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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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陽城內炊煙嫋嫋,街邊早市熱鬧非凡。
“雄黃酒到貨啦,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新鮮出爐的大粽子……”
集市上到處在賣著跟端陽節相關之物,有粽子,有雄黃酒,有五色絲線織成起辟邪之用的辟兵繒。
楊采薇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縣衙,向自己房間走去,淩兒一臉焦急地等在門口。
“小姐,你一夜沒回來,可擔心死我了!”
她眼圈紅紅,楊采薇心生歉意,說:“沒事,我跟大人查案去了。”
淩兒跟隨楊采薇回房間,發現她的衣服髒破,頭發散亂,十分狼狽。
“查案怎麽弄成這樣?”
楊采薇顧不上梳洗,直接倒在床上,想到昨晚經曆的一切,真是離奇驚險猶如做夢。
“你不知道我這一晚上都經曆了什麽,反正就是,哐哐哐一頓打,又嘭嘭嘭一頓炸,最後從極高的地方往下跳……”
淩兒聽得驚心,倒抽一口涼氣,問:“然後呢?”
“然後就……”
楊采薇的聲音依稀聽不見了,淩兒湊近一看,發現她已經睡著了,隻好放輕動作,給楊采薇脫鞋脫襪。
“別人追夫,拚的是人,小姐追夫,拚的是命。”
淩兒搖頭感慨,給楊采薇蓋好被子,小心帶門離去。
*
山間別墅內,一具蒙著白布的屍體躺在地上。
啞仆推著輪椅,將神秘人推到屍體麵前。站在一旁的眼線掀開白布,神秘人看到死者麵容,一瞬間眼神震驚,滿是疤痕的臉更顯扭曲猙獰。
“阿成!”
屍體胸前,被劃開的傷口血跡凝固,神秘人臉色一變。
眼線問道:“主人,怎麽了?”
“潘樾拿走了令牌,看來我們的秘密已經藏不住了。”
“那怎麽辦?”
“我們縣衙裏的眼線該動一動了。從現在開始,我要知道潘樾的一舉一動。”
“是!”
楊采薇再次睜開眼時,窗外光影移動,已是太陽西斜。
居然睡了這麽久。她坐起?來,隻覺渾身肌肉酸痛,努力讓自己下床,去庭院裏舒展身體。
院子裏夕照柔和,在她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楊采薇來回踱步,又開始回想案情。
如此看來,十年前,爹因為接到舉報信開始調查水波紋組織,他和娘因此被害。十年後,他們知道我在禾陽,要斬草除根,卻誤殺了上官芷。這究竟是一個什麽組織,水波紋圖案又代表什麽呢?
楊采薇想著,餘光瞥向潘樾的院子,
既然潘樾不是凶手,那我是不是也不必再隱瞞自己的身份,要不要將往事告知於他,與他一起調查呢……
此時,阿澤低著頭穿過長廊,兩手各提著一大包藥。
楊采薇向他打招呼,問道:“阿澤,怎麽買這麽多藥?”
“公子被狼抓傷,後背潰爛,我抓這些藥來試一試。”
阿澤語氣憂慮,匆匆離去,楊采薇望著他的背影,又湧上一陣內疚。
她心想,潘樾被狼爪抓傷,傷口易潰,普通的金瘡藥隻能治表,得生肌散才行。對了,上官蘭送來的胭脂水粉裏有生肌散!
楊采薇急忙回到房間,翻箱倒櫃找藥。匣子太緊,楊采薇不慎被夾了一下手指,也顧不上疼,拽開匣子呼啦啦地翻找,終於在一堆胭脂當中,找到那個小小的瓷瓶。
就是它!
