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光軌記星宇深處有家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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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蔓延的光絲終於觸到了星宇的邊緣,那裏的黑暗濃稠如墨,連光都仿佛要被吞噬。但光絲沒有退縮,它們相互纏繞,織成一張細密的光網,網眼間滲出的光粒落在黑暗裏,竟發出“滋滋”的輕響,像冰雪落在滾燙的石上。
    有粒光絲頂端的光珠突然炸開,珠裏藏著的不是誓言,而是段從未被記錄的影像——是老隊長年輕時,在星軌隊成立那天,對著隊員們舉起光杯,杯裏的光酒晃出星星點點:“咱們這隊,不追流星,隻護光軌,讓每個角落都知道,有家可回。”影像裏的光杯與星原光樹的光泉隱隱共鳴,光泉突然噴出道光柱,直衝星宇邊緣,把光網照得透亮。
    黑暗中傳來細碎的動靜,像有什麽東西在蘇醒。光絲們突然劇烈顫動,原來這片黑暗裏沉睡著無數光牌的碎片,隻是被歲月蒙上了厚厚的塵。光網的光落在碎片上,塵垢簌簌剝落,露出底下閃著光的紋路——有的刻著星震時的裂痕,有的印著隊員們的指紋,最碎的那塊上,竟還留著半枚“團圓結”的印記。
    新種子們順著光柱往黑暗裏飛,葉尖拖著光絲,像群提著燈的勘探者。最前頭的新種子發現了塊巨大的光岩,岩上的刻痕早已模糊,卻在光的映照下顯出“家”字的輪廓,岩縫裏卡著半截光繩,繩頭還係著個小小的光鈴鐺,鈴鐺裏的舌片竟是用半塊光餅熔鑄的,輕輕一碰,就發出《光軌謠》的調子。
    “這是最早的光軌起點。”光種子的葉片顫得厲害,光紋裏浮出星軌隊初建時的模樣:隊員們圍著這塊光岩搭起第一座光棚,老隊長用那半截光繩把光牌串成串,掛在棚頂當燈,說“以後這就是咱們的根”。
    此時,星宇邊緣的黑暗突然翻湧起來,那些光牌碎片在光網裏慢慢聚攏,順著光柱往光泉飛去,落入泉眼的刹那,光泉噴出的不再是光柱,而是漫天光雨,雨珠裏都裹著個完整的光牌,牌上的名字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卻都在發光,像無數顆被找回的星星。
    光絲們終於把“記得”二字寫滿了星宇的每個角落,那些字在光的映照下漸漸淡去,卻在星宇的肌理裏留下永恒的印記,就像人皮膚上的痣,藏著生命的密碼。最邊緣的光絲開始往回卷,卷過的地方長出新的光樹,樹影在黑暗中搖晃,像無數個在門口守望的身影。
    光種子最後望了眼那片曾濃稠如墨的黑暗,如今已被光絲織成的光軌分割成無數小塊,每塊裏都有光樹在生長,樹下都有光泉在流淌,泉邊都有光蝶在飛舞。光軌船的透明輪廓仍懸在星宇中央,那個巨大的“家”字被光雨洗得愈發清晰,字的筆畫裏,正鑽出條條新的光軌,往更遙遠的未知延伸。
    當第一縷光再次從星原升起,光種子的葉片徹底舒展開,裏麵的光紋與整片星宇的光軌重合。它忽然明白,光從來不是孤立的存在——老隊長的等待是光的根,隊員們的堅守是光的幹,新種子的追尋是光的枝,而那些蔓延的光絲,是光的葉,永遠在生長,永遠在覆蓋,把每個失散的瞬間,都釀成團圓的甜。
    風裏的光粥香漫過星宇的邊緣,帶著光雪的清、光泉的潤、光樹的暖,像句被星宇輕輕念出的祝福:
