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魂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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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覺醒失敗後我回山裏種田!
    《穀魂記》
    作者楚尾
    第一幕·不知途
    七月蟬噪,幽林愈靜,厚肥綠鬱的長草密叢窸窸窣窣,一把蕾絲花邊的淺粉遮陽傘收束作棍,撥開雜叢橫枝尋路,傘柄握處的白皙手掌屬於一位斯斯文文隆準黑框眼鏡二十歲許的男子,眸子黑潤明淨,格子衫薄褲,無飾無可品之處如他的麵容,不過是得體不紮人眼。
    “月月,這裏有塊空地,過來歇一下吧。”
    他以略顯瘦削的身體撐住荊條茅草,讓身後的女孩無礙地通過。
    那女孩則像是雲開月出般靚麗難以移目,鴨舌帽下容色清殊,媚骨內秀,齊肩的金灰挑染短發裏掩映著精致小耳與四葉草銀墜,上身裏襯是件小熊紮染白短袖,小熊大大圓圓的萌眼被女孩胸脯撐得高高凸起,黑色皮夾克側映高峰兩旁,微露出筆直精致的鎖骨,下穿著破洞拚接的牛仔短褲,裸出的長腿玉脂白皙,骨肉勻稱而勾勒出的線條綿延地心驚動魄,引人旖念。
    女孩對於男子的討好舉動並無多少謝意,反倒神色漠然不耐煩,顯示出這段戀愛中兩人不平等的地位差別,如此這般的情形也不奇怪。
    男子名叫翟澤,女孩叫林辜月,兩人同來自東南某座大學,無數形容男人外貌的詞匯裏,翟澤最多占個清秀二字,而林辜月則身材纖挑,容貌秀媚,花邊新聞飛絮滿天,校園風雲焦點人物,外語係的係花,校花的有力競爭者。故而能夠成為林辜月的男友,翟澤認為是他大學三年裏為數不多的幸運,確定關係的那晚,學校的貼吧論壇排滿了單身狗口誅筆伐的帖子,哀嚎著勢要報奪妻之恨。
    這讓學校小透明的翟澤一時風頭無兩,著實嘚瑟瀟灑了一把。
    然,幾月相處下來,翟澤則實實有種啞巴吃黃連的苦楚,林辜月除了外貌協點讚的容貌身材,其餘處處是毛病,最讓翟澤叫苦不迭的就是她那大小姐公主脾氣,兩人相處約會時,委實有種慈禧與李蓮英的既視感。有時候夜靜無人,翟澤也不禁自問,“自己這是男友呢?還是奴才呢?”
    “髒死了,過來給我掃一掃啊,真的是,就知道傻杵著。”
    “要不是你啊,我早就在酒店休息了,那會迷路在這個深山老林裏,晦氣死了。”
    林辜月戟指厲罵著翟澤,另一隻手脫下鴨舌帽,聊扇微風。
    “不是月月說旅遊要不知路途方能有無窮意外景色嗎?”
    “你還強嘴,還不是你看到路就開過去,也不管大路小路。”
    翟澤再次啞言。
    六月中旬兩人便定下了遠遊消暑的計劃,至於去哪,一連幾日沒有定論,隻是確認了一個向西北方向進發的大致方位,最後目標鎖定在了山城,畢竟人間四月,山寺桃花,高海拔自有清涼。
    百度旅遊攻略時,林辜月嗤之以鼻,巧克力糖咬碎之後說道“旅遊攻略查來查去什麽最沒意思,大多數人旅遊回來,心情低落,大感失望,就是因為那些攻略美圖看多了,期待值拉滿之後看到實物,覺得不過爾爾,所以咱們這次不看這些個雜七雜八,出城後就向西北行,看到什麽路就走什麽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何處,方能無窮路有無窮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說著,林辜月澄淨黑瞳裏滿是得意喜色。
    翟澤也覺得這主意不失雅趣,隻是不知道最後會不會效阮籍窮途之苦。
    暑假如期而至,定好了一雲高日照的晴朗天,行李收拾妥當後,兩人借來林辜月叔叔閑置的奔馳suv,半是期待半是隱憂的心情雜纏下,翟澤發動引擎,灰色的亮麗車影向西北疾馳而去。
