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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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蘭回到金穀園,渾渾噩噩,腳步如行屍走肉。

    他推開上官芷的房間門,裏麵依然幽香,盆栽中蘭花綻放,錦繡裝飾,熠熠生輝。房間裏掛滿潘樾的畫像,正中央是那扇巨大屏風,工筆畫中描摹的上官芷依偎在潘樾身邊,腰身盈盈一握,神情嫵媚。

    上官蘭望著上官芷的畫像,心情複雜,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大婚之日那一幕……

    曦園裏,自己在好友的婚禮上焦灼等待,不見新娘子身影。楊采薇跌跌撞撞地跑進大門,對潘樾粲然一笑,說:“路上遇到了點意外,我摔了一跤,還好沒有誤了吉時。”

    當時她快樂的模樣,讓上官蘭有了一瞬錯覺,仿佛見證到了妹妹和潘樾的幸福。

    後來,上官芷從昏迷中蘇醒,上官蘭關切問道:“芷兒,你怎麽樣?好些了嗎?”

    她卻反問:“你是誰?”

    “你還說笑,我是你哥哥啊,芷兒……”

    上官蘭走到榻邊,上官芷卻一臉迷茫失措的模樣,對上官蘭滿眼戒備,還說:“別過來,我不是上官芷!”

    城牆邊的小橋,上官芷望見潘樾意氣風發,回禾陽擔任縣令的場麵,觸景生情,抱著膝蓋難過,模樣孤苦伶仃,上官蘭上前,柔聲問:“你怎麽了?”

    上官芷有些慌亂,掩飾道:“我走錯路了……”

    還有,上官芷從禾陽回到京城,被狗叫聲嚇得驚慌失措。上官蘭疑惑問:“它可是寶財啊,你為什麽會這麽怕它呢?”

    上官芷支支吾吾,還是一副害怕狗的模樣。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上官芷望著屏風上妹妹的臉,心裏如被剜般疼痛,他不願相信這一切,卻也無法做出其他的推論。

    月色清涼,從窗外灑進來,照在上官蘭孤獨的身影上。

    *

    廷尉府監牢裏,鐵門被拉開,走進來的卻是賈太尉。

    賈太尉身後跟著眾多屬下,一名長髯官員走在旁邊,表情奉承。

    “太尉放心,這明日庭審,定會為郡主討一個公道。”

    賈太尉滿意地嗯了一聲,卻聽見前麵有些動靜。潘樾正在甬道裏與幾名獄卒對峙,身後跟著阿澤,雙方互不相讓。

    獄卒態度強硬:“潘公子,你再不離開,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慢著!”

    賈太尉悠悠道,走上前去。

    獄卒見來人是賈太尉,連忙退下,潘樾冷眼看著他。

    賈太尉背著手,嗬嗬笑了,說:“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潘公子,哎呀,都這個時候了,還在牽掛著獄中的上官芷,潘公子,你還真是重情重義呢。”

    賈太尉語氣諷刺,潘樾不為所動,隻覺對麵這個人和藹微笑著的臉,真是扭曲猙獰。

    “不過,我是真沒想到啊,這上官姑娘外表看起來是如此的嬌弱,竟比男人還要剛硬,我是怎麽拷打她,她就是不認罪呀!”賈太尉用添油加醋的語氣說著,欣賞著潘樾因為被激怒而扭曲的臉。

    長髯官員還連聲附和,潘樾看著他們醜惡的臉,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早知道這樣,今天早上出門,我就不該換我的這雙新靴子……”

    賈太尉掀起長袍一角,露出鞋尖,那雪白的鞋底上,沾滿了鮮血。

    潘樾眼神震動,咬牙切齒,憤憤道:“我殺了你!”

    他直衝上前,阿澤正要追上去攔他,幾名打手將潘樾團團圍住,在狹窄的甬道裏拳打腳踢,按住他的肩膀,讓他跪在賈太尉身前。

    鮮血從潘樾的嘴角汩汩而流,潘樾雙目通紅,目光像是要將賈太尉捅穿。

    賈太尉嘖嘖幾聲,說:“別這麽粗魯嘛,這要是打傷了咱們潘公子,這上官姑娘,臨死都要心疼的!”

    潘樾憤然吼道:“賈荃!你以為你的局很高明嗎!若不是你的親信堂審,無論誰來, 也定不了上官芷的罪!”

