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哪有什麽生意,全是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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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玲的一番話讓李顯既吃驚又疑惑,突然就生出許多的問題來等著李書給答案,可是他已經把李書趕走了呀,李書是不會來的了,他怕被她傷害,更怕自己傷害了這個暗戀他多年的女人,但最終他還是傷了她的心,他的驅趕讓李書的心無處安放。
就如同李顯自己的心現在也無處安放一樣,他的心以前有安放之處,他就隨便地放在那裏或者那裏,沒人去動,沒人敢動,沒人舍得去動。可是天悅把他的心扔了出來,如棄敝履。
最初想要得到答案的念頭越來越盛,李顯甚至有過想要去找李書的衝動,他終於還是忍住了,他用了多大的狠心才把她驅趕離開?說也奇怪,漸漸地,那種**開始消退,如同退卻的海潮,一點一點地,一點一點地退去,終於埋沒在日常裏。
李顯不知道海潮是周期性的。但是時間如同一盤慢條斯理的大磨,它冷酷又細致地把過去的生活全部碾碎、碾細,再被人收集起來慢慢消耗掉。李顯終於開始一點一點地把天悅和過去的生活慢慢埋葬起來,他們和它們都在,但隻在他心靈的最深處,有些地方柔軟,有些地方堅硬,或者寒冷,也或者溫暖。
小妹讓他到藥店裏去幫忙,說是初秋了,感冒的人多起來,店裏就有些忙不過來。李顯以自己什麽也不懂為理由拒絕,小妹就帶了佳明來請,說真的忙不過來,又不是讓他開方子,幫忙從庫裏取藥還不行,識字就行!何況藥品進櫃台前人家工作人員要再三驗證的。
李顯心裏知道小妹是擔心他天天躺著,心思好不起來,又擔心他的身體,吃飽睡覺沒個規律。實在卻意不過隻好答應了,又說隻忙過這個季節,閑了自己就回來。
小妹藥店的位置不錯。她是從別人手裏兌過來的,當時辦理藥店的手續很麻煩,衛生局頒發的執照是有限額的,從別人手裏兌是最便捷的手段。李顯當時應該有能力幫小妹這個忙,那樣的話可以省不少錢,但小妹從來沒跟他提過,現在想想小妹從來沒跟他提過需要幫忙的要求,連一件小事都沒有,而他也從來沒主動詢問過。
大笨蛋,自私又愚蠢的大笨蛋!
小妹騙了他,藥店裏有四個人。根本不需要他幫忙,幹了兩天自己反而決定留下來,因為他想出點力,哪怕一點點力也行。於是李顯的日子開始過得有規律了。除了早飯,午飯和晚飯都在店吃,店裏有個小小的廚房,夥食簡單,每周都排出一個夥食清單來,是佳明從網上下載的,大家覺得哪樣不合適就自己改一下,因此就吃得很可口。這麽多年李顯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麽規律又可口的夥食。他在公司是吃專門為高管準備的小食堂,但常常是做好了卻沒人去吃,因為他不是在飯店應酬就是有工作耽誤了吃飯,經常兩頓合成一頓吃了,那也是食而不知其味兒。
處得久了,店裏其餘的三個人就都熟悉了。應該是小妹提前打過預防針的,三個人沒問過李顯自己從前的事情。李顯也知道他們三人對他過去了解得一清二楚。
過了兩周,李顯忽然對做飯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在店裏他幾乎沒有什麽活兒,所以就想幹脆給大家做兩頓飯,按照佳明的菜譜來做,不會做的就照著網上教的方法一步一步來,竟然把幾個人吃得讚不絕口,後來幹脆佳明也來蹭飯,說四S店的飯簡直難以下咽,李顯聽了就越發來了興致,每天晚上回到家裏就研究菜譜。
小妹說:“大哥,你絕對是繼承咱爸會做飯的基因了。”
父親做飯的確好吃,但他隻在家裏來了客人或者是過年的時候才下廚,李顯自小對做飯不大有興趣的,但他得給父親燒火,看得多了就來了興致,父親也常給他嘮叨。
天悅吃過李顯做的飯,誇他做得好吃。“老公,我想吃你燉的排骨,想吃土豆燉茄子,想吃你拌的家常涼菜……”
結果是李顯累了,就帶了她出去吃。一年她也吃不上幾次李顯做的菜,最近幾年天悅簡直一次都沒吃過,她也再不提這個要求了。
日子就這麽過著,無風也無浪,李顯沒事的時候就坐在店裏背誦一些中藥方,什麽《湯頭歌》《十八反》,後來連坐堂的老中醫也服氣,說不愧是做過大生意的人,這麽大歲數了記性還這麽好的。小妹就咳嗽起來,老中醫就不言聲了。
城市的十一月比市郊要暖和一些,但也需要穿上棉服了。李顯的衣服大多都在公司存放,原因是場合變化快,有時回家來不及換的,剩下的就都放在天悅那兒。現在天氣涼了,李顯的衣服就有些不夠用,他想自己去買兩件兒,但哪裏有這個經驗啊,他從前的衣物都是天悅負責,天悅從來都是自己買,一買一個準,從來不需要更換尺碼的。套裝都是公司找了私人製衣來親身量製的。
一天小妹說要帶佳明逛街,要給兒子買兩件過冬的衣服,讓大哥陪著去,說他的眼光很獨到。又說自己買的衣服佳明不愛穿的,白花了錢。李顯知道小妹的心意,堅決不去,小妹也沒辦法。看著大哥就那一兩件衣服倒來倒去,心裏難過,下決心先給他買了再說吧。
李書自那次以後就真的再不來找他了。兩人都住在一個小區裏,按說總有碰麵的機會,可巧的是一次也沒遇到過。李顯知道李書的,他傷了她的自尊心,她大概遠遠地望見了他也會躲開的。
那有什麽關係,李顯想,我思念天悅那麽緊,曾經那麽痛苦還不是挺過來了,快一年了吧,他感覺已經把天悅的藏身之處在心裏裹得嚴嚴實實了,她再也出不來。如今李顯還是常常會想起天悅來,但天悅的容顏卻模糊不清,李顯知道如果自己用力去想的話,一定會想起來,但他不想這麽做。
他不敢!
