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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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前,風起雲湧。
潘樾跟在獄卒的身後,走進黑暗幽深的甬道。獄卒將牢房門鎖打開,潘樾急切地上前,雙眼通紅,按捺著自己不掉下淚來。
楊采薇正靠在牆角昏睡,身上滿是血跡,臉色和嘴唇一樣蒼白,身形似乎又消瘦了幾分。微塵在清晨灑進來的微弱陽光中漂浮,鐵門鈍重的聲音,將楊采薇驚醒。
“隻有一炷香的時間。”獄卒說著,將鐵門緩緩拉開,潘樾匆匆提著食盒走進去,來到楊采薇身前。
楊采薇掙紮著起身,被潘樾扶起來抱住。
“我來晚了。”
潘樾聲音沙啞,自責而心疼,楊采薇卻深情望著他,眼神裏滿是喜悅。
“沒事,還沒庭審呢。他們不能拿我怎麽樣。”
楊采薇反過來安慰潘樾,又問:“你怎麽進來的?”
潘樾溫柔撫摸著楊采薇額前的頭發,對自己在雨中跪了一夜的事絕口不提,隻是說:“這裏的典獄,欠了我一個人情。”
楊采薇看著潘樾有些消瘦憔悴的臉,心裏猜到了幾分,不禁眼眶通紅,湧上淚來。
“是不是餓壞了?”潘樾柔聲問道,“我帶了你最愛吃的,來,嚐嚐。”
潘樾將楊采薇扶到小木桌前坐下,將帶來的食盒打開,每一層都是豐盛的飯菜,還有桂花酒。楊采薇卻呆呆地望著,沒有動筷的意思,一顆淚珠滾落下來。
“怎麽了?”
楊采薇一直強撐的堅強終於被打破,淚珠一顆接著一顆。
楊采薇的聲音帶著哭腔:“郡主不是我殺的……”
潘樾抱住楊采薇,眼圈發紅。
“我知道,這是賈太尉設下的圈套,風雅苑內,到底發生了什麽?”
“郡主應該是受那個左驚飛的脅迫,來到了風雅苑與我碰頭,一進雅閣,門就被左驚飛從外鎖上了。郡主表麵裝作與我爭吵,卻暗中提醒我,讓我想辦法脫身,還叫我找機會告訴她姐姐一句話:棲霞嶺因枕邊人。”
潘樾不解。
“這是何意?”
“我也不知,但那個情況下沒法多問。我跟郡主裝作已經談完,郡主令左驚飛開門,此時屋內突然湧入一片迷煙,我、郡主和藏在屏風後探聽閑事的司馬暄都昏倒了,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醒過來,郡主已經倒在我麵前,滿地是血……”
潘樾皺眉聽著,明白了一切。
“賈太尉算定司馬暄好奇心重,會來偷聽,便選擇了她作目擊證人。你和郡主在外人眼中,又是情敵關係,殺人動機也毋庸置疑。密室殺人,現場目擊,加上殺人動機,環環相扣。”潘樾沉聲自責,“怪我太輕敵了。郡主幫我,卻遭此意外。”
楊采薇也深深自責:“郡主就死在我的麵前,我卻沒能救她……”
潘樾握住楊采薇的手,堅定許諾:“她不會枉死的。這筆賬,我遲早要跟那個人討回來。”
楊采薇努力止住眼淚,緩緩點了點頭。
“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潘樾說。
“我相信你。”楊采薇回握住潘樾的手,也想給他些力量。
獄卒走來,對兩人說:“時辰到了。”
潘樾無奈起身,依依不舍,楊采薇先放下了潘樾的手,向他微笑告別。
“等我。”潘樾說。
“嗯。”
鐵門再次關上,潘樾一步三回頭,隔著冰冷的柵欄望向楊采薇。
“等我。”
他繼續用口型說,獄卒有些不耐煩,催促他:“走吧。”
楊采薇望著潘樾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不見,一滴淚還是滾落了下來。
*
大宅書房裏,左驚飛帶著卓瀾江站在窗側,悠閑坐在案前的人,正是賈太尉。
窗戶敞開,書房裏的光線比從前亮了許多,賈太尉似乎已經毋需隱藏,一邊喝茶,一邊持棋子與自己對弈。
左驚飛奉承道:“郡主已死,讓楊家孤女背上一個殺頭的罪名,主人這一石二鳥之計,真是高明啊。”
“哼哼,跟我作對,就是這個下場。”賈太尉得意地笑了。
卓瀾江站在一旁,暗自心驚,努力不在臉上表現出異樣的神情。
左驚飛問:“主人為什麽不揭穿楊采薇的身份,治潘樾一個知情不報,一同打入大牢呢?”