    他奮力想掙脫肩上的束縛,打手卻仍然牢牢按住,潘樾動彈不得,賈太尉聽了他的話,認真想了想。

    “是嗎?”賈荃露出了自鳴得意的微笑,宛若心生一條妙計,說:“潘樾呀潘樾,既然你這麽不忿,行。”

    他湊上前去,俯身看著潘樾。

    “我就給你這個機會,明日讓你親自主審,我倒是要看看,你站在堂上,親自審著心上人,還能否這麽振振有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賈太尉想想明日的場景,覺得實在有趣,得意地拂袖離去了。

    燭光幽微,楊采薇抱膝坐在獄中牆角,外麵的餐盤原封不動放著,她粒米未進,身上的傷口還在如灼燒般疼痛,月光灑下來,更加觸目驚心。

    天上一輪明月,皎潔如斯,靜靜地照著兩個互相思念的人。

    夜深人靜時,潘樾獨自站在庭院中,仰望月亮,心中愁緒萬千。

    *

    次日正午,太陽高懸,地麵反著刺眼的白光。

    重兵把守在廷尉府門口,陽光照進牢房,楊采薇醒著,麵容平靜。

    獄卒首領走來,高聲喊道:“帶人犯上官芷!”

    門鎖打開,楊采薇緩緩站起來,跟隨獄卒首領走出牢房。她手上戴著沉重的枷鎖,每走一步,都發出鈍重的碰撞聲。

    一路上,其他犯人隔著柵欄,在兩側好奇觀望,楊采薇目不斜視,向著外麵的光明走去。

    楊采薇身體虛弱,步履緩慢,獄卒在旁不耐煩,一邊推搡她一邊吼道:“走快點!”

    潘瑾穿著廷尉的官服,站在高堂門口,嚴肅訓斥獄卒:“不可虐待犯人。”

    “是,大人。”

    獄卒退下,潘瑾走向楊采薇,看著她憔悴的模樣,歎了口氣。

    “今日堂審,凶多吉少,你可害怕?”

    楊采薇搖頭,靜靜說道:“潘樾說他有辦法。我但凡有一絲一毫的懼怕,那就是對他的不信任。”

    “你爹當年,也和你一樣,這般的勇敢無畏,也許是真心相信,我們這些兄弟吧。”

    潘瑾語氣沉重,回想往事,遺憾萬千。

    楊采薇沉默。庭審時辰已到,潘瑾對獄卒示意:“走吧。”

    楊采薇拖著枷鎖鏈走向公堂,潘瑾望著楊采薇瘦削的背影,心緒複雜。

    公堂之上,“克己奉公”四字牌匾高懸,氣氛肅穆。

    潘樾站在公堂正中,身穿玄色官服,這些天他消瘦了很多,但身姿依然挺拔。外麵傳來宣告聲:“高公公,賈太尉,賈夫人到!”

    賈太尉扶著賈夫人走進公堂,賈夫人臉上明顯有哭過的痕跡,走到潘樾麵前,說:“潘樾,箐兒對你不薄,不要負了她一片心意。”

    潘樾不語,隻是微微點頭。賈太尉上前,意味深長地說:“潘公子既然已經答應主審,想必自有分寸。夫人不必憂心了。”

    潘樾不卑不亢地看著賈太尉,眼中隱隱傳達出敵意。賈太尉看了一眼兩旁列隊的持刀打手,胸有成竹,對賈夫人說:“夫人,這邊請。”

    賈夫人落座,嘈雜聲隱約傳來,街上來了越來越多的百姓,在公堂門口圍觀。

    卓瀾江撥開層層人群,向裏麵望去。

    公堂之上,潘樾正襟危坐,賈太尉和賈夫人坐在旁邊,高公公在另一側,表情高深莫測。

    潘樾一拍驚堂木:“帶人犯上官芷。”

    眾目睽睽之下,楊采薇走到堂前,步履堅定。

    周圍百姓指指點點,流言蜚語中,卓瀾江在人群中靜靜望著楊采薇,目光充滿憂心。

    潘樾強裝鎮定,看到楊采薇走到自己麵前,還是瞬間紅了眼眶。

    楊采薇跪下,身上的鐐銬發出沉重的聲響,鎖鏈在血跡斑斑的長裙邊滑落,她的表情沒有一絲乞憐,反而給了潘樾一個安慰的眼神。

    高公公走到潘樾身邊,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給他,說:“潘大人,這是皇後想要知道的問題,請務必逐字逐句地詢問人犯,其他多餘的就不用多問,以免有以私害公之嫌。”

    高公公笑裏藏刀,潘樾冷冷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

    賈太尉麵露得意,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潘樾展開紙條,手上微微顫抖。

    虎狼在側窺視,潘樾隻得嚴肅問訊。

    “上官芷,本官奉命審理郡主被殺一案,皇後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第一,潘樾與郡主大婚在即,聽聞你素來癡纏潘樾,你與潘樾到底是什麽關係?”

