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過山林，來到鬧市。

    街道兩旁林立著脂粉鋪、玉器坊、成衣鋪……街頭各種賣藝雜耍、泥人攤、糖人攤，行人如織，熱鬧非凡。

    潘樾說：“今天是當地有名的返古節，據說很多京城十年前流行的百戲和小吃，現在還能在這裏找到。”

    楊采薇感到意外： “沒想到大人對這裏也有了解。”

    潘樾命令阿澤停車，先去客棧投宿，自己和楊采薇下車步行。

    兩人穿過鬧市，各種攤位五花八門，有賣藝者當眾表演吐火，引得掌聲陣陣。

    楊采薇指著那邊，興奮喊道：“那個魔術我兒時看過！”

    潘樾見楊采薇開心，也感到心中歡喜，微微一笑。

    前行幾步，楊采薇被一個糖人攤吸引，木格子上插滿公雞、猴子、葫蘆、小人形狀的糖人。

    攤主樂嗬嗬地招攬生意：“姑娘，要不要來個糖人？”

    此情此景，猶如兒時經曆——

    年幼的楊采薇和潘樾站在糖人攤前，一起抓著一個小豬造型的糖人，用足力氣往裏吹氣，二人氣力不夠，腮幫子鼓鼓，小臉憋得紅樸樸，也沒有把小豬的肚皮吹鼓起來，真是遺憾。

    看著楊采薇出神的表情，潘樾問：“要不要買一個？”

    楊采薇連忙說： “不用了，又不是小孩子。”

    “既然是返古節，何不入鄉隨俗，回到兒時。”

    潘樾說著，直接上前給錢，挑了一個糖人，遞給楊采薇，那正是雙人吹的小豬糖人。

    楊采薇怔住。

    “你為什麽選這個？”

    “我念舊，小時候喜歡的，現在也喜歡。你不吹我吹啦。”

    潘樾說完，自顧自吹了起來，卻裝出一直吹不起來的模樣，含著糖嘴，嘴裏發出聲音，聽起來依稀可辨是“幫忙啊”。

    楊采薇終於忍不住，也開始吹，兩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

    此刻，小豬被吹得肚皮鼓鼓，顯得肥頭肥腦很是可愛。

    算是圓了兒時，沒能實現的願望。

    楊采薇拿著小豬糖人繼續前行，看到一個射擊攤前圍滿了人，一個小男孩開弓搭箭，連發數箭，都沒有擊中靶心。

    攤主問：“怎麽樣，要不要再接著玩？”

    小男孩期許地看著一旁的父親，父親卻試圖將他拉走。

    “爹沒閑錢了，咱們走吧。”

    小男孩看著一條可愛的小狗，依依不舍，那是命中紅心即可獲得的獎品。

    楊采薇經過，見到這情形，走到男孩身旁，問：“你很想要這隻小狗嗎？”

    小男孩用力點點頭。

    “好，那我試試。”

    “五十文，三支箭。”

    楊采薇掏出銅錢擺在桌上，攤主遞上三支箭來。

    楊采薇張弓搭箭，瞄準靶心，箭簇離弦飛馳，眼看命中紅心，卻突然偏離。

    小男孩有些失望。楊采薇安慰道：“沒事沒事，還有兩次機會。”

    楊采薇甩甩臂膀，再次拉開弓弦，快箭飛出，眼看命中紅心之時再次偏離。

    潘樾在一旁默默看著，覺出一些異樣。

    楊采薇問攤主：“怎麽回事，你是不是做手腳了？”

    攤主眼神有些閃爍，嘴硬地說：“這位姑娘，你可不能瞎說。我也不是第一天在這擺攤了，從來沒人這麽說過。”

    “我明明每回都瞄準的，怎麽可能不中？一定是你用了什麽機關。”

    “姑娘，你自己沒本事，可別冤枉人啊。你愛玩就玩，不玩拉倒！”

    攤主惱羞成怒，上前要搶走楊采薇手中的弓。

    楊采薇抗議：“幹什麽，我還有一支箭呢！”

    她再次開弓，回想剛才箭矢的弧度，瞄準靶心後，向上抬了抬。

    圍觀眾人注視著楊采薇，小男孩也一臉緊張不安。氣氛緊張，楊采薇沒有十足把握，遲遲沒有放箭，潘樾忽然環在楊采薇身後，將她的手肘微微抬起，低聲耳語：

    “箭靶後有磁石，再高一點。”

    楊采薇點點頭，射出一箭。快箭彈塵而出，在空中完成一個拋物線後，正中靶心。

    “中了！中了！”

