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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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紋蓮花樓!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吉祥紋蓮花樓裏不住傳出敲打之聲,李蓮花滿頭木屑,十分專注的把已修補好的木牆表麵拋光,然後上一層清漆。這棟原本很寬敞的木樓裏此時滿地木屑鐵釘抹布,十分紊亂。
    窗外有鳥在叫,聲音很是清脆。他看窗外的鳥,那是一隻太平鳥,稍微停頓了一下便振翅飛走,秋深了,再過不久連鳥雀都罕見。
    “李小花,快點快點。”有人搬了他的椅子坐在大門外,興致盎然的正在吃一隻烤雞,金黃香嫩的烤雞在深秋日光下映得越發令人饞涎欲滴,何況那人還搬了李蓮花的桌子出來,桌上放著一瓶十分有名的美酒,叫做“葡萄”。這搬了人家桌椅出來坐,桌上放了美酒卻隻倒進一個酒杯的惡客,當然就是江湖“方氏”的大公子方多病。莫小看他帶來的這隻烤雞和這瓶“葡萄美酒”,那隻烤雞據說是雪山鬆雞與蘆花雞之後代,用桑木慢火加蜜以及十數種神秘調料精心烤就,而那瓶美酒則是朝廷贈與“方氏”的自西域進貢來的供品。方多病攜帶兩樣美味來看望老友,當然美酒和烤雞都是進了他自己的肚子,他不過來借李蓮花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而已。
    “啊……”李蓮花本在看鳥,聞言轉過頭來,很遺憾的看著那隻已千瘡百孔的烤雞,“快要好了,我本已餓了,但看著你的雞,突然又不餓了。”方多病對著雞腿大咬一口,十分享受的問“怎麽不餓?”李蓮花歎了口氣,“你若是帶來一隻整雞,那也罷了,這隻雞給搞得就跟狗啃的一樣,讓人哪裏有心情……”方多病這次卻不生氣,笑嘻嘻的吃肉喝酒,“是麽?我一早知道,李小花的話是萬萬不能信的。”李蓮花又歎了口氣,“你又變聰明了。”方多病喝酒喝得嘖嘖有聲,“五天後是肖紫衿和喬婉娩的大婚,我家收到喜貼這就要讓方大公子送紅包去了,蓮花你去不去?那個媚眼在你臉上飄來飄去的姓蘇的小姑娘定在那裏,其實我實在想不通,論長相,本公子比你清弱俊美,論氣質,本公子比你溫文爾雅,論風度,本公子一貫翩翩,而且從不裝傻騙人,忠厚老實又誠懇可靠,居然遇見的許多小姑娘都喜歡往你臉上瞟媚眼,真是奇怪也哉……”李蓮花斯文的抖了抖衣袖上的木屑灰塵,微微一笑,“因為我比你有名。”方多病噎了一口雞肉,瞪起眼睛,“這倒也是……你比本公子有名的確又是一件奇怪也哉的事……死蓮花,李小花,五天後的大婚你最好跟我一起去,這是我家老爺的意思,你若不去,我就綁了你去。”李蓮花吃驚的看著他,“你家老爺的意思?”方多病斜眼看著他,“你不明白?”李蓮花立刻搖頭,“我當然不明白。”方氏的“老爺”養尊處優,與朝廷達官貴人交往密切,素不過問江湖閑事。