她拿起生肌散,餘光卻落在匣子裏那塊潔白的玉佩上。
潘楊之好……
楊采薇打斷了自己的遐想,拿著藥瓶朝潘樾房間走去。
隻見房門虛掩,潘樾背對門坐著,衣帶半寬,正要給背上的傷口上藥。
楊采薇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潘樾聽到腳步聲,還以為是阿澤回來,於是背對著她說:“還是你來幫我吧,背上的傷擦不到。”
楊采薇一愣,看到潘樾肩膀的傷口還在淌血,便上前給潘樾敷藥。
她在身旁的水盆裏蘸濕毛巾,仔細地替潘樾清洗傷口。潘樾做好了忍痛的準備,感覺倒還好,誇獎阿澤:“你這手法倒是有進步。”
楊采薇拿出生肌散,將藥粉灑在傷口上。一陣劇烈刺痛瞬間傳來,潘樾嘶地一聲,楊采薇連忙暫停動作,潘樾隻是皺了皺眉,強裝堅忍。
“沒事,繼續吧。”
他拿起紗布遞向身後,楊采薇接了過來,替潘樾包紮。
這傷所幸未及筋骨,但皮肉腐爛得厲害……楊采薇暗暗擔心,手指觸到潘樾的後背。
潘樾感覺一陣冰涼柔滑的觸感,詫異回頭,發現竟然是楊采薇。
“怎麽是你?!”
他瞬間彈起來,拽起榻上的衣服慌亂披上,二人目光相接,楊采薇一時語塞。
“我……我是來感謝大人的救命之恩。你這個狼爪傷口不易愈合,所以特地來送生肌散……”
潘樾看著楊采薇手中的生肌散,說:“放下吧,讓阿澤進來。”
“可你的傷口還沒包紮呢。”
“不用了,我自己來。”
“大人是為我受的傷,我……”
“上官芷,我說了不用……”
楊采薇一步上前,潘樾邊低頭係衣服邊退後,不慎被身後的桌腳絆了一下,撞掉了桌上的藥瓶。
楊采薇撲過去搶救藥瓶,腳踩到地上的紗布,也失去平衡,兩人雙雙倒下,鼻尖碰鼻尖,嘴唇對著嘴唇,眼看就要意外親到一起!
在倒在榻上的瞬間,兩人不約而同,伸手擋住了對方的嘴。
二人鼻息相接,近距離看著對方的眼睛,都怔住了。
楊采薇在心裏說:潘樾,我不是上官芷,我是楊采薇啊。
潘樾不知她心聲,卻亦在心裏沉吟:楊采薇,為什麽一看到她的眼睛我就總想到你呢?
時光仿佛停止,咚咚的心跳聲,已分不清是誰的。
阿澤忽然從門口走來,手裏拿著書信。
“公子,郡主她……”
話音未落,阿澤目睹二人擁抱著躺在榻上,瞠目結舌,趕緊轉身,非禮勿視。
“我什麽都沒看見!”
潘樾整理好衣衫,責備道:“慌慌張張地做什麽?”
“公子,那個……郡主來信了。”
潘樾上前接過書信,沒看見楊采薇在他身後,神色不由自主地落寞下來。
是啊,我怎麽忘了,還有郡主呢……
楊采薇低頭思忖,默默走出了房門。
她來到走廊,遠遠聽見阿澤在水井邊上,正和淩兒搭話。
“淩兒,我問你個事兒啊,你家上官小姐是不是還惦記著我家公子呢?我實話實說啊,我家公子是有婚約的人,你要真為你家小姐好,就該勸她死了這條心。”
淩兒不悅:“你家公子新婚夫人剛去世,轉頭就又攀上郡主這高枝,我家小姐喜歡他,我還替小姐覺得不值呢!”
“你說什麽攀高枝?我家公子情深義重,之前為了履行婚約千裏迢迢來尋楊姑娘,還不惜與我家老爺大鬧了一場,被趕出了家門,可哪知道這楊姑娘如此福薄。我隻盼公子能早日回京,順順利利與郡主成婚,讓老爺解了心結,潘府也能重歸祥和……”
“你!”
阿澤與淩兒吵成一團,楊采薇在遠處卻聽得仔細,心中的盤算也漸漸有了定論。
沒想到潘樾之前為了找我,竟不惜與潘家決裂……
她拿出那塊潘楊玉佩,把它埋在了庭院樹下,咬牙對自己說:
阿澤說得對,他如今的生活好不容易回到正軌,我就不應該出現給他再添麻煩。楊采薇啊楊采薇,既然已經死了,就死得幹脆一點,別再讓他左右為難……
玉佩被泥土深深覆蓋,雜草叢生,如同墳墓。
*
這夜,潘樾在渾噩疼痛中,做了一場夢。
夢裏,他來到桃花林裏的石屋,發現冰棺裏的屍體消失無蹤,唯有桃花朵朵。
外麵傳來腳步聲,潘樾趕緊追去,望見有人影忽隱忽現。
林間飄著五色彩帶,一個人影背對著潘樾,正在林間蕩秋千,她穿著大紅喜服,身影熟悉如故人。
“采薇……”
她並未回頭,潘樾滿懷喜悅走上前去:“采薇,你沒死!?”