    一路行駛,沒有地圖的指引,信車而行見途便走方能由衷感受到華夏大地的遼闊多色,逢峻嶺夜宿,遇麗水戲遊,遍覽了許多意外勝景,也萬幸沒有窮途而哭,直到今日林辜月看到一株秀挺於林的巨樹,說什麽也要拍照打卡時。
    “傻楞啥呢,把水給我。”林辜月細眉倒豎。
    翟澤囁喏著“你不是不喝嗎,嫌棄溪水有味道。”
    “那能怎麽辦,我總不能渴死吧。”林辜月的聲調上提幾度。
    翟澤不敢再說什麽
    翟澤小小翼翼有些討饒“月月,你先坐會,我去找下路。”
    “嗯”隔著礦泉水瓶,林辜月沉悶應著。
    翟澤‘應懿旨下朝’。
    日已偏西,陽光穿過樹隙,泰半被密林綠雲吞沒,投射到林辜月身上的隻有黯淡疏落的光斑與暗繡似的大片樹蔭,雲深遠穀遙傳來的不知名所未聞的鳥啼獸鳴,悠長,淒涼,驀然讓林辜月想到自己正孤身一人處於浪莽林野中,恐懼一下攫住她的心神,纖纖玉指握扁手中的礦泉水瓶至指節白過冰雪,燠熱曬紅的臉蛋漸漸變得慘白,林辜月語氣帶上了哭腔,低聲呼喊著翟澤的名字“翟澤,翟澤,你回來了嗎?我好怕,你快回來。”
    “月月,我找一個山村,不過有些··········”
    翟澤一路小跑‘回朝報喜’,話未說完,林辜月從臥石上驀地站起,雀投向翟澤的懷抱,微嗔薄怒道“你怎麽才回來,我好怕啊。”
    翟澤感受著林辜月的凹凸有致的身軀,輕聞體香膩嗅,有些暗喜地慢慢攏緊林辜月的盈握腰身,他現在有些了然為什麽男生喜歡帶女孩去看恐怖片了,輕拍著林辜月的後背,柔聲安慰“沒事了,我在呢,我看到了一個山村,我們可以去問問路。”
    山石鬆動,林辜月在翟澤撐扶下一步一探地下到緩坡,兩人眺望下看,
    十幾棟青磚黛瓦的房屋錯落在山麓穀底,鱗次櫛比了一小塊,高崗上看來,頗為古雅。莫名地是村莊周圍水田中的稻禾,不是新栽的嫩綠,也不是成熟的金黃,而是血一般的色澤,赤紅流丹,遠遠望去仿佛一片片剛切下裹著腥膻氣的血糊肉塊,且又詭異地揮發著馥鬱濃釅的肉熟香,隔山可嗅。
    第二幕·赤玉穀
    水田中齊載的稻禾穗實累累,莖葉穀殼卻是吊詭地血紅欲流,此時離近了鼻腔中嗅盡那股濃鬱的熟香,午飯未食又踅摸尋路了山道縱橫七八條,早就前胸貼後背的林辜月也是勿管這稻穀是怎樣得違背常識,叉開玉白雙腿跨在溪溝上作橋,展開藕臂采摘那渾像是紅透了的小小提子的穀粒。
    “不要摘。”
    一聲切冰破雪般童稚女音突然響起。
    林辜月被這突如其來的破音祈使句嚇得一激靈,藕臂亂擺間,身軀往後倒去,幸而翟澤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林辜月身上,先知先覺地將她拉離水溝,上到土道。
    腿長稻禾組成的帷幕內破開裂隙,從其中浮現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童的臉蛋,身軀隱藏在禾浪之下的陰影中。
    “你們不能吃赤玉穀,快點離開我們村子。”小女孩再次強調,語聲稚嫩篤定,並無叱罵含在其中。
    “凶什麽凶啊,又不是不給錢。”
    “給錢也不能吃,你們快走。”
    這句話勾起林辜月按捺許久的怒氣,饑火轉肝火,擼起夾克袖子,舌綻下三路言語的蓮花,研麗內媚的公主大小姐入鄉隨俗地秒成破口罵街的小潑婦,這讓翟澤大感新奇好笑,雖然此前林辜月對翟澤動輒戟指罵言不休,畢竟人後,未是人前,而且不像此時兼有擼袖子這般豪爽的‘戰前武備,但他覺得無多不妥,可算是舔狗眼裏,一打一罵,也是風情。
    伊始小女孩一開口便是斥語逐客,翟澤覺得偏僻山村的小孩難免有失教養,沒有與她一般計較,到後來麵對林辜月以母親為中心,以十八代祖宗為半徑畫圓的下流詈罵,對話亦是極為的隱忍克製,神色也保持在疏離與氣惱之間,並沒有撇嘴吊眉的惡相,顯得庭訓家教非同一般。
    翟澤開始覺得蹊蹺,待到林辜月氣消的七八,正打算開口詢問,為什麽如此焦急地下逐客令?未轉出口舌的問語被一聲中氣十足的男音打斷“小布刃,遠來是客,陸襄教你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嗎?”