賈太尉語重心長道:“當年,雖悄無聲息地除掉了楊濟安,但他的案子,在朝上仍有不少舊臣心存疑慮,驟然翻出個女兒還在世,恐怕會另生波折呀。”
他麵色凝重了一下,又很快展顏微笑,說:“潘樾現在雖未入獄,但如同籠中困獸,孤家寡人一個,無人無權,有何可懼?”
左驚飛點頭,賈太尉拿起一顆棋子,牢牢地按在棋盤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盯住潘樾,如果他敢鋌而走險,我們就正好名正言順地把他就地處決。”
“是。”
無人在意的角落,卓瀾江一言不發,拳頭卻已經暗暗攥緊。
深夜,卓瀾江穿過走廊,袖筒裏閃著一抹銀光,是那把閃亮的匕首。
他躡手躡腳跟在賈太尉的後麵,伺機而動。賈太尉穿著張揚的紅袍子,腳步看上去有些微醺,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了。
卓瀾江藏在立柱之後,屏住呼吸,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的背影。
賈太尉原地駐足了一會兒,繼續向前走,卓瀾江也悄悄跟上,卻察覺了對方腳步的細微變化,於是藏起匕首,收斂起自己的鋒芒。
賈太尉回過頭來時,卓瀾江正在後麵亦步亦趨,表情似乎猶豫著要不要上前。他打定主意,坦然走上前來,看著賈太尉。
“是你?何事啊?”賈太尉問。
“屬下有個不情之請,今日左驚飛在,不便開口。”卓瀾江的語氣謙恭,他微微低頭,對賈太尉給足了尊敬。
賈太尉目光狐疑,打量著他。
“哦,你說來聽聽。”
“屬下知道,楊家孤女與主人為敵,死有餘辜,可畢竟曾經相愛一場,那日公審之時,我想去見她最後一麵。”
卓瀾江言辭誠懇,神情沉重,足以見其深情。賈太尉觀察著卓瀾江的臉,幽深的眼神微動,片刻過去也沒答複,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忽然,賈太尉說:“你還真是挺像你爹啊。”
他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情緒,卓瀾江意外,不知如何應對。
“重情念舊,想去就去吧。”
賈太尉緩緩說道,半張臉融進了屋簷下的陰影裏。
“謝主人。”卓瀾江低頭抱拳。
賈太尉又看了卓瀾江一眼,轉身離去,倘若他後腦勺長了眼睛,才能知道卓瀾江的眼神從忠誠老實,瞬間變得冷若冰霜。
*
潘樾從獄中出來,當即四處奔走,尋求釋放楊采薇的機會。
達官貴人對他避之不及,如今郡主已死,他這個駙馬爺沒有任何價值,何況還與殺人犯糾纏不清。那些從前想要攀附他的官員豪紳,仰慕他的高門閨女,此時卻紛紛以閉門羹相待,潘樾從早奔波到晚,一無所獲,落寞的臉消融在夕陽裏。
深夜,潘樾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疏雨院,推開房間門,裏麵竟坐著一個人。
上官蘭站起來,麵色焦灼。
“你終於回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芷兒她的性格雖然蠻橫了一些,但是,她怎麽可能去殺人呢?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去救她?”
潘樾垂下眼,感到深深的疲憊。
“或者,咱們去找皇後求情……”上官蘭看潘樾如此,越發心急。
“沒用的。”
潘樾聲音沙啞,上官蘭從來沒有見過潘樾如此脆弱的一麵,不禁愣住。
“什麽叫沒用的……”上官蘭從感到懵然,到匪夷所思,再到怒火中燒,提高嗓門對潘樾怒吼:“難道等著她被砍頭嗎?!”
潘樾感覺自己已經看不清上官蘭的表情,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耳畔也如蟲鑽般嗡嗡作響。該如何與上官蘭解釋這一切?親妹妹忽然因為殺人入獄的消息,對他來說想必猶如五雷轟頂,而真正的真相,怕是常人都無法接受,甚至無法想象的。
上官蘭眼眶通紅,一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潘樾已經疲累萬分,無法給出好友一個能被他接受的答案。
“上官芷,已經死了。”潘樾目光幽暗,說出了自己最不願說出的話。
上官蘭仿佛沒聽見,整個人像木頭一般站在原地,怔了半晌才開口:“你再說一遍?”
