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遠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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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采薇緩步走到牢房門口,沈慈聞聲,並沒有轉過頭來。

    “你是潘大人之後,第二個來看我的人。”

    “你能通過腳步聲分辨來人?”楊采薇意外。

    “還有氣息和心跳。我還知道,你此刻心中有很多疑問。”

    “不錯,但我知道你不願多說。”

    沈慈默認,手上繼續喂著老鼠。

    楊采薇關注著沈慈臉上的神情,見他悠然愜意,雲淡風輕。

    “你不是沈慈,對嗎?”

    沈慈笑著反問: “那我是誰?”

    “我去過新鄭書院,那裏培養的學子,與當下盛行的橫絕禮俗、放蕩不羈不同,個個端莊講禮,但你身上,一點新鄭書院的味道沒有。”

    “我就不能是沈慈的冤魂?”

    “若你是冤魂,既已複仇成功,自可以去往極樂,怎麽還會身陷囹圄?所以你的冤,還沒報。”

    沈慈一怔,雲淡風輕的臉上有了一絲波瀾。

    楊采薇捕捉到他的表情變化。繼續說:“所以我想跟你說,我雖不知你有何冤仇苦衷,與其將希望寄托在縹緲無根的鬼魂身上,為何不選擇與人合作呢?潘大人是值得信任的人,隻要是你無辜的,你定能還你公道。”

    沈慈思忖片刻。

    “世人隻道鬼可怕,卻不知在鬼魂的世界裏,人才是最可怕的。”

    他平靜說道,楊采薇愣住。

    *

    縣衙二堂,潘樾翻看著新鄭書院的檔籍,目光落在沈慈的檔案上,上麵寫著:學生籍貫,南郡易縣沈鎮。

    潘樾敲打著桌麵,沉吟思索:獄中人到底是誰,看來得去沈慈老家走一趟。

    也可趁此機會,與她單獨相處……

    這時楊采薇走了進來,潘樾瞬間擺出一副嚴肅臉,用餘光瞥著楊采薇,她開始翻看卷宗,尋找細節。

    “上官芷,牢裏那個沈慈,你怎麽看?”

    楊采薇回答:“他既不辯解,又不合作,整個人如雲山霧罩,我總覺得其中大有隱情。”

    潘樾點頭:“我也這麽想,不管牢裏那個究竟是誰,此事都跟沈慈脫不了幹係,要想探究原委,恐怕得去沈慈老家走一趟,查查他的底細。”

    潘樾等著楊采薇說要一起去,卻沒想到楊采薇根本不在意,“哦”了一聲,說:“那辛苦大人跑一趟了。”

    潘樾意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那個……聽說南郡很多好吃的,黃橋燒餅、揚州湯包、桂花糯米糕,必能一解口舌之欲。”

    “嗯,聽著不錯,大人多吃點。”

    潘樾計劃又落空, 忍不住說:“上官芷,你一日在縣衙,一日便是我的屬下。既是我的屬下,就該為我分憂。”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我本想與大人分頭行動,大人走訪,我去找人打聽打聽有什麽勾魂的方術,大人若不想親自去,咱倆調換,你去查方術也行。”

    “方術什麽的還用得著我親自去查嗎,找個人去不就好了?”

    楊采薇這才明白潘樾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讓我跟你一起去?你不是見我就煩嗎?”

    “我……我見著南郡人更煩,到時候得由你去打聽,行了,此事就這麽定了。”

    說完,潘樾起身離開。

    楊采薇望著他的背影,想:這人是怎麽了?奇奇怪怪。

    縣衙走廊外,阿澤走來,向潘樾稟報調查內奸的情況。

    “公子,我已按你的吩咐,將縣衙胥吏都查了一遍。”

    “可有疑點?”