    楊采薇情不自禁拉住潘樾雙臂，興奮地大聲歡呼，圍觀眾人也一片喝彩叫好。

    攤主悻悻然，撇了撇嘴，隻得認輸。

    楊采薇把贏來的小狗抱給小男孩，說：“喏，好好待它哦。”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道謝：“謝謝姐姐！謝謝哥哥！祝你們比翼雙飛白頭到老。”

    楊采薇一怔，臉微微泛紅。

    潘樾憋笑，偷偷向小男孩眨了個眼睛，讚許有加。

    兩人走出街市，來到一家客棧門口。

    “到了，趕了一天路累了吧。”潘樾說。

    “路上確實累，但剛才的返古節，讓人神清氣爽，疲憊一掃而空。”

    “那就好，我讓阿澤定了兩間上房，今晚好好休息。”

    走進客棧大堂，隻見桌旁布置得分外雅致，燈燭暖光，琴聲悅耳。

    楊采薇驚訝道：“這是大人準備的？”

    “怎麽會，是阿澤吧。”

    潘樾率先坐下，楊采薇也坐下，小二上了一道冰飲，楊采薇喝了一口，疲乏盡消。

    小二端著一盤牛肉過來，說：“公子，小姐，我們店的炙黃牛可是遠近一絕，請二位趁熱品嚐。”

    牛肉上麵竟然還帶著火焰，令人驚奇。潘樾取刀割肉，分給楊采薇。

    燭光下，楊采薇大快朵頤，見潘樾隻是看著自己，並沒有動手吃。

    “你也吃啊。”

    潘樾點頭，夾起一塊牛肉，忽然一個熟悉的男聲從門口傳來。

    “你們太不夠意思了！”

    潘樾眉頭一皺，來人正是卓瀾江。

    卓瀾江喊道：“你們要來江南遊玩，竟然不叫上我！”

    楊采薇大感意外：“阿江，你怎麽會找到這裏的？”

    “我的心思都係在你身上，要找你又有何難？”

    潘樾語氣嘲諷：“卓少主果然敏銳，鼻子都快比得上獵犬了。”

    “確實，吃什麽呢？好香啊。”

    卓瀾江嬉皮笑臉地坐下，也不客氣，抓起刀叉就開始吃肉。

    “一看潘大人就不會照顧人，炙黃牛這個部位才好吃，你嚐嚐。”

    卓瀾江說著，切給楊采薇一塊後腿肉。

    此時外麵有黑影移動，潘樾注意到，眉頭微微一蹙，卻沒有發問。

    小二端著一盤菜上來，說：“來咯，本店招牌，雙龍戲珠。”

    一道菜擺在桌子正中間，兩條魚簇擁著中間一顆用鮮貝雕刻的“明珠”，色澤誘人。

    潘樾、卓瀾江的兩雙筷子同時要夾那“明珠”，筷子如兩柄利劍纏鬥在一起，難分伯仲。

    兩雙筷子抵在一起角力，潘樾、卓瀾江四目相交，誰也不認輸。

    楊采薇一旁看著，有些詫異。

    潘樾忽然來了個虛招，晃過卓瀾江，夾到了“明珠”，送到楊采薇碗裏。

    “一路辛苦，多吃點。”

    卓瀾江說：“潘大人什麽時候這麽體恤下屬了？”

    “我府衙的人，自當盡心關照。”

    “關心過了頭，恐遭人閑言碎語。準駙馬爺拈花惹草，世人被你的你皮囊蠱惑不會罵你，可芷兒卻會落人口實，無辜受累。”

    “我做什麽說什麽心裏自有盤算，不勞煩卓少主提點。”

    “我才懶得提點你。”

    楊采薇見他們二人又爭執起來，懶得搭理，搖了搖頭，埋著頭兀自吃菜，惟對潘樾有些詫異。

    她心想，潘樾怎麽回事，前陣子還巴不得我搬出縣衙，眼不見為淨，近來怎麽又對我這般體貼照顧？

    店小二又送來一屜野菜餅。

    “這是後廚剛烙的野菜餅，客官嚐嚐。”

    楊采薇眼睛一亮：“哇，好香！”

    店小二介紹道：“這是我們這兒特有的野菜，今天剛挖的，特別香。”

    潘樾和卓瀾江同時伸出手，各自抓了一塊野菜餅遞到楊來薇麵前。

    楊采薇目光流轉，看了看潘樾，又看了看卓瀾江，伸出雙手同時收下他們遞上的野菜餅，左右交換，又塞進他們的嘴裏。

    “二位趁熱吃！”