    日光曬得浮塵堆積如紙灰的土路上漫步踽踽行來一位老人,身上喑啞色濁的老舊中山裝半敞,露著破線白色短衫,提著半舊的保溫杯,對著翟澤兩人可親笑時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健康白牙,犬齒凸長。
    衣袖卷起到肘部,露出日光久曬的古銅色皮膚,皮膚上生長著雜草一般的白色體毛,密密簇簇,像是野獸的頸鬃。
    從鑽出稻浪的兩個小孩童,翟澤也發現了同樣的狀況,小布刃年齒不過八九歲的總角小女娃,膚白的手臂上就已經覆著一層淡薄如遠山煙嵐的體毛,而他身側的小男孩更是個毛猴模樣。
    翟澤矜持地沒有露出厭嫌的神色,也隻能心下感歎他們先祖基因的強大。
    “兩位是來我們村莊是民宿旅遊的嗎?”村長抿了一口茶水問道。
    “不是,我們是迷路了,勞煩村長帶我們走出山穀。”翟澤連忙擺手說道
    “好說,好說,不過天色已經晚了,不如先在我們村子住下,”村長看出了翟澤的顧慮,“放心,放心,不收錢的,你們就幫忙宣傳宣傳嘛,我們村子可是原生態,存在了幾百年,自那個清朝萬曆時就有了,哈哈”
    翟澤聞到了黑心導遊的味道,可隻好答應下來,先不必說林辜月推了推他肩膀,不言自明地要他留下,就是自己也已經是口幹腹餒。
    “那就麻煩村長了。”
    “不麻煩,不麻煩,哈哈。”村長連忙擺手,“那你們就在小布刃家將就一晚,正好陸襄也是從外地入贅到我們赤穀村的,跟你們說的上話,小蕪枝你去知會隨娘一聲,說家裏來客了,讓她燒好赤玉穀飯。”
    毛猴模樣的小蕪枝應了一聲,快跑向村落。
    “兩位眼見的就是我們赤穀村的特產赤玉穀了,顆粒飽滿大如棗杏,入口甜香,好吃緊呢,等下隨嫂子那你們吃到了就明白了,哈哈,吃完了買上幾斤嘛,送禮啊自己吃啊,都是好的嘛,哈哈“村長自動進入導遊帶貨模式。
    跟在後麵的翟澤二人笑嗬嗬地敷衍附和著。
    小布刃跟在最後,頭垂得低低的。
    暮氣漸起,繾綣在赤玉穀水田上方的的血色煙嵐,浮浮沉沉間顯化成鬼魂模樣,無聲地嘶厲嚎叫,長長嫋舞的手指徒勞著抓向天空,妄圖擺脫無形的桎梏枷鎖,可卻是一陣微風拂來,又重新散成混沌無辨的血霧赤煙。
    可悲如是,可悲翟澤林辜月不見如是。
    走近小鎮,如血浪的赤玉穀田,邊緣缺了 一塊,稻禾伏地倒落,呈現一種毫無生機的死灰色,不知道是害了什麽蟲病,像是經年風吹日曬的紅漆剝落的廊柱,隻有一揮毫濺落的朱砂墨點似的赤紅殘屑黏在稻禾上,顯得肮髒、病態。
    折過幾條青石板路,眾人來到了小布刃家的院落前,村長說是要準備社稷祠的祭祀事宜,先一步去了。
    推開木門,引入眼簾的是座磚石小院,院子不大,頗為整潔,青石牆角黛瓦簷下擺放著怪石盆景,隻不過承納幽蘭青筠的隻是些破損的瓦罐,怪石亦不過普通溪石,看得出院落主人極力在這小空間營造幽境,奈何條件受限,略顯地捉襟見肘,滑稽淺陋。
    院內一角的廚房早有刷鍋淘米的聲響,小布刃乖順地抬步去往廚房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