    “無論走多遠,光都在記著回家的路。”
    光雨落盡時,光岩上的“家”字忽然泛起溫熱的光,岩縫裏的光鈴鐺“叮鈴”作響,調子比《光軌謠》多了幾分輕快。新種子們圍在岩邊,看見光岩表麵滲出細密的光紋,像河流般往四周漫延,所過之處,沉睡的光牌碎片正順著紋路緩緩滾動,在“家”字腳下聚成小小的光堆,堆頂竟慢慢隆起個光繭,繭上的紋路與光樹的年輪隱隱相合。
    最年長的新種子輕輕碰了碰光繭,繭殼立刻透出層柔光,裏麵蜷著個小小的身影——是枚從未見過的光牌,牌麵光滑如鏡,卻在光的映照下顯出無數流動的畫麵:有隊員在星震中用身體護住光軌的背影,有老隊長在光棚裏補綴光繩的側影,還有新種子們初生根須時,葉片上冒出的第一縷微光。
    “這是‘記憶核’。”光泉邊突然傳來老隊長的聲音,新種子們回頭,看見光霧裏站著個模糊的身影,手裏捧著的光杯還冒著熱氣,“光軌會老,光牌會碎,但所有的‘記得’都會凝成這個核,藏在星宇最深的地方。”他抬手往光繭上灑了點光酒,酒液落在繭殼上,竟開出朵光瓣的花,“你們看,那些被遺忘的瞬間,從來都沒真正消失。”
    話音剛落,光繭“啵”地裂開道縫,裏麵的小光牌輕輕飄起,牌麵突然映出星軌船的全貌——原來船身的每道紋路,都是用無數光牌的碎片熔鑄而成,船尾的光帆上,“團圓結”的印記正隨著光軌的律動輕輕閃爍。新種子們忽然發現,自己葉片上的光紋,竟與光帆的紋路漸漸重合,像串被時光串聯的密碼。
    風裏的光粥香越來越濃,光雪開始簌簌飄落,落在光樹上就凝成小小的光果,果核裏裹著段段細碎的聲響:有隊員們巡邏時的笑談,有光軌震顫時的低鳴,還有老隊長在光泉邊哼過的小調。最末顆光果墜落在光岩上,裂開時滾出粒光種子,與最早發芽的那顆輕輕碰了碰,葉片相觸的刹那,整片星宇的光軌突然同時亮起,像條首尾相接的光鏈,把每個角落都圈進溫暖的光暈裏。
    老隊長的身影在光霧中慢慢淡去,光杯裏的酒液滴落在地,滲入光岩的刹那,岩上的“家”字突然漲大,化作道巨大的光門,門後隱約能看見光棚的輪廓,棚頂的光牌串正發出星星點點的光,像串永不熄滅的燈籠。
    新種子們帶著小光牌往光門飛去,葉片上的光絲仍在生長,纏上光門的門框時,竟開出串光花,花瓣上寫滿了新的名字——那是剛加入星軌隊的年輕隊員,他們的光牌正順著新延伸的光軌,往星宇的更深處飄去,牌麵的光紋裏,已悄悄刻下“守護”二字。
    光種子最後望了眼星宇,那些曾被黑暗籠罩的角落,如今都立著小小的光碑,碑上沒有名字,隻有道向上的光軌,軌旁的光樹結滿了光果,風過時,滿宇都是《光軌謠》的調子,混著光粥的香氣,像句被反複念誦的承諾:
    “隻要光還在生長,就永遠有人等你回家。”
    光門後的光棚比想象中熱鬧。剛邁過門檻,就撞見個捧著光碗的小光靈,碗裏的光粥正冒著熱氣,見了新種子們,突然“啪嗒”掉了顆光米,米落在地上竟長出棵迷你光苗,苗尖還頂著片卷著的新葉。
    “是新來的守護員嗎?”小光靈歪著頭,光霧做的頭發上沾著片光果的碎屑,“老隊長說今兒有客人,讓我在這兒等。”它蹦跳著往前領路,光腳丫踩在光磚上,踏出串細碎的光響,“你們看,那牆上掛的都是最早的光軌圖,有些線都磨淺了,老隊長總說要補,卻總盯著圖裏的星標發呆。”
