲不貸!——察哈爾省政府主席,宋哲元”
    漢民看完,抬頭高興道“這不是挺好的嗎?”
    天存不以為然道“挺好嗎?你是說文章寫得好吧?”
    漢民道“哦,我的意思是,招安是挺好的呀,還是宋哲元親自授意招安你們”
    天存道“招安挺好?我又不傻,這些人的嘴臉,一篇漂亮文章能遮住嗎?他說得天花亂墜,你們還年輕,上麵寫什麽你就信什麽”
    漢民不解道“我不明白”
    天存笑了,道“他不光給我們發招安狀,他給察省的大小匪幫都發了招安狀,能收則收,現在,隨時可能擦槍走火打起仗來,他除了怕匪幫‘後院生亂’外,還有一層,就是要順便收攏散兵、土匪,來擴大實力”
    漢生漢民都一愣,怔怔道“什麽?打仗?”
    天存道“是啊,你們身在軍營,難道都看不出來嗎?蔣介石、閻錫山、馮玉祥已經開始打口水仗了,南北形勢越來越緊張,整個民國,到處都是火藥味兒,尤其是中原地帶,他不打則已,一打起來,就是一場大仗,為了做準備,現在到處都在忙著招納散兵股匪呢”
    漢生驚道“真的假的”
    天存疑惑道“你們當兵,怎麽連我知道的多都沒有?”
    漢生有些懵了。
    漢民的心思卻仍在“招安”上,道“即便是這樣,也不能說明招安不對啊?”
    天存道“這些軍閥,打起仗來,素來喜歡把土匪放到前麵當炮灰,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寶貝隊伍,誰舍得往前放?他招安我們,就是想多拉一群墊背,關鍵就在這兒,他是誰啊?對我們有什麽恩啊?我憑什麽拿我的兄弟去給他當炮灰?就因為他這篇招安狀寫得漂亮?拋開打仗不說,上麵那些官僚富戶、那些軍閥買辦,都是人精裏的人精,是吸人血的鬼,我歸附他們,就永遠受人擺布,他們隻會用我們榨我們,沒一個會誠心待我們!你們還年輕,記住,什麽時候啊,都得靠自己!不能靠別人,自己強了,比什麽都好!”
    漢民盯著招安狀沉默不語。
    天存喝了口酒,又緩緩道“自古兵匪一家,匪要是錢多槍多,那就是兵,兵要是缺錢缺槍,那就是匪,張作霖怎麽樣,奉軍如日中天的時候,那也夠厲害了吧?可以前他也是匪!別看那個姓武的在外麵布了兩千個兵,我看他們就是兩千個匪,都是土匪,憑什麽是他來招安我啊!”
    漢生大為好奇,道“他們有兩千人,基本上是十個打你一個,你就不怕他真的滅了你?”
    天存得意道“這四周地形,你來的時候,都看到了吧,南北有山,東西通道狹長,兩千人根本施展不開,再者,這兒的山洞山窟,都隱蔽在深處,到處都能設埋伏,易守難攻,他有再多的人,也是往裏白送!”
    漢生道“他不是還說要從宣化調炮兵來打你嘛?”
    天存用指頭敲著桌子,道“這純粹就是嚇唬我,察哈爾這麽多土匪,哪有那麽多炮兵給他調來剿匪?他說的這五百炮兵,是從嘴上調過來的!除了在招安狀上,我不會再任何地方見到,嚇唬得住別人,嚇唬不住我!”
    看別人張狂,漢生就興奮,他覺得張狂的人很有意思,很對他胃口,漢生笑了。
    漢民目光從招安狀上離開,想做最後的嚐試,他抬頭道“天存大哥,你們走到今天,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可我想,無論是出於任何原因,都不能把黑的,說成是白的,當土匪終究不是一個好事,即便不招安,可你說兵匪一家,那你有沒有想過像當兵的一樣,解甲歸田,當匪的,也可以慢慢退出,不當土匪了”
    天存見漢民說得誠懇,便十分耐心地跟漢民推演起來,道“假如我聽你勸,我不當土匪了,後續呢,該怎麽辦,跟著我的兩百多個兄弟怎麽辦?有人追究怎麽辦?有人報複怎麽辦?有人再騎到弟兄們頭上作威作福怎麽辦?而那時,我們放下了槍,又沒有了反抗的力量了,怎麽辦?我們怎麽善後?你有能讓我滿意的辦法?”
    這世界上的事,不走出去了解,就不會清楚,尤其是當兵之後,活在一個封閉的環境之中,漢民意念裏的善和惡,仍是相當單純的,他露出愧色,道“這我的確沒想過,所以人家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讀了那麽多書,自己以為明白很多,其實我隻是個會提出問題、而不會解決問題的人,想事是很容易的,真的要做,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發現我是相當狹隘的,隻能停留在對表象的膚淺認識上,沒有做過,就不能真正了解,所以,我根本談不上了解你們這些土匪,噢,對不起……”,天存擺擺手,道“沒事,就是土匪”
    漢民道“所以,我什麽都不了解,就單憑對你們一些粗淺的認識,就去說你們應該這樣,你們應該那樣,是我們錯了,請原諒我和漢生之前的冒犯”
    天存擺擺手,道“事情過去了,不用再提”
    漢民雖然也承認了自己的“狹隘”,一切事情也都在情理之中了,可是,從另一方麵來說,他為自己的無能、無力,也為整個社會的無能、無力,而感到失落,世上的矛盾,遠比書上寫的要多得多。
    第二天中午,漢生漢民急急忙忙辭別,兆邊送他們下山。
    臨分別之際,不管怎麽推卻,兆邊還是堅持送了兩匹馬給漢生漢民,笑道“那兩匹馬,你爺爺不一定夠騎啊!再送你兩匹,你們騎完自己放了,你爺爺就有四匹馬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