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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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第一紈絝!
第五辭當即一噎,撐起上身瞥過去,似是要從溫嫻的臉上找出一絲撒謊的痕跡,但上看下看,她著實不像是知情的樣子,第五辭一拍腦門,重複問道“你真不知道?”
是不知道那個地方還是不知道他昨晚宿在了那個地方?這破事被他爹謔謔的早就傳開了,總不能當事人還被蒙在鼓裏。
第五辭做好了又要挨罵的準備,卻看溫嫻依舊懵懂,他便徹底悟了,索性不再隱瞞,直接道“昨日我逛青樓,喝多了酒便留宿在那兒,今早被我爹撞個正著,吵了一架,所以回來才挨了頓打,就這麽個事,你現在明白了吧。”
說完他悶頭又趴回榻上,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仿佛方才的話隻是一句玩笑。
可青樓二字實打實地鑽進溫嫻耳裏,像是煙花一樣在腦中不斷迸裂開。
溫嫻花了好長時間才讀懂第五辭話裏的含義,遙想到昨日他曾許下的承諾,她在城中癡癡的等待,現在看來都成為了一樁笑話。
新婚不過五日,丈夫棄之如敝履,轉而留宿花街柳巷,還鬧得全城百姓皆知,這般打臉之舉,不亞於會摧毀一個新婦的名聲。
溫嫻頓時臉色變得煞白,腿腳酸軟,幾乎都快站立不住,她掐著手心讓自己更加清醒,深深喘出一口氣,艱澀問道“夫君是一個人嗎?”
第五辭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埋頭窩在雙臂間,悶悶道“與、與友人一起。”
他倒是希望溫嫻聽後能痛痛快快地怒罵他一頓,而不是如今這樣好聲好氣地詢問緣由,她越是溫柔克製,他便愈發的膽戰心驚,比走夜路撞到鬼還讓人後背發涼。
溫嫻接著道“昨日你所說的要事,便也是如此嗎?”
第五辭捧起茶盞剛抿上一口,聽到這話當場嗆了出來,他捧著心口劇烈地咳嗽,同時又要忍受拉扯到後背的傷,真是身心飽受折磨。
好不容易等咳完了,呼吸也變順了,第五辭才靜下心來組織語言,但他腹稿打了好幾篇,憋到嘴邊也剩下了一個字“……嗯”
原來昨日那般行色匆匆,隻是因為要去約會佳人。
溫嫻耳裏充斥著第五辭的答話,短短的幾個字,卻像是根根銀針,紮得人心口泛起抽抽似的痛楚,她極力隱忍,片刻都沒有失態,怔怔地看著榻上之人,良久,才緩緩啟唇。
“你說讓我等你,你可還記得?”
“我……我給忘了。”
“當真會如此之忙,竟也能夜不歸宿?”
“喝酒耽誤事,這不眨眼就天明了嘛……”
第五辭話說得愈發沒有底氣。
溫嫻蹙眉問道“你還喝酒了?”
第五辭連忙解釋“小酌幾杯,沒醉,主要是聊聊詩詞歌賦和人生哲學,再加屋頂賞賞月什麽的。”
去青樓賞月,這等借口扯出來第五辭自個兒都快咬著舌頭,但他也總不能說什麽陪客姑娘的事,且不說他本身就沒接觸過,再者溫嫻一個大家閨秀,跟她聊起這些也不太合適。
第五辭死皮賴臉又賣起了慘“你看我這渾身的傷,我爹都快把我打死了,我娘一句勸都沒攔著,如今不會連你也要棄我而去吧。”
他衝溫嫻招招手,“你扶我一把,換個位置,這樣扭頭憋死我了。”
然而溫嫻後退半步,並沒有理會,顯然還對方才的對話耿耿在懷。
第五辭伸出的手虛晃在半空,抬也不是收也不是,尷尬之餘連罵人都忘了。
“得,我自己來。”誰讓他天生就討嫌呢。
第五辭自認倒黴,費力直起身子,結果用力過猛,扭到背部的傷口,疼得當即又栽了回去,同時發出鬼哭狼嚎般的撕裂叫喊。
溫嫻默默關注著第五辭的動作,下定決心不要理他,卻又在聽到這聲哭爹喊娘的痛苦叫喊聲時隱約動了憐惜之情,忍不住上前查探他的傷勢。
“沒事吧?”溫嫻撫上他冒出斑駁血跡的後背,揪心地問。
第五辭滿臉悲戚,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我的肩胛骨,我那堪稱完美的寬闊背脊,這下指定全毀了,京城四美的名號怕是也要保不住了。”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那些虛無縹緲的名頭,由此可見,某人的確沒把過錯放在心上。
溫嫻不欲再理他,轉而想要出去透透氣。
第五辭趁機拉住她,得吧得吧又耍起了少爺脾氣,“我餓了,你去廚房讓人弄點吃的來,最好加點辣,我嘴裏寡淡得很。”
溫嫻無奈地抽回手,說“這麽晚了,下人們應該也都休息了,你要是真餓了,房內還有些糕點……”
“糕點又不管飽,”第五辭語氣強硬,絲毫不肯做出讓步,“我作為傷員需要補充體力,不多吃點怎麽行,你要實在找不到人,便把孟天使喚過去,隨便做個蛋炒飯也行。”
溫嫻勉強應下,推門去喚孟天,可他早已禁不住困意,蹲在牆角呼呼大睡起來,溫嫻嚐試著叫醒他,卻怎麽也沒能成功,最後隻得作罷,另外再去找旁人。