楊采薇轉過頭來,秀發飄拂,笑顏如花,竟是上官芷的麵容……
潘樾喘著粗氣醒來,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回想起剛才的夢境,他竟覺後怕,透過窗戶望向上官芷的房間,窗口仍亮著燈。
殊不知此時,楊采薇也在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隻得留著燈盞,等待天明。
“我這是怎麽了?怎麽會夢到她?”
潘樾問著自己,徹夜無眠。
次日,大夫前來給潘樾看肩傷。
“大人的傷已經好多了,但暫時不要碰水,萬一引發熱毒,那就麻煩了。”
潘樾點頭,大夫正要起身告辭,又被他叫住。
“大人還有何吩咐?”
潘樾有些遲疑,問道:“那個……有沒有一種病症,是會讓人產生錯覺的?”
“何種錯覺,大人可否詳細說說?”
“就是,明明兩個完全不相同的人,但就是會莫名其妙把她們看成同一個。”
大夫沉吟:“看錯人了?這……我明白了!”
潘樾期待地等著答案,大夫說:“大人怕是患了眼疾,我為大人紮幾針就好。”
“……不必了,謝謝。”
潘樾一臉失望。
他披上外衣,仍然感到心緒紛亂,便去外麵走廊踱步,走至盡頭又複返。
一牆之隔,楊采薇也正滿懷心事,漫無目的地走著。
兩人隔著蝙蝠紋的漏窗,一個低頭,一個抬頭,交錯而過,卻沒有發現彼此。
不遠處,老主簿和劉捕快抱著卷宗,看著他們隔著一堵牆來回踱步。
劉捕快納悶:“大人和小姐這是在幹嘛呢?”
老主簿深沉地說:“別多管閑事,他們這種有品位的人,可能就喜歡這種調調。”
“哦……”
劉捕快受教,頻頻點頭。
潘樾走到院子裏,遠遠聽到阿澤和淩兒談話的聲音。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就說我家小姐是非,你都不知道,我家小姐為你家公子付出了多少!”
潘樾站住腳,聽見阿澤反駁:“多少啊?不就是在縣衙理理卷宗嘛?”
“何止啊!她一個千金大小姐,自降身份,偷偷學習仵作。就因為潘公子喜歡楊姑娘那樣的,所以小姐收斂脾氣,讓自己處處都像楊姑娘,明知道對大人的心意有去無回,但仍舊義無反顧,這是多大的決心啊!”
潘樾聽到,有些意外,不禁一怔。
“可這樣為了一個人改變自己,值得嗎?”
“你懂什麽。若能得到所愛之人,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潘樾心中疑慮得到了合理解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長鬆一口氣。
原來如此,是她故意模仿楊采薇,我才會產生錯覺……
*
院中石桌旁,楊采薇端著酒杯,賞月對飲,自我安慰道:
既然心裏有了決斷,就不許再左右搖擺、鬱鬱不振了,人生本就有得有失,有什麽放不下的,幹了這杯酒,日後與他坦率相待,一起查出真凶便是!
楊采薇一舉杯,對自己說:“幹!”
然後一飲而盡,擦著嘴角的酒漬,長舒了一口氣。
潘樾也闊步至此,二人撞見,微微一怔。
“大人,你也來喝酒啊?你坐!”楊采薇見潘樾手上也拎著酒壺,趕緊起身,想避嫌離開。
潘樾一笑,心中隻覺敞亮,說:“無妨,你先用吧!”
楊采薇見潘樾神色輕鬆愜意,有些疑惑。
“大人看起來心情不錯,竟有閑情逸致來此小酌?”
“是啊,想明白了一些事,撥雲見日,自然開心。”
潘樾瞥見楊采薇手上的酒壺,說:“你也難得愜意嘛。”
楊采薇回答:“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輕鬆了不少。”
潘樾點了點頭,楊采薇起身,將地方讓出來。
“心中無事,清風自渡,大人你慢慢喝,我先告辭了。”
潘樾笑了笑,二人點頭之交,擦肩而過,各自都深深地舒了口氣,麵帶笑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