李顯的手機裏有好多天悅的照片和視頻,大多數是天悅怕完傳給他的,他就挑好的存起來。以前在公司出差的時候,他每天都要看幾次的,不然睡不安穩。生活就是這麽無情,曾經是你最親的人,哪怕十年來肌膚相親的人,如果離得久了,也一樣會忘記,時間就像水,把鮮活的生命終於一遍遍地洗得褪了色,直至你找不出它原來的顏色為止。可是你把一件衣服洗沒了顏色還舍不得拋掉,這件衣服得對你多重要啊。
李顯曾經多次有過把這些內容全部刪除的想法,但最終還是保存了下來,他在手機裏把它們放在了個**的文件夾裏,除了他,誰都看不到!
天悅是他的,是他自己一個人的,別人誰也別想……看到她。
市裏的藥店多是以連鎖的形式存在的,同一家藥店在不同的行政區裏都有分店。人口密集的地方甚至會同時開兩家三家。有時候分店哪家的某種藥不夠用,就從別的分店來調配的。李顯會開車,就常被小妹派出去送藥。藥店裏有一台小型的麵包車,車的外麵貼著藥店的廣告,車裏就顯得暗,但李顯不在乎,他的手動檔技術越來越熟練了,因為他幹得活兒越來越多,有時小妹不在的時候別人就喊他拿主意,李顯也不客氣。時間長了,大家都叫他“李總”。
這天李顯給另一家分店送藥,見這家分店離許大利當院長的那家私立醫院不遠,就想去看看他。李顯原來是瞧不上許大利這種人的,覺得這類人太過滑頭,過於鑽營的。但每逢節日許大利都會給他發個祝福的短信,偶爾還會派人來探望李顯,帶些東西。李顯很少主動問候許院長。許大利的老父親每個月都來藥店看看他,兩個人倒有許多的話說。老人就知道了他如今的一些境況。
有了上次跟李書同來時的經驗,就直奔了院長辦公室,哪知許大利沒在,問了辦公室的人,才知道許大利正在給病人做手術,又說已經下了台,馬上就會回來吧,讓他等一等,李顯猶豫了一會兒,打電話告訴了小妹一聲,就決定等一會兒。
直到半個小時許大利才回來,他一邊走一邊在係外套上的扣子,看起來確是剛換了手術服下來。見到李顯老遠就伸出手來握,又說怠慢了怠慢了,剛才市裏一個領導的親屬做手術,要求他親自主刀,站了差不多一天才完事,不過手術挺成功。李顯知道他有意炫耀,仍微笑著說沒想到許院長還能親自做手術的。
旁邊助理笑著說:“我們院長的手術技術在全省都是有名的!”李顯就接著恭維了幾句,許大利讓李顯坐下,說別胡說八道,這一年才給我幾台手術的,手法都生了,不行了不行了。
兩個人坐了一會兒,許大利就又說市裏明年想給院裏投一筆資金,進口兩台最新體檢設備。
“唉,攤子越來越大,有點力不從心啊。”許大利把全身都仰靠在寬大的沙發背上,李顯看得出來他的疲憊,就說了句能者多勞嘛,又說許院長這一天太累了,我就先告辭,哪天專程再來拜訪的。
許大利突然坐直了身子,問:“老兄,你晚上有事沒有,沒事的話想跟你喝兩杯呢。”
李顯一愣,他來看許大利是還他人情來了,但沒想請許大利吃飯的,第一怕人家不給麵子,第二擔心自己囊中羞澀,下不來台階。這次他連個禮物也沒帶來,在公司的時候拜訪什麽人,李書早就安排好了的。
許大利見李顯有些猶豫,就說我請你我請你,你李總才是‘能者’呢,我算什麽,以前隻想憑手裏的一把刀治病救人的,哪知……唉,不說不說了,晚上喝酒的時候再聊吧。”喊了助理過來,說讓在慷得居訂個包房,要小一點兒的,就說是我帶了朋友過來坐坐,助理答應了去安排,李顯想推辭都沒有機會了。
到底是許大利安排了司機跟著李顯把車送回藥店,又拉了他去慷得居。小妹囑咐大哥一定少喝酒,又說吃完了打電話,讓佳明去接你回家,李顯答應了。