    “沒有,不但沒有,反而都很努力工作。”

    “詳細說說。”

    阿澤娓娓道來:“陳仵作因為屢屢被初學仵作的上官小姐比下去,咽不下這口氣,每日早早回家,刻苦鑽研。老主簿無兒無女,吃睡都在縣衙,因為眼疾越來越厲害,這些日子一次都沒外出過,基本都在檔房裏。劉捕快之前貪財枉法,是這次的調查重點,但我暗中差訪,發現他原來是孝子,之前貪財枉法隻是想保住飯碗,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自從燈會案後,他受到公子感召,從此拒收賄金,一心辦案。其他衙役也都沒查出疑點。”

    潘樾蹙眉,說:“看來這個奸細隱藏得很深。”

    阿澤憂慮點頭。

    *

    次日清晨,縣衙院子外,眾衙役正議論紛紛。

    陳三說:“你們聽說了嗎?潘大人要跟上官小姐去郊遊,昨天還吩咐人在禾陽郊區那個風景如畫的什麽湖,定了客棧的房間呢。”

    老主簿問:“遇仙湖?”

    “對對對。”

    劉捕快感歎:“哇,大人就是大人。這上官小姐剛跟卓少主走了才幾天啊,這麽快就把人追回來了。”

    “女子也難過美人關啊……”

    與此同時,阿澤在為潘樾收拾行裝,潘樾在一旁看著,都是他的衣物、錢袋等。

    “回轉不過幾天,多帶些必要之物,這些就不必了。”

    阿澤麵露困惑:“這些不必要,什麽必要啊?”

    潘樾清清嗓子:“比如說……桂花糕、杏花酒、時新的水果。”

    “哦……我懂了,但凡上官小姐喜歡的,就是必要的,上官小姐不在意的,就是多餘的。”

    “我看你此刻就很多餘,趕緊下去準備吧。”

    潘樾板起臉,阿澤忍笑離開。

    到了出發的時候,潘樾和楊采薇上了馬車,前往郊外。

    楊采薇問:“大人,為什麽說是郊遊?”

    潘樾義正詞嚴: “做給奸細看的,總不能帶著尾巴去南郡。”

    楊采薇會意點頭,潘樾又故作漫不經心隨口問道:“對了,你那個跟班今天怎麽沒來?”

    楊采薇一愣,意識到潘樾說的是卓瀾江。

    “什麽呀,我跟阿江隻是朋友,又不是時時刻刻在一處。”

    潘樾暗鬆一口氣,二人相對而坐,看著彼此鼓鼓的行囊。

    楊采薇說:“看來你做足了準備。”

    “彼此,彼此。”

    潘樾說著,拿出了一樣樣精美小吃、時令水果、杏花酒,等著楊采薇的反應。

    楊采薇震驚,問道:“遊不是幌子嗎,帶這些幹嘛?”

    潘樾反問:“你不也是?”

    楊采薇緩緩打開自己的包裹,裏麵卻是一本本關於方術、勾魂術、邪術、巫術的書,有《禁方詳述》、《繁方·禁經》、《三皇內文》、《墨子五行記》、《玄天神咒》、《淮南萬畢術》等等。

    潘樾尷尬地咳嗽幾聲,抱怨道:“都是阿澤,為了麻痹縣衙裏的奸細,演戲演全套,他也是用心良苦。”

    馬車駛出禾陽城門,在郊野小路上搖搖晃晃前行著。

    楊采薇專注看著方術書籍,潘樾則專注看著楊采薇。

    在潘樾眼裏,楊采薇抱腿而坐的坐姿,翻書的手指,專注的神情,以及邊隨手拿起潘樾準備的水果吃的樣子,都成了風景。

    外麵微風習習,此時此刻,潘樾心滿意足。

    楊采薇放下《禁方詳述》,拿起《器方·禁經》,這是一本古舊的竹簡。楊采薇拿著看久了手酸,甩了甩手。

    潘樾見狀,幫忙把竹簡展開,端在楊采薇麵前。

    楊采薇不解:“你這是做什麽?”