    ……

    三人吃完飯，走向樓上客房。

    卓瀾江說：“沒想到這個返古節這麽熱鬧，連個多餘的客房都沒有了，潘大人，隻能委屈你與我同住了。”

    “好說。”

    潘樾如此隨和，楊采薇有些意外。

    潘樾送楊采薇到客房門口，說：“我就在對麵，若有什麽事，就大聲喚我。”

    卓瀾江說：“我也住對麵，若隻想找人聊天，也可以隨時喚我。”

    楊采薇無語，回房睡了。

    潘樾和卓瀾江對視一眼，走進客房。剛關上門，潘樾突然拔劍，架在卓瀾江的脖子上。

    卓瀾江並不慌張，說：“潘大人，玩歸玩鬧歸鬧，不必真的動刀動槍吧。”

    “說實話，你來到底是為什麽而來？”

    “你是為了什麽，我便是為了什麽。”

    潘樾冷笑：“若隻為了上官芷，用不著在外麵埋伏那麽多人馬吧？”

    窗外可以看到的範圍，房頂、角落，都有卓瀾江的人在把風看守。卓瀾江無奈道：“好啦，要我說，你總得先鬆手吧。”

    潘樾收劍，卓瀾江坐下，把腿往桌子上一翹。

    “有人想在半路截殺你們。”卓瀾江慢悠悠地說。

    “是那夥人？”

    “是。”

    “你怎麽知道？關於水波紋，你到底隱瞞了什麽？”

    卓瀾江反問：“何出此言？”

    “阿澤說，那日在燈會上，你看到暗殺顧雍的飛鏢，就匆匆而去，你可是認出了凶手的身份？”

    卓瀾江對潘樾目露欣賞，但事關銀雨樓，他不想坦誠相待。

    “潘樾，我不要求你什麽事都告訴我、同樣的，我也不需要什麽事都告訴你。總之，你知道我跟他們不是一夥就行了，否則，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潘樾審視卓瀾江，心存疑慮。

    屋外房頂，一個黑衣人正在蹲伏，看看把守的銀雨樓手下，轉身而去。

    樹林中，孫震騎馬以待。

    黑衣人來到孫震麵前稟報：“大堂主，少主突然被來了，此刻也在客棧。”

    孫震驚訝：“他怎麽來了？”

    “大堂主，我們怎麽辦，還照計劃行事嗎？”

    孫震沉吟。

    *

    天上開始飄雨，小鎮尤顯寧靜。

    外麵傳來吵嚷聲，楊采薇起身看去，隻見院子裏進來了一個角觚戲戲班，有男有女，扛著行李，都是唱戲演雜技的道具，他們進到院子，把幾個戲箱放到了地上。

    小二趕忙上來招呼：“客官，對不住啊，小店已經住滿了。”

    班主懇求道：“店家，我們一行人趕來參加返古節，沒成想這附近的客棧都滿了，你看這雨越下越大了，能不能讓我們將就一宿？馬棚、柴房都可以。”

    班主從戲箱裏拿出來一把銅錢，塞到小二手裏。

    小二心動，說：“這……後院通鋪還可以擠一擠，住不下的，隻能在柴房將就一下了。”

    “多謝多謝。”班主作揖。

    小二在前麵帶路，戲班的人扛著行李走進了後堂。楊采薇走到桌前，想倒杯茶喝，不小心摔碎了一個杯子。

    她正打算低頭收拾，門忽然打開，潘樾和卓瀾江同時進來，臉上都寫滿關切。

    “沒事吧？”

    “你叫我？”

    楊采薇感覺好笑，說：“幹嘛那麽緊張啊？你們有事瞞著我？”

    卓瀾江解釋：“沒事，我們這不是關心你嗎。”

    “可我怎麽覺得，你們更關心對方呢？”

    潘樾和卓瀾江對視，有些尷尬。楊采薇笑眯眯地對他們說：“謝謝二位關心，我此刻隻有一個需要——睡覺！”

    潘樾和卓瀾江悻悻回房，坐到桌邊。

    “原來潘大人一直沒睡著啊。”

    “卓少主不也醒著嗎。”

    卓瀾江咳嗽一聲，說：“既然都睡不著，喝酒嗎？”

    “好。”

    窗外是瀟瀟雨聲，潘樾和卓瀾江同桌喝酒，閑聊。

    潘樾說：“我聽說你原本在京城讀書，半路棄學回來接掌銀雨樓，這個轉變著實不小。”

    卓瀾江端著酒杯，坦誠道：“我爹從小對我寄予厚望，希望我別學他一輩子打打殺殺，無奈事與願違。我爹死後，銀雨樓風雨飄搖，我總不能看著他一手打下的江山毀於一旦。同為人子，若易地而處，你肯定也會這樣。”

