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濟善
字數:9857 加入書籤
第二天清早,陳三站在堂前,昂首挺胸,陳述驗屍結果。
“啟稟大人……”
“等等。”潘樾開口,陳三一頓,這時楊采薇匆匆趕到,道歉自己來晚。
潘樾見此,示意陳三開始,陳三悠悠道:
“啟稟大人,昨天在下想著大人的囑托,是左思右想夜不能寐啊,把平生所學悉數試過一遍,一直忙活了半夜,最終,被我發現了問題所在。”
楊采薇暗笑,心想,你可真會給自己加戲。
潘樾不耐煩:“說重點。”
“死者的傷口隻在皮肉上,骨頭卻沒有留下任何傷痕,要造成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那便是異形兵刃。”
“什麽異形兵刃,你具體說說?”
這個祖師爺可沒說,陳三當場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楊采薇無語,真是一點腦子都不動嗎?
她隻好插話:“陳仵作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如果凶器頂端有三個尖刺,兩細一粗,兩短一長,隻要長度上刺破皮肉又不傷及骨頭,那就可以造成燈會案死者的傷口模樣,是這樣嗎,陳仵作?”
陳三遲疑,並沒有理會楊采薇,而是對潘樾說:“小人平時不習武,究竟是不是上官小姐說的這種,小人一時也無法確定。”
潘樾看一眼楊采薇,說:“上官芷,既然你想清楚了,不妨畫出來。”
“那我試試吧。”楊采薇裝作為難,提筆勾畫,簡單幾筆後,拿起來給大家看。
眾人一看,哄堂大笑。
隻見楊采薇歪歪扭扭畫了一個奇怪的兵器,像一把劍,但劍尖處如三叉戟,是三個尖刺,兩細一粗,兩短一長,不僅怪,而且醜。
“上官小姐,你這兵器,能不能殺人不知道,用來烤肉應該不錯。”
眾人嗤笑,楊采薇尷尬。
潘樾卻看了一眼楊采薇,讓她接著說下去,講講這兵器怎麽用。
得到潘樾的肯定,楊采薇點了點頭。
“這兵器,或許有兩種用法。正常使力,可作尋常劍一般;但若使巧力,隻用劍尖這三根尖刺,就可殺人於無形。三根尖刺,短的起輔助功能,長的致命,刺入天突穴的便是這根長的。上麵有鋒利的劍棱,所以創口平整;下麵有托,尖刺可刺入的長度隻有兩寸,刺入不深,所以傷不到骨頭。”
劉捕快困惑:“凶手搞出這麽複雜的東西來殺人,有什麽必要呢?”
陳三輕蔑道:“一個閨閣大小姐,怕是連兵刃都沒見過,才會異想天開。”
“就是,就是……”
潘樾皺眉,譴責眾人:“想法是對是錯,跟男女有什麽關係?你們要駁斥,就拿出更可信的推理。”
眾人收聲。有潘樾支持,楊采薇鬆了一口氣。
劉捕快還是不解:“大人,我們見識淺薄,可上官小姐這也是推測,也無法證明就是真的呀,對破案有什麽用處呢?”
潘樾想了想,起身往外走。
“我們沒見過,就找找可能見過的人。上官芷,帶上你的畫,我們想辦法印證一下。”
“去哪兒印證……大人,等等我!”
楊采薇喊著,拿起圖畫趕緊跟上。
*
兩人來到監獄,隨著哐啷一聲,大門打開,裏麵暗無天日,氣氛陰森。
“這裏關的大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他們中或許有見多識廣之輩。”潘樾說。
“大人,你真的信我?”
“窮盡所有可能,剩下的那種,就算聽起來是天荒怪談,也是真相!”
犯人們見有人到來,搖晃著柵欄和鐵索嚷嚷起來,柵欄晃動,楊采薇緊緊跟在潘樾身旁。
有犯人從柵欄內伸出手來去摸楊采薇的臉,楊來薇嚇了一跳,連忙閃身躲開。
“小娘子,別怕,來哥哥這邊,哥哥疼你。”
霎時間,潘樾一把抓住犯人的手,直接折斷了他的手指。
犯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眾死囚皆驚,潘樾臉上平靜,問道:“有誰還想試試?”
監獄瞬間安靜下來,潘樾朗聲道:“縣衙查案,提供線索者,將功補過,減輕刑罰。”
潘樾對楊采薇抬抬下巴,楊采薇展示兵刃圖。
“提供此異形兵刃線索者,重罪輕罰,輕罪釋放。”
犯人們騷動起來,交頭接耳:“這個好處不賴……”
大家翹首看去,卻都不認識,有的搖搖頭,有的一臉懵,有的苦思不解。
楊采薇邊走邊展示,路過角落裏的牢房時,一個亂發披肩,睡眼惺忪的重犯瞥見兵刃圖,忽然大驚失色。
楊采薇見狀,將兵刃圖遞給他,重犯雙手顫抖:“是……血劍!”