    潘樾說:“你不是手酸麽,這樣看。”

    楊采薇覺得奇怪,但很快被書簡上的內容吸引。潘樾看著書簡背麵,說:“這本書看起來像古墓出土的。”

    “嗯,我讓淩兒幫忙從鬼市淘的。”

    “裏麵有什麽有用的嗎?”

    楊采薇邊看邊說:“有個漢代的婦人,因被年老色衰被夫君厭棄,便苦練勾魂之術。用柳木刻出男子人形,書寫夫君的生辰八字,上用紅紗蒙上木人雙眼,夫君見她便似西施嬌豔;用艾塞其心,夫君從此愛她在心;用針釘手,夫君再不也動手打她;用膠粘足,夫君就再不去煙花之地胡行。”

    “要照這麽說來,她是把這個夫君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木頭人。”

    “可不,這種夫君還有什麽可留戀的。不過這裏還有一個記載是關於召喚之術的,很是有趣。大人,你想不想學啊?”

    潘樾饒有興致:“說說看。”

    “取對方一縷頭發,纏於杯底,杯中盛滿青梅酒,一口飲下,想見對方時,隻要念其姓名十七遍,他必來相見……”

    楊采薇誦讀,潘樾看著她低頭的模樣,心想,若真的思念一個人入骨,睜眼閉眼,都能見到……

    “你說這種方術到底有沒有效用?楊采薇嘀咕。

    “既然好奇,不如你我試驗一番?”

    “怎麽試。”

    “取我一縷頭發,若有需要我的時候,召喚我。”

    楊采薇噗嗤一笑,說:“大人,你這個人啊,原來就好像進皇宮一般,先外城,再甕城,再內城,再宮城,身邊圍著好幾道城牆,讓人感覺遙不可及,最近你怎麽這麽……親切?還學會開玩笑了。”

    “是麽,你感覺到了?之前你一直惱恨我對你諸多挑剔,若你真能召喚我供你驅策,不就可以報仇了。”

    楊采薇心想,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想想倒是挺過癮……

    她用削水果的小刀割下一縷頭發,纏在潘樾手中的酒杯杯底。潘樾全程配合,做出“請”的手勢。

    楊采薇看著酒杯,又不想喝了。

    “哎,拔了我的頭發,不能反悔!”

    “可我突然覺得,這個主意好傻。”

    突然,馬車一個顛簸,楊采薇身體搖晃,猝不及防喝下了那口酒,咳嗽不止。

    潘樾微微一笑,說:“想召喚我的時候,默念名字十七遍,你不要忘記了。”

    馬車向南,疾馳而去。

    *

    山間別墅,啞仆正在給神秘人喂藥,孫震一身黑衣走進來,向他躬身施禮。

    神秘人正要說話,突然一陣猛烈咳嗽,他費勁地克製住,好不容易才抬頭說話。

    “收到縣衙的飛鴿傳書,潘樾和上官芷去遇仙湖郊遊,可我派人查探,他們根本沒去過那裏。”

    孫震問:“那他去哪兒了?”

    “潘樾在查鬼火案,他們必然是衝著沈慈去的,不是去了新鄭書院後山,就是去了沈慈老家。你們去查清楚他的行蹤。”

    孫震稱是,打算離開,又被神秘人叫住。

    “帶夠人手,這一次,要永絕後患。”

    孫震遲疑道:“可是,您之前說過他是準駙馬,殺他會引火上身。”

    “若他查清鬼林的秘密,你我更會死無葬身之地。記住,像當年殺楊濟安一樣,不要漏下任何痕跡。”

    “明白。”

    等孫震離去,神秘人終於克製不住,渾身又癢又疼,在身上抓撓不停,指尖沾滿鮮血。

    聾啞老仆趕緊端來藥湯,服侍神秘人喝下,他手還哆嗦著,狀態甚是可怖。

    孫震回到銀雨樓,帶手下在後門集合,騎馬而去。

    殊不知牆角暗處,阿福正在窺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