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離真相還有多遠呢？
    “哦，龐大哥，”對方歸來之後，柯晨雪先是這樣問道，“那個黑風寨，是不是有個什麽少寨主？”
    龐大哥稍稍一愣，接著就這樣回應道：“這少寨主嘛，是我們對老寨主獨生愛子的一種稱呼。說起來，這少寨主也快四十歲了吧，不過，老寨主還是不想放手，寨中的重要事務，還是由老寨主拿主意……”
    柯晨雪暗自尋思著：當年，我娘親和伯娘，在大河裏遇險之時，就聽到對方大船上有手下人說起“少寨主”！現如今，二十年過去了，龐大哥所說的他們黑風寨的那位“少寨主”，年近四旬，也算對得上！如果當初娘親和伯娘所遇到的，確實就是那“黑風寨”的人，那麽，我真的還能夠等閑視之嗎？那樣的一筆賬，是不是要清算一下呢？
    這夥人賊心不死也就罷了，而如果他們真的跟某些白道上的敗類勾結在一起，一旦天下形勢有變，首先遭殃的，就是四鄰八鄉了！從這個角度看，龐大哥這條內線，確實不容有失。當然，龐大哥眼下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樣子，對於那二十年前的事情，自然不會是那親曆者。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也絕非什麽“罪大惡極”之輩。
    “剛才，你，你對那馬馮二人，做了些什麽手腳呢？”她這樣問道。
    其實，她真正擔心的是，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跡，龐大哥會對馬馮二人下死手！而自己呢，心煩意亂之際，沒能夠跟著龐大哥走這一趟。
    “什麽手腳嘛，”龐大哥淡淡地說道，“怎麽說呢？那句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因此，對於知曉我們行蹤的人，自然就是要防著點了。剛才，我到那山洞裏去，先是迫使他們發下毒誓。然而呢，再稍稍施展一下手腳，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就算他們再次遇見我們，真要動武了，我們這一方，也不至於吃大虧。柯姑娘，你宅心仁厚，我的意思，你，你應該聽得懂吧？”
    柯晨雪沒有立即接對方的話語，她暗自尋思道：對於龐大哥這樣的人，如果用凡夫俗子的眼光去看，確實有點難以理解。其實，他這樣做，也自有道理吧？要是真相信了那馬馮二人的“毒誓”，以後吃虧的，有可能就是我們自己！這世上，言而無信、食言而肥之輩，難道還少嗎？馬馮二人一旦獲得自由，他們首先想到的，多半就是“反攻倒算”了。這樣一來，這兩個家夥，就會像那影子一樣，緊緊地盯著纏著我們。而我們呢，心裏總會有某種陰影，某種疙瘩的。有鑒於此，龐大哥自然要下點手腳，讓對方實力不至於再像以前那麽強大。這一切，也在情理之中吧？
    毒蛇之所以讓人害怕，就是因為那毒牙。同樣的道理，龐大哥要想立於不敗之地，就要在武力方麵，勝馬馮二人一籌。挑斷某些或某根筋脈，或是在對方的某個關節下點狠手？這一切，也就不難理解了。其實，如果不是考慮到我也知曉此事，龐大哥隻怕真要置這兩個家夥於死地了。對於道上之人，他們自然知曉，什麽叫“婦人之仁”？既然是這樣，我還能再苛責這龐大哥嗎？是啊，如果對手是狼，你又何必再去充當東郭先生呢？
    “龐大哥，你是說，”柯晨雪這樣問道，“他們，他們不會有性命之憂？”
    哈哈一笑之後，龐大哥這樣說道：“剛才，一路上，我就想著，要給柯姑娘一點麵子。這樣一來，也就放了那馬馮二人一條生路……”
    柯晨雪一時思緒如潮：如此說來，就因為這馬馮二人，我倒是欠了這龐大哥一個人情了？是啊，道上之人，做起事情來，常常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他們可不想留下後患。龐大哥放那兩個家夥一條生路，其實，還包含著這樣一層意思，那就是，要取信於我了？
    皮球踢過來了，我又該怎麽辦呢？