    “你忘了?我有個嬌滴滴的小姨子,也很喜歡往你臉上飄媚眼的……”方多病笑嘻嘻的道,“雖然上次你給她看病,害她上吐下瀉了三個月,但是她卻沒有怪你。”李蓮花大吃一驚,“啊……”方多病悠悠的道,“我家老爺也覺得小姨子年紀不小,難得有人讓她一見鍾情,所以他有意思要招你做我小姨丈。這次肖紫衿的婚禮,衝著他的麵子我家老爺也會去,要我綁了你去給他仔細瞧瞧……”李蓮花立刻搖頭,“如此不妥,大大的不妥。”方多病心情十分愉快的繼續喝酒吃肉,“其實我那小姨子雖然嬌滴滴,做作又無聊,但的確美得很……”李蓮花又搖了搖頭,突地一笑,“其實肖……大俠的婚禮,我本就會去,隻是萬萬不是為了做你姨丈。”方多病倒是有些意外,停下酒杯,“你會去?”李蓮花正色道“不但會去,還要送一份大禮。”方多病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真的?”李蓮花點頭,“真的。”方多病道“我信你才有鬼。”
    扁州,百草坡,野霞小築。
    時已是深秋,小青峰百草坡的草色已近微黃,山風瑟瑟,雖是新婚將近也有幾分喜氣,卻不脫八分蕭索。幾縷黑煙在山風中消散,點點帶著火星的紙燼刹那隨風高飛,蹁躚向天空深處,風中混合著著煙火、泥土和草梗的味道,令人一聞便知,有人在上墳。
    天色黃昏,百草坡野霞小築門前不遠有一處石林,石林之中有片不小的水潭,潭水深不可測,水潭旁邊立著一個簡單的石碑,石碑之後是一個土塚。
    碑前未曾燒盡的冥紙仍在飄零,墳前煙火未盡,兩人並肩跪在墳前,默默無語,似是已經跪了很久了。那兩人是一男一女,男子身著紫袍,身材挺拔修長,側望麵貌英俊,目光炯炯,頗具懾人威勢;女子一襲白衣,身材婀娜,一頭烏發綰了個髻子,未帶金銀飾物,卻在鬢邊插了朵白花。
    這二人正是五日後將要成親的主兒,“紫袍宣天”肖紫衿和李相夷的紅顏知己喬婉娩,兩人所拜的是李相夷的衣冠塚,並肩跪在衣冠塚麵前,也已跪了半個時辰之久了。兩人都未說話,隻是靜靜看著那碑上“摯友李相夷之墓”七字,彼此出神。
    “真快……已經十年了……”跪了許久,喬婉娩終於緩緩的道,“已經十年了。”她的麵貌嫻雅端莊,並非十分嬌豔,卻別有一份溫婉素淨之美,語調聽不出是悲是喜,似是十分茫然。肖紫衿緩緩從墳前站了起來,振了振衣袍,“十年之中,你我之間,並未對不起他。”喬婉娩點了點頭,卻仍跪在李相夷墳前,垂眉閉目,不知在想些什麽。肖紫衿伸手將她扶起,兩人相依相伴,緩步走回野霞小築,慢慢關了大門。
    肖紫衿和李相夷相識在十二年前,那時候李相夷十六歲,他二十二。彼時笛飛聲尚未組成金鸞盟,江湖安逸,他和李相夷、以及後來成為四顧門二門主的單孤刀三人結拜兄弟,時常遊山玩水,飲酒比武,有過一段年少輕狂的歲月。而後笛飛聲禍害江湖,李相夷非但武功了得,而且才智過人,在江湖中影響日大,他和單孤刀漸漸成了小兄弟的副手。幾年後單孤刀在鬆林一戰中戰死,李相夷墜海失蹤,風光一度的四顧門風流雲散,其中無盡寂寥,個中滋味,除了他之外,又有誰知道……他扶著喬婉娩回到野霞小築,屋中早已布置得喜氣洋洋,張燈結彩,不若門外蕭索。看了一眼喬婉娩幽黑的眼瞳,肖紫衿突然問“你還是忘不了他?”喬婉娩微微一顫,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知道。”肖紫衿並不意外,背過身去負手站在窗前,山風颯颯吹得他衣發飛飄,隻聽身後喬婉娩靜靜的道“我隻知道對不起你。”
    “嫁給我吧。”肖紫衿道,“終有一日,你會忘了他的,你也沒有對不起他。”喬婉娩微微一笑,“早已答允嫁給你了,嗯,我們沒有對不起他。”肖紫衿回過身來,伸手搭住她的肩膀,“你是豁達女子,不必在意旁人說些什麽,五日之後,我要世人都知道,今生今世,你我白頭偕老,永不分開。”喬婉娩點了點頭,緩步走到窗前與他並肩,窗外夕陽西下,樹木秋草皆染為金黃,十分溫暖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