哪知她剛走出院子,迎麵正好又與雲煙碰上了,這丫頭端著托盤隻顧悶頭走路,行色匆匆,像是有什麽要緊的大事。
甫一對上溫嫻,當即歡喜道“小姐你醒啦?”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確保溫嫻已經大好,才嘟囔著嘴埋怨道“你不在屋內好好躺著,怎麽還出來了。”
“躺了一天,乏得很,出來散散心。”溫嫻淡淡笑道,聲音波瀾不驚,分明不見其中任何不妥。
可仔細一聽,還是能夠發覺到裏頭的不對勁,雲煙望進溫嫻恬靜的眉眼裏,心裏跟著泛起一陣酸意,她斟酌著措辭,頗為謹慎地安慰道“小姐你別太難過,有什麽事就說出來,哪怕是罵罵也好,萬事莫憋悶在心裏,這麽積鬱下去,你的身子會垮掉的。”
溫嫻還是隻笑笑,繼而搖搖頭,平靜地說“也沒那般嚴重,不過是肚子有些餓,正好想去廚房找點吃的。”她手按在小腹上,眨眨眼,像極了幼時摸黑潛入廚房偷饃饃吃的饞嘴模樣。
雲煙見此心情也跟著大好了,咧起嘴,歡喜道“我這去給小姐弄點吃的來,你在屋裏等著便是,很快的。”
她當即轉身趕緊走去廚房,行至一半,猛地想起手裏捧著的這物,複又回頭解釋說“大夫白日開的方子,囑咐你每日都得按時服用,晚間你一直沒醒,我便沒去打攪,現在重新煎了一副,小姐趁熱喝了吧。”
小半碗黑乎乎的湯藥,盛於琉璃盞中,有安神補氣之功效,雖加入了少量甘草以減輕其中的苦味,但一入口還是刺激得人舌尖發麻。
溫嫻接過一飲而盡,連絲猶豫都不曾有,直把雲煙看得呆了。
話說她也太過粗心,竟連顆蜜餞都沒準備,湯藥落了肚,口舌合該失了知覺才對。
雲煙垂眸立在一邊,心裏又是驚異又是自責,她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就被溫嫻打斷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我這裏不用侍候,你等下也早點休息,廚房若是有吃的就隨意弄一點,沒有的話便算了吧。”
她轉過身慢慢往回走,忍受著口中濃烈的苦澀,心頭酸成一片檸檬海。
——
侯夫人打過招呼,嚴禁府中眾人討論今日之事,誰敢違令,不論身份,一應家法伺候。
是故沒人敢在溫嫻麵前亂嚼舌根,可每每溫嫻露麵,總能見到各色異樣的眼神,有惋惜,有同情,有憐憫,也有悲憤,總之是可憐更多一些。
溫嫻也想過跟雲煙打聽瀟湘館的事,但每次提起總被她扯東扯西糊弄過去,漸漸的溫嫻便沒再提過這事。
可後來的某日清早,她於夢中驚醒,久久不能再入眠,躺得身子酸痛,索性起床散散心。
外頭天色還未大亮,隱隱隻見一抹淡藍色的天幕,溫嫻漫無目的往前走,路過一處涼亭,恰巧聽到三兩丫鬟們吹閑話,正好提到了“瀟湘館”三個字。
溫嫻不知怎得跟著上了心,情不自禁止住腳步,豎耳聆聽起來。
大夥徐徐討論著打聽來的消息,又說第五辭那日被武安侯逮住是如何的狼狽,零零碎碎,卻也道出了不少的消息。
溫嫻從她們的口中聽出了大概,加上自己的猜想,便也慢慢拚湊出了完整的事件來由。
所謂瀟湘館,乃是大齊最負盛名的青樓之一,裏頭的姑娘皆出身不凡,既有名門之女,也有官員之妹,之所以淪落至此,隻因舊時家族犯事,抄家後被迫充入官妓。
官妓不同於尋常娼妓,隸屬於朝廷教坊司,不待普通客,隻侍奉文武百官,亦或是出席宮中宴會,為官家表演助興。
瀟湘館一直以來便是眾多達官貴人參與應酬的首選之地,這裏姑娘眾多,卻不豔俗,長相優渥,還極富才情,會吟詩會作賦,能唱歌能跳舞,既陪得了酒還身兼多數才藝。
如今大齊官場腐敗,許多大人得空便喜歡往瀟湘館跑,明著說是放鬆吃酒,暗地裏卻幹著結黨營私的忤逆之舉。
第五辭以往雖胡鬧,卻從不沾染風月之事,如今出入瀟湘館還醉酒留宿,的確成了京裏人人皆知的新鮮事,連帶著備受討論的還有溫嫻,她如今已成了貴婦口中慘遭厭棄的下堂妻了。
丫鬟們討論的話語很是難聽,各色市井汙話一個勁兒地湧入溫嫻的耳中,她緩緩往回走,又想起了許多從前的舊事,想起第五辭的冷言冷語,又想起侯夫人在祠堂與她說的那些心裏話。
她早知道第五辭紈絝,也早知道嫁過來會不得他喜歡,卻沒料到他會做出新婚便留宿青樓的荒唐事來,這番行徑,實則是把刀往人心口上戳。
溫嫻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這等摧殘。
她緩緩扶牆走了數步,到達一處無人的拐角時,再也撐不住地蹲下·身,良久,胃中泛起濃濃的酸意,她捂嘴竭力抑住那股嘔吐的衝動,逼得眼中頻頻沁出淚花。
溫嫻打了個寒顫,身上是冷的,心也跟著冷。
但是等到太陽升起,這日子也終是要過下去的。
這個有第五辭的家,她也是要撐起來的。
溫嫻不得已又直起身,仰麵迎著太陽慢慢往回走,纖弱的背影獨自扛起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