    話音一落,人群中議論紛紛。

    “沒想到潘樾居然是這樣的人……”

    “這上官芷真是無恥……”

    卓瀾江狠狠瞪了身旁那人一眼,嚇得那人瞬間噤聲。

    楊采薇回答:“民女確實仰慕潘樾,可潘樾從未給我任何承諾,一切都是民女癡心妄想。”

    圍觀百姓聽了,議論聲更甚。

    “真是不知廉恥!”

    “一個巴掌拍不響,那潘樾肯定也不是無辜的……”

    賈夫人靜靜聽著,示意潘樾繼續問下去。

    潘樾繼續問:“風雅苑之事,潘樾知情與否?是否合謀?若知情稟報,可免你家人株連之罪。”

    賈太尉抬頭,饒有興致地看楊采薇如何回答。

    楊采薇說:“麵會郡主,是我自作主張,潘樾毫不知情。”

    “你是否因情殺人?郡主究竟有何對不起你之處,讓你對她有如此恨意?”

    “沒有。郡主巾幗不讓須眉,我欣賞她,從未有過恨意。民女再三陳述,民女冤枉,郡主是他人刺殺而死,栽贓陷害民女。”

    楊采薇擲地有聲,民憤卻愈發激烈。

    “還不認?就是她殺的!”

    “聽說當時房間裏隻有她和郡主兩個人,不是她還能有誰!”

    潘樾問完了皇後的問題,緩緩把紙條放下,手攥成拳,平定心神,再次問訊。

    “上官芷,你說郡主是他人刺殺,栽贓陷害於你,可有證據?”

    賈太尉和高公公變了臉色,對視一眼。

    楊采薇說:“當時民女與郡主共處一室談話,正要離開時,我們都被迷煙迷暈,凶手先殺害郡主,又將我身上的仵作刀沾上傷口鮮血,嫁禍於民女。凶手用的凶器應是匕首,傷口寬且深,與仵作刀劃過的傷口明顯不同,隻要開棺驗屍,就能證明民女所言非虛。”

    潘樾一拍驚堂木,喊道:“一派胡言!據驗屍記錄,郡主身上傷口血肉模糊,是多次捅刺造成的,難道不是為了泄憤?”

    楊采薇表情茫然,對潘樾的話有些意外。她思索片刻,說:“屍體一定是被人蓄意破壞,想要掩蓋真相,混淆視聽,大人,隻要開棺驗屍,辨別傷口,查明死因,就能還民女清白!”

    賈夫人聽不下去,哭喊道:“你還想褻瀆箐兒的遺體嗎?!癡心妄想!”

    “夫人,死者如果生前遇刺,傷口其痕肉擴,皮縮骨露,血蔭四畔,可如果是死後刺傷,那一定是血不灌蔭,肉色幹白,隻要能夠開棺驗屍,就能證明,郡主的屍體是有他人破壞,也就能證明,有人想要栽贓陷害民女而為之!”

    楊采薇言辭懇切,賈夫人有些猶豫,她動搖的神色落在賈太尉眼裏,賈太尉看了一眼身旁的打手,打手握緊劍柄,似是準備行動。

    潘樾突然朗聲道:“各位大人,此案另有蹊蹺,我是該不顧真相繼續宣判呢,還是擇日再進行審理?”

    賈太尉明白了一切,冷笑一聲,說道:“潘公子,你為了幫上官芷脫罪,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潘樾看了賈太尉一眼,禮貌回答:“豈敢,潘某隻是不想負了太尉所托。”

    百姓紛紛噤聲,不明真相究竟如何。此時外麵傳來通報聲,一名身穿鎧甲的衛兵跑進公堂稟報:“各位大人,外麵有位公子,說是郡主被殺案的證人,請求通傳上堂,他可證明上官芷居心叵測,素有陰謀。”

    潘樾眼神一動,麵有慍色,說道:“風雅苑的證人隻有司馬喧一人,怎麽會有其他的證人,拒傳!”

    賈夫人一聽,馬上命令:“讓他上來!”

    “是。”

    衛兵拱手退下,傳證人上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