許大利比他來得還早,已經獨自在包房裏飲茶了。室內有花的香氣,李顯才注意到台桌上插著一隻百合花。
“這個包房小,方便咱兄弟說個知心話。”許大利喊服務員讓走菜,說自己請的客人已經到了。慷得居是市裏比較有名氣的私人會館,以環境幽雅、服務周到而著稱,從前李顯跟天悅來過幾次的,天悅挺喜歡,隻嫌這裏的價錢太貴了,不如街邊的蒼蠅館子實在。
一時之間菜已經布齊,許大利不知從哪兒提出一瓶茅台來,說今晚咱哥倆就喝這個,這是市裏一位大領導送的,保真。李顯不大喜歡喝茅台酒,不是因為酒不好,是因為濃香型白酒不符合他對酒的口味,他還是愛喝紅酒,法國紅酒,意大利紅酒或者澳洲的也成,這些口味兒都是天悅培養出來的。
會喝酒的人常說小杯喝酒醉人快,當真不假。兩個人不到半個小時就每人喝了四小杯,酒力就湧上來,李顯知道這不是在小妹家,雖然酒意拱得興奮直想說話,還是忍住了不言語。隻不住感謝許院長對自己的救命之恩。
“老兄,你不這麽說話成不成?”許大利的酒意沒那麽重,他把那隻小酒杯捏在兩根手指裏轉,酒液在燈光的映射下熠熠閃耀。
李顯忙道:“不敢跟許院長稱兄道弟,你就叫我老李就行。以前大家都是這麽叫我。”
以前隻有天悅才這麽叫他,高興的時候或者撒嬌的時候有所求的時候就喊老公。
許大利把酒杯墩在桌上,臉上顯出不高興的樣子,說:“那怎麽行!你李顯是人物,我說的你懂嗎,啊?你在咱們市裏大小是個人物,連市裏領導都常常提起的,我許大利幾斤幾兩我自己清楚!你別看我今天人模狗樣的,說不定哪天就他媽的跟你一樣落魄了!”
落魄了落魄了落魄了。
他把酒又重新端起來一口喝了,沒讓李顯。又拿起一方疊得整齊的方巾擦了一下臉,接著說道:“你李顯是個人物啊,那是真材實料的,那是人所共知的。我呢,唉!從前吧想治病救人,後來就熱衷名氣了,不瞞你說,我大學同學,研究生同學哪個在全國不是響當當的,人家給個院長都不願意幹呢!”
李顯覺得他再說下去自己更接不上話茬了,就連忙說是的是的,許院長本是個淡泊名利的人,隻是現在全社會都這樣,大勢所趨。
許大利連著喝了兩杯,這陳年的茅台酒後勁最足,就有些酒意上臉,李顯反倒清醒了許多。
“跟你說吧,今天請你喝酒,就是想認你這個兄弟,你認不認我這個兄弟?”他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來指著李顯,李顯連忙說當然當然,我是求之不得呢。又讓他喝幾口茶水。
“唉,你呀,是被人家害得自己怕了。”許大利喝了一口茶,又歎了口氣,說:“你不說真話,我有點寒心。”
這話就比較重了,李顯突然覺得自己是有些虛偽,連忙站起身來一口把酒喝了,也不坐下,說:“許老弟,我癡長你幾歲,喊你一聲老弟。”
許大利也站起來,也把酒喝了,兩個人就站著握了握手,許大利的手又濕又熱,卻有力氣,把李顯的手攥得緊緊的。
再下來李顯就隨便些了,他想起來小妹讓他少喝點,但他好久沒有這種熟悉的感覺了,以前特別討厭這種應酬,沒想到今天倒有些喜歡,甚至是想念。
兩個人終於喝了一瓶茅台酒,都有些醉了。司機先送李顯回家,到家的時候李顯竟然還能想著給小妹打個電話報個平安,以前遇到這種情況經常是給天悅打電話的,就算酒席中間有時她也要打兩個,李顯就得出去接,然後就說別老打電話,這談著生意呢,自己哪能隨便就離開的,嚇得天悅趕緊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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