    “你，你就沒想過，要回去自首嗎？”柯晨雪依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柯姑娘，”龐大哥緩緩地說道，“從常理上看，確實應該回監區自首的。隻是，到了那兒之後，我再想出來，那可是千難萬難了。有時候，我也這樣想過，麵對著一些非同尋常之事，也就沒必要拘泥於成見。我，我隻要無愧於天地良知，人家怎麽想，人家怎樣看，那都是人家的事情，我又何必在意呢？有些事情，到時候，自有真相大白之時……”
    柯晨雪轉過頭，暗自思忖道：到了這一步，我再去想著那些塵世間的俗套陳規，還有多大意思呢？龐大哥是道上之人，要說頭腦，自然就不會太簡單。試想一下，同一天入監區的人，那位潘兄弟為什麽不曾出逃？很簡單，潘兄弟隻是普通的案犯，隻要認罪服刑，過了一些時候，比如說三年五載，自然就會有出獄的那一天。而這龐大哥呢，他卻在想，如果這一段時間之內，外麵真的出了什麽大事情，如果隻是因為自己的不作為，以至於弄了個不可收拾。那麽，他就會覺得，自己“罪大惡極”，自己沒擔當，自己沒有盡到責任！如此一來，他甚至會覺得，自己沒有臉麵，再自立於這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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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這種心思，別人是很難體會得到的。再說，很多人，壓根兒就不願意相信。這樣一來，他除了特立獨行，還能怎樣呢？
    “自反而縮，雖萬千人，吾往矣”！是啊，隻要問心無愧，隻要心存善念，隻要是為了正義，又何必作繭自縛呢？什麽叫義無反顧，什麽叫一往無前，什麽叫責無旁貸？龐大哥所做的這一件事情，既然是為了父老鄉親，對於他的某些細枝末節，我又何必再去苛求呢？
    剛才，我為什麽沒有跟著他，去安排一下那馬馮二人？從表麵上看，自然就是，這樣的一件事情，源於這三個人之間的爭執和爭鬥，和我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因此，我可以暫時歇息一下，反正，那兩個人都被捆著，龐大哥一個人，應對起來，綽綽有餘。
    隻是，另有一層意思，我是不願意去多想的。那就是，到了那兒，自己反而有點礙手礙腳的。既然是這樣，選擇回避一下，也就是很正常的了。龐大哥是道上之人，多半也有著雷厲風行的一麵。而這一些，我或許會看不慣，甚至會出言阻止。既然是這樣，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人家要如何善後處置，我又何必多管閑事呢？
    到了這一刻，有一些事情，有一些細節，確實要明確一下的了。首先，要說真實的武藝，龐大哥隻會比我更強！這樣一來，渡口邊上的那一戰，是不能算數的了。至於他為什麽要放水，一個可能的原因就在於，當時，他掠過了這樣的一個念頭，就算是到了監區，那也沒什麽的。反正，憑著他的功夫，越獄也並非不可能。
    另外，他多半已經想到了，自己本來就是那黑風寨裏的人物，是奉命而出的。因此，真要到了監區裏，在那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反而不容易遇見自己以前的那些同夥。
    是啊，正是由於這方麵的原因，對於自己的這一真實身份，他並沒有告訴潘兄弟。也正因如此，這越獄的事情，潘兄弟一直都被他蒙在鼓裏。在那些個深夜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之時，他自然想到了，這樣的一件事情，確實沒必要讓更多的人知曉。所謂人多嘴雜，就是這個意思了。他既然意識到自己要有所作為，對於那些可能的誤解，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至於我嘛，這一次，遇見他，也隻是機緣湊巧而已。
    這個龐大哥，確實有點複雜，甚至於有點難以自處：黑風寨裏的那些人，做的都是一些傷天害理之事，因此，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回去了。那種一條路走到黑的事情，他是不能再參與其中的了。然而，寨子裏的那些人，依然在打著他的主意，依然想著要拉他回去。龐大哥與馬馮二人衝突的根源，也就在這裏了。