燭火搖曳,屋子裏光線晦暗,兩人距離幾步,看不清潘樾的表情。
“上官芷,已經死了。”潘樾絕望地重複了一遍。
上官蘭平日裏溫潤如玉的臉上,如今青筋畢露,他猛地撲上前去,揚起手掌,拂袖給了潘樾一個耳光。
他本身的力氣並不算大,但扇在心力交瘁的潘樾臉上,頓時將他抽了一個趔趄,潘樾站立不穩,幾乎摔在地上。
上官蘭咬牙切齒,一把抓住了潘樾的衣領,冷冷質問:
“潘樾,你記不記得,在我府上的時候,你是怎麽樣向我保證的?現如今,芷兒為你犯下了彌天大禍,而你卻袖手不管,你還算個男人嗎?!”
潘樾宛如提線木偶,無聲無言,也不去直視上官蘭的眼睛。
“我上官蘭究竟是哪隻眼睛瞎了,認你這樣的人作為朋友,我今天,就要替我妹妹,出了這口惡氣!!”
上官蘭揮手又是一拳,重重打在潘樾臉上,潘樾的唇角頓時滲血,狼狽不堪。上官蘭見潘樾這樣,更加崩潰。
“你既不肯還手,又不肯解釋,你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原諒你了?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他拿起桌上的劍,拔劍出鞘,直指潘樾的咽喉。
潘樾一動不動,喃喃道:“是我欠你的。”
上官蘭手顫抖著,已經控製不住哽咽。
“潘樾,我以你為知己,一直以來事事以你為先,你是拿捏住我的心思,算定我對你下不了手是不是?你還是不肯去救她,對嗎?”
上官蘭把劍尖從潘樾麵前移開,目光從悲傷變得狠厲決絕。
“好,我去!”
他提劍就要衝出門去,潘樾對著他的背影大吼:“上官蘭!!”
上官蘭見他終於說話,停步轉身,看著他。
潘樾搖了搖頭,隻能告訴他一切。
“在我大婚之日,上官芷,就已經死在禾陽了。”
上官蘭完全聽不懂,皺眉看著他,隻覺得他瘋了。
潘樾深吸一口氣,繼續說:“十年前,楊采薇的父親得知朝中混入了羌胡奸細,他秘密調查時被人陷害,全家在流放途中被害,唯有楊采薇逃過一劫。多年來,對方一直在尋找楊采薇的下落,想斬草除根,當我去禾陽找到楊采薇那一刻,危險便隨之而來。他們計劃好了在我婚禮上動手,可沒想到,上官芷為了阻止我和楊采薇成婚,擄走了楊采薇,讓她手下那名巫醫在二人的臉上做了手腳。”
那一夜,上官芷出現在義莊,掀起馬車車簾,幽幽道:
“有個女人死了,屍體要過來寄放。”
楊采薇身上還穿著婚服,問:“如何死的?”
“心死。”上官芷說。
……
廢棄礦坑前,變成楊采薇模樣的上官芷將楊采薇推入礦坑,刀疤醒目的臉上,露出得逞的微笑。
大婚之日,上官芷代替楊采薇拜堂,臉藏在團扇之下。
潘樾對上官蘭說:“上官芷頂替楊采薇與我完婚,不想李代桃僵,她卻因此被殺。”
上官蘭驚得說不出話。
“楊采薇為了查出殺人真凶的線索,冒充上官芷來到了我的身邊,我們剛剛查出這幕後之人的真實身份,不料卻被他搶先一步,設下陷阱。”
當時,楊采薇被關在房間裏,看著滿身是血的郡主,不知所措。司馬喧的尖叫聲傳來,高喊著她殺了人,眾目睽睽之下,楊采薇百口莫辯……
“利用郡主的死,來陷害楊采薇,逼我們走入絕境。整件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非常的不公平,但當時的我們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上官芷的屍身,我保存在了禾陽的冰棺,我本打算等水落石出之後再向你負荊請罪,坦陳一切……”
上官蘭眼眶淚珠滾動,看著潘樾,一步步靠近他的身前。
“我告訴你,你說的這些話……”上官芷喉頭滾動,一字一頓地說:
“我一個字都不信。”
潘樾並不意外,隻是哀傷地看著他。
“什麽改頭換麵,什麽敵人奸細,這和我的芷兒有什麽關係!”上官蘭指著他的鼻子,喃喃道:“你就是不想去救她,好,我救……”
上官蘭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去,潘樾望著好友離去的背影,閉目流淚。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