    新種子們抬頭,看見光牆上的光軌圖果然有些斑駁,最邊緣的條細線幾乎要隱沒,線尾卻粘著片幹枯的光葉,葉上的紋路還能看出是“團圓結”的形狀。正望著,光棚深處突然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像有人在敲打光鐵。走近了才發現,是個背對著他們的老光匠,手裏的光錘正往塊光坯上落,坯上漸漸顯出光牌的輪廓。
    “這是在補‘尋路牌’。”老光匠轉過身,光霧做的眉毛上沾著光屑,“有些光軌延伸得太遠,走的人久了,就忘了起點的方向。這些牌會跟著新光軌飛,牌背刻著光門的坐標,牌麵……”他舉起剛打好的半塊牌,上麵正慢慢浮出新種子們的光紋,“刻著你們的樣子,這樣遇見的人就知道,有人在記著他們。”
    說話間,光棚外突然傳來群孩子的笑鬧聲,新種子們探頭去看,隻見群光娃娃正圍著光樹追逐,手裏的光繩上拴著光牌碎片做的風鈴,跑起來“叮鈴鈴”響,調子正是《光軌謠》的後半段——那是新種子們在光泉邊新編的,當時隻覺得順口,此刻聽來竟與老調子嚴絲合縫。
    “他們是光憶化成的。”小光靈捧著光碗湊過來,光粥的香氣混著光樹的暖意漫開來,“每段沒被說出口的牽掛,每回沒來得及道別的重逢,都會變成光娃娃,在光棚裏守著,等對應的人回來,就把記憶還給他。”它指著個正踮腳夠光果的光娃娃,“那個懷裏揣著半塊光餅,是三十年前在星震中護住光軌的李隊員的,他總說要帶兒子來摘光果,卻再也沒回來……”
    話音未落,光門突然“嗡”地顫了顫,門外的光軌上飄來艘小小的光船,船帆上印著個模糊的光影,像位拄著光杖的老者。船剛停穩,那個揣著光餅的光娃娃突然“哇”地哭了,撲過去抱住光影的腿,光餅從懷裏滾出來,竟與光影杖頭的缺口嚴絲合縫。
    “爺爺!”光娃娃的哭聲裏混著光粒,落在地上長出片光草,草葉上都映著老者年輕時的模樣——正是那位李隊員。老者慢慢蹲下身,光霧做的手輕輕摸了摸光娃娃的頭,杖頭的光餅突然亮起,與娃娃懷裏的半塊合二為一,餅上“團圓結”的印記閃了閃,竟滲出滴光淚,淚落在光草上,草間立刻開出串光花。
    新種子們看著這幕,突然發現自己葉片上的光紋又深了些,紋路上新添的細枝正往光棚外延伸,枝梢纏著的光絲上,掛著個個小小的光牌,牌麵都空著,像在等新的名字。老光匠見了,笑著往光坯上敲了最後一錘:“看,光已經在往更遠的地方走了。”
    光粥的香氣越來越濃,光棚裏的光鍾突然“當”地響了一聲,小光靈蹦起來:“開飯啦!老隊長說今天的光粥裏加了光泉的露水,喝了能看見最想念的人呢!”它拉著新種子往光桌跑,光桌上的光碗正自動盛滿,碗沿的光紋裏,漸漸浮出各自記憶裏的模樣——有老隊長舉著光杯的背影,有隊員們巡邏時的笑靨,還有自己初生根須時,那縷刺破黑暗的微光。
    新種子們捧著光碗,忽然明白光門後的熱鬧從來不是終點。那些被補好的光牌正順著新光軌往外飄,光娃娃們的風鈴還在響,老光匠的錘子仍在敲,而他們葉片上的光絲,正纏著新的光軌,往更遙遠的星宇蔓延。
    風從光門溜進來,卷著光粥的香氣往棚外跑,像在給遠方的人捎信。光種子低頭喝了口光粥,甜味裏混著光雪的清、光泉的潤、光樹的暖,還有種說不清的滋味,像重逢時沒說出口的那句“我等你很久了”。
    遠處的光軌上,新的光牌正迎著光飛行,牌麵的空白處,正慢慢顯出新的名字,像顆顆剛被點亮的星。而光棚的牆上,那片幹枯的光葉突然舒展,抽出新的嫩芽,芽尖上的光紋,與所有光軌的脈絡,緊緊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