    而我方呢，對於這龐大哥，又是怎樣的一種態度呢？
    就拿我個人來說，剛才，我的第一反應，依然就是，希望他重返監區，爭取寬大處理。隻是，到了這種時候，考慮到另有重要的事情，他不想再返回監區了。這一節，使我頗費躊躇。
    按照我們常人的腦子，確實就是，什麽事情，都要循規蹈矩，都要有理有節。隻是，這一次，我們所麵臨的這次危機，跟戰場上的那種敵我分明，似乎又不盡相同吧？
    龐大哥在選擇，我何嚐不是這樣呢？
    原本，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想著，他怎麽會在這裏呢？我怎樣才能夠想個辦法，將他捉拿歸案？他既然能夠逃出來，我就能夠將他捉回去！隻是，到這一刻為止，我做到了嗎？
    轉眼間，將近二十年了，我所接受、認可的那一切，到了現在，是不是有點把握不定了呢？這位龐大哥，就像是來自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番觀察、感受、思忖之後，我才覺得，原本那些非黑即白的想法，似乎也沒那麽天經地義了吧？而且，盡管我還可以拖延一番，隻是，那樣一個明確的選擇，依然是要去麵對的。
    這位龐大哥，看上去有點粗獷，不過，隻要將他的這些事情連在一起，你就會發現，他的心思，其實是很縝密的。為了不想讓更多的人知曉，對於潘兄弟，他也是作了不少掩蠻的。當然，為了自己的長久之計，在我麵前，他是不可能守口如瓶的。
    確實，他是在想著，該如何利用我？因為，某些利用價值，還是顯而易見的。平時，我們也習慣於這樣想，不要被別人利用。隻是，這樣的想法，似乎也不能一概而論吧？我的父親和伯父，都是聯防隊裏的重要成員，即使撇開這些虛名不論，我們一家人，對於十裏八鄉的父老鄉親，也是負有極大的責任的。因此，我的所作所為，也就不僅僅是我個人的事情了！在目前這種情勢之下，我確實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好幾十天之前，當我和晨霜妹子前往渡口的時候，還是沉迷於幻想，少不經事。返程中，渡口邊遇襲，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有點脫胎換骨的感覺了。至少，在那一場惡戰之中，我開始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我個人的命運，是和十裏八鄉的黎民百姓，緊密相連的。也就是說，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肩頭，還挑著一副無形的擔子！而且，要挑起這樣的一副擔子，隻怕也難言輕鬆。
    現如今，如果晨霜妹子也在場，那是再好不過的了。有些疑問，要在跟她商議之後，才能迎刃而解。隻是，這也隻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在這種時候，晨霜妹子到底在哪兒，我都說不準。至於她這個人嘛，好幾個時辰過去了，我連她的一片衣角，都不曾見到。
    前麵的路，就像是在濃霧之中穿行，而且，還不能跟自己信得過的人商量幾句！那麽，這樣的一個問題，也就隨之而來了：對於這位龐大哥，我到底應不應該相信呢？
    要是換作平時，我還可以更為慎重一些，還可以再觀望一下的。然而，今天的這件事情，我就有點身不由己的感慨了？是啊，如果不相信他，我又該去相信誰呢？除非，從一開始，我就下定決心，一直袖手旁觀……
    到了這一步，確實，到了選邊站的時候了。龐大哥看似粗豪不羈，那心思，其實也是頗為縝密的。甚至，為了給我留下一個較好一點的印象，他也就冒著被反噬的危險，留下了活口。如今，時間也不早了，無論如何，都到了該做出決定之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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