    潘樾被觸動軟肋，搖了搖頭，有些自嘲地笑笑。

    “不是每個人都像卓少主那麽好運，我爹從小對我寄予的厚望，就是希望我從未來過這世上，而我對他最大的回報，就是不讓他如願。”

    卓瀾江意外，正要說什麽，潘樾卻不想再談，轉移話題。

    “不過，卓少主江湖氣概，偏偏對京城來的大小姐上官芷情有獨鍾，這讓我很是費解。”

    卓瀾江以牙還牙：“我聽說潘大人以前是最看不上上官芷的，如今對她態度突轉，我也很費解。”

    “看來，你我都發現了上官芷不為人知之處。”

    “哦，比如說？”

    “她是有趣的人。”

    卓瀾江點頭：“確實，禾陽像她這麽有趣的人不多，其實，你也算一個。”

    潘樾挑眉：“我倒不知，卓少主對我有這麽高的評價。”

    “你我若不是喜歡同一個女子，或許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或許。”

    卓瀾江笑了，舉起酒杯。

    “來，敬或許可以的朋友。”

    二人幹杯，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夥戴著鬼麵麵具的山賊，冒著雨幕，手持火把衝進了客棧！

    頭目大喊：“今日這裏住了不少外地的有錢人，把人都綁了帶走！”

    山賊開始搶劫，喊打喊殺聲四起，潘樾和卓瀾江透過窗戶，看見外麵的亂象。

    卓瀾江說：“如果信得過我，你保護上官芷先走，把這些人交給我，我一定將他們盡數抓住，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潘樾看了卓瀾江半晌，點了點頭，衝出門去。

    客棧大堂裏，山賊劫持住客，遇到不配合的就砍殺，卓瀾江飛身而來，殺向帶頭的麵具人。

    雙方交手，暗處的銀雨樓手下也衝殺出來，與山賊鬥在一處，阿澤也在其中幫忙。

    卓瀾江微微後縮，躲過迎麵一刀，其他山賊圍了上來，分別砍向卓瀾江的肩膀，腰間，小腿，都被卓瀾江輕易閃過。

    客棧後院，店小二跑到裝戲箱的馬車前，提醒他們：“來強盜了，你們快躲起來！”

    “是嗎？”

    班主說著，抽出刀來，一刀殺死了小二。

    戲箱被打開，裏麵竟然都是兵器！

    楊采薇開門，與走廊的潘樾會合。潘樾擋在楊采薇身前保護，說：“外麵的人是衝著我們來的。”

    “是水波紋的人？”

    潘樾點頭，說：“我們離開這裏！”

    此時，偽裝成戲班子的殺手逼近，原來剛才大堂裏那些山賊，是故意調虎離山。

    班主下令：“上！”

    潘樾讓楊采薇先逃跑，自己來對付殺手，殺手們把潘樾圍住，都目露凶光。

    潘樾並不畏懼這些人的圍攻，幾個殺手卻離開包圍圈，向楊采薇逃離的方向追去。潘樾趕緊攔擊，眾殺手卻在狹窄走廊裏互相配合，有的專攻下盤，有的上躥下跳，靈活如猴，潘樾一時間無法擺脫。

    楊采薇跑到客棧大堂，隻見滿地屍體，她腳下一滑，摔倒沾了滿身血跡。

    殺手很快追至，楊采薇一縮身躲在牆後，摸到地上一個刀鞘，遠遠地拋了出去，砸到了廚房裏。

    幾個殺手迅速趕往廚房，楊采薇迅速從後門跑了出去。

    細雨中，她跑到後院，四下看了看，發現馬車上的空戲箱。

    殺手追來，分頭尋找，沒看到戲箱漏出了一角衣襟，被輕輕拉了進去。

    楊采薇躲在戲箱內，大氣不敢出，不斷在心中默念潘樾的名字。

    潘樾，潘樾，你快來啊！

    楊采薇忽然想起那則方術——想見對方時，隻要念其姓名十七遍，他必來相見。

    幾個殺手在楊采薇的前麵不動了，楊采薇靜靜地不敢發出聲音。

    “找到她了嗎？”

    “沒有。”

    楊采薇別無他法，在心裏默念潘樾的名字。

    潘樾，潘樾，潘樾……

    殺手找不到人，正要離去，突然注意到戲箱，他猛地轉身。

    “怎麽了？”

    “我們取兵器的時候，箱子明明是開著的！”

    他猛地拔刀，走向箱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