潘樾聞言,神情一變,了然於心。
楊采薇追問:“ 血劍……你見過?”
“血劍見血封喉,見者無不喪命,我也是僥幸,才活了下來。”
“究竟怎麽回事?”
“十五年前,我和幾個兄弟盤踞在南邊山上,靠打劫為生,也算是小有名氣。有一天,我們剛劫了一行車隊,進城來喝酒慶祝,卻不想,遇見了一位殺手,以劍取血,以血養劍……以前隻是個傳說,但那夜我親眼所見,那人仿佛黑夜裏奪取他人性命的無常,那一幕,我,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沉浸在驚悚之中,整個人哆嗦起來,仿佛剛剛才經曆了這一切。
楊采薇麵色凝重,喃喃道:“也不知道這個使血劍的究竟是誰……”
潘樾垂下眼眸,半張臉被陰影籠罩,說:“我知道是誰。”
楊采薇望著他,等待答案。
“曾經的禾陽第一殺手,現在的濟善堂堂主——顧雍。”
楊采薇愣住。
兩人從死牢出來,楊采薇驗證了自己的想法,查到了疑凶,心中些許欣慰。
潘樾告訴楊采薇:“顧雍十年前就不再親自動手了,從那以後,血劍再未出世過,漸漸地人們也就淡忘了。”
“查來查去,查出個第一殺手來,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潘樾瞥她一眼,問:“怕了?”
“嗯,怕。”
潘樾沒想到她如此坦誠,楊采薇繼續說:“不過凶手肯定比我更怕,不然也不用裝神弄鬼,用惡蛟遮掩。想到這兒,就沒那麽怕了。”
她眼中閃爍著光芒,堅韌又篤定。
回到縣衙,楊采薇問潘樾:“大人既然已經查過顧雍,可發現什麽疑點?”
潘樾從桌上一堆卷宗中抽出一個賬本,扔給楊采薇。
“這是?”
“顧雍的吃穿用度十分講究,每季都要派人去外地大宗采購,這是賬本。看出什麽來沒有?”
楊采薇敬佩:“你連賬本都拿到了!?”
潘樾不以為意,淡定喝茶。
楊采薇翻著賬本,不禁驚呼:“瑪瑙、珠玉、繡雲樓的衣服、適履坊的靴子……乖乖,這規格堪比帝王啊……”
“嗯,一個表麵那樣市儈圓滑的笑麵虎,卻做著殺手的生意,過著帝王的日子。”
楊采薇仔細察看,發現了怪異之處。
“不對,大人,他為什麽每樣物品都買兩件?”
“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潘樾說。
“而且這樣一個人,殺人的生意都敢大喇喇擺在台麵上了,有什麽理由要費盡心思刺殺像強叔那樣的老百姓呢?即使有人要買他們的性命,也不至於讓顧雍親自動手。”
“背後定有玄機,得去會一會他才知道。”
*
銀雨樓大殿裏, 卓瀾江正坐在上座,聽聞手下陸續來報。
“啟稟少主,屬下查到前日有一木匠失蹤,至今音信全無。”
卓瀾江點頭,趙香主上前,手裏拿著一本冊子。
“少主,屬下帶人把縣內購買剩骨的明細都編輯成冊,其中有一個買方甚是奇怪,特意點出要買腿骨肋骨,而且隻要牛馬的。”
“什麽人?”
“是……濟善堂。”
卓瀾江一愣。
孫震出言相勸:“少主,濟善堂與我們糾葛頗多,若卷入此事,恐怕四大宗族都會牽扯進來,少主三思。”
卓瀾江的表情陰沉下來,恨恨道:“濟善堂在我眼皮子搞鬼,你竟然讓我忍氣吞聲?顧雍這老小子,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幹什麽。”
他抬起眼,眼裏滿是狠厲的光芒。
*
楊采薇跟在潘樾身後,走過長廊。
“大人,我陪你一起查訪濟善堂,這樣還有個照應。”
“不用,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為什麽?你又怕我會有危險?”
潘樾一笑:“我說危險,難道你就會罷休嗎?”
“……”
“我有別的差事,需要你跑一趟。”潘樾說。
片刻後,楊采薇找到等在大堂前的劉捕快,問:“潘大人說你這邊有線索,讓我跟進一下。到底什麽事?”
“卷宗不是記載著王年前燈會案現場發現一塊令牌嘛,這個物證後來被偷了,潘大人讓我找到當時負責的捕快,今兒個終於打聽到他的下落。”
“太好了!那走吧。”
兩人來到一家名為“雅客居”的飯館,一個夥計正在擦桌子。
“孫捕頭!”
劉捕快一聲喊,夥計轉過身來,也認出了他。
劉捕快介紹道:“這位是縣衙前任捕快孫方,這位是上官小姐。”
楊采薇點點頭,問道:“我們今天來,是想問問燈會案的證物水波紋令牌,你還記得嗎?”
孫捕快苦笑一聲。
“一輩子都忘不了啊,要不是當時因為丟了那塊令牌,我怎麽會被縣衙辭退,變成一個跑堂。”
“到底怎麽回事,你詳細說說。”
“當時惡蛟的傳聞搞得人心惶惶,四大宗族也給了壓力讓縣衙破案給個交代。我們沒日沒夜地查,唯一的線索就是這塊掉在凶案現場的水波紋令牌。我知道此物重要,一直非常小心,縣衙內外也都加強了戒備。沒想到,有天晚上有人來偷令牌,被我發現,我與他交過手,但武功不敵,被他逃走。”
“你可看清楚那人的模樣?”
孫捕快搖頭,說:“他黑衣蒙麵,我隻能從眉眼和力氣上判斷,是個年輕男子,而且個子不高。”
楊采薇暗自思忖:不惜冒險也要偷回令牌,應是真凶所為。
可是,年輕男子?不是顧雍,難道是顧雍的手下?
*
一座青煙繚繞,紅牆青瓦的道觀,正匾上寫著“濟善堂”三個鎏金大字,兩旁紅柱上刻著一副對聯:“生殺予奪皆由我,黃金萬兩入門來。”
潘樾貼著大胡子,戴著黑色假發,手裏安逸地搖著一把扇子,打扮成富商模樣。
他剛下馬車,隻見迎麵也停了一輛馬車,阿福掀開車簾,下來的正是卓瀾江,卓瀾江也喬裝了一番,貼著濃黑的眉毛,一副莽夫的模樣。
兩人在此見到對方,俱是意外。
“卓少主也查到濟善堂了?”
“潘大人速度倒也挺快。”
“聽說濟善堂和銀雨樓是禾陽最早的兩大勢力,你們兩家私底下應該有不少交情吧?”
“潘大人想套我話?”
“我隻是隨口一問,卓少主多心了。”
二人暗藏機鋒地對視一笑,走進道觀。
大殿正中供奉著一尊雕像,左手持劍,右手捧著元寶,肥頭大耳,富貴紅光,竟是以顧雍的模樣雕刻。
卓瀾江和潘樾看著雕像,都有些無語。
卓瀾江譏諷:“顧雍這老兒還真是造作到家。”
二人查看大殿,卻沒找到入口,此時,一個披著道袍的濟善堂弟子走了出來。
“心有所誠,方有所得。貴人若有所求,請先跪拜大司命。”
潘樾看向卓瀾江,暗示他跪,卓瀾江回瞪潘樾,兩人僵持不下。
“二位若無誠意,便請回吧。”
卓瀾江說:“好,我跪!”
他暗中彈了顆石子,打中了旁邊供桌的桌腿,上麵的供品嘩啦啦掉了一地,那弟子轉頭去看,卓瀾江趁此機會,以劍觸地,發出磕頭聲響。
隻聽吱嘎聲響,佛像慢慢轉開,佛龕下竟然出現一個幽深地道。原來,蒲團前的地磚正是機關所在。
二人對視一眼,潘樾警覺看看卓瀾江,並不放心,卓瀾江一馬當先,潘樾跟著進去。
走出隧道,眼前豁然開朗,他們一下子愣住了。
隻見院中人頭攢動,沸沸揚揚,好不熱鬧。
潘樾皺眉:“這是殺手的堂口嗎?我看倒更像集市。”
“我也隻到過外麵,沒想到裏麵竟是這般光景。”卓瀾江說。
二人走近,隻見院中立著一個聚寶箱,寶箱前一些顧客大排長隊,還有一些半濟善堂的弟子在旁邊維持秩序。
一個弟子站在隊首吆喝著:“失蹤人口,付銀尋人,老人一人半銀,童子一人一銀,成年女子一人三銀,成年男人一人十銀,會武功者一百銀,有官位者五百銀……”
潘樾看著,冷冷道:“打著尋人的幌子,實為買凶殺人的生意,等此案了結我定要查抄濟善堂。你銀雨樓作為四大宗族之首,到時別橫加阻撓啊。”
“你若真有本事,我銀雨樓不會插手。”卓瀾江說。
一位管事的弟子前來招呼:“二位客官,有何需求啊?”
潘樾回答:“我有筆生意,想跟你們堂主當麵談。”
卓瀾江也說:“我也有筆大買賣,想跟堂主當麵談談。”
“好說好說,五百兩銀子以上的買賣,都是堂主親自接見。”
潘樾揚眉:“五百兩就可以見到顧堂主了?你們顧堂主毫無架子嘛。”
“哈哈哈,我們堂主的座右銘是,有錢不賺非君子。”
卓瀾江饒有興趣地問:“我剛聽聞,殺官員也是五百兩對麽?”
“不錯。”
“那我就買凶殺官。”
潘樾瞥了他一眼,卓瀾江假裝沒看到。
“何處為官?姓甚名誰?”
卓瀾江淡淡回答:“禾陽縣令,姓潘名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