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過是對人性略知一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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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這個年過得痛苦又平淡。去年過年的時候李顯跟天悅是去了杭州,為此天悅有一個月天天喊著明年過年還去,李顯答應了她,可是跟其它許諾一樣被四季的風吹得無影無蹤了。李顯想天悅還會不會記得她的願望呢?

    李顯從元旦開始就感冒,一直到過完了年才算好利索。這段日子他不怎麽去藥店裏,既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銀行的催款又寬限了一個月,眼看著就到日子。以前在公司的時候年終這段時間基本也是這樣,被人催款或者催人家的款,幾家公司間的賬務來來去去,終歸這些東西跟李顯自身無關,照樣拿紅利,領工資,自己從來沒有一次為這些錢的事情睡不著覺。現在失眠的習慣已經養成了,一天天地躺著,沒有時間觀念,很多時候他隻是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到天亮。

    許大利再也沒有過聯係。他以為許大利提個建議來交換,許大利把小妹的鹽水全都銷了,這是個空頭籌碼,最終能不能兌現還得等時間來驗證。不管怎麽說解決了小妹眼前的困難,運氣的成分大於偶然。這就算兩全了吧,一次生意做完了,如果有下次,重新再來過。許大利就是這樣的人,李顯知道判斷許大利早就盯上了自己,在為自己未來謀算了。

    原來許大利院長的聘任即將到期,兩位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讓他續聘院長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自知再次競聘機會不大,便在市裏做了大量工作,可惜那兩位對手也背景深厚,又有許多小道消息被放出來,負麵影響總會有一些,許大利就覺得可能性低得可怕了。

    以許大利的身份,對李顯不會感興趣。之所以上次救了李顯,一來礙於老父再三央求,二來能借此博得個好名聲,三來李顯的救治費用大多是那個騎摩托車的肇事人支付。一舉三得!事情本應該在李顯出院後就此結束,但許大利得高人指點,才知道李顯在用人上很有手腕,當時在顧問公司時就培養出了幾名得力助手,到了電纜廠後也是如此,公司中高層人選個個都對李顯的管理服氣,說明什麽?那個高人告訴許大利:說明李顯是有辦法的人,是個聰明人。

    許大利對高人的建議是不大相信,李顯那麽厲害,怎麽會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又一腳踢開。但他相信這位高人的才華,她不是一年之間就已經從人化成了神!想到花不了幾個錢,就能籠絡住李顯,希望關鍵的時候用的上李顯。

    李顯給出的什麽主意,李顯告訴他許大利這次不要參加院長競聘,找醫院董事會主動退出這次競聘,隻要一個副院長幹,“老許,你有技術,自己不是說手術都生疏了,就當找段時間給自己充電了。”李顯這麽告訴他,“多則一年,少則半年,院長的位置還是你的。”

    許大利隱約品出來李顯的意思,但李顯說得不十分明白,自己不願意在李顯麵前表現得蠢,不好意思再往下問,隻說高明高明。帶著一肚皮懷疑回來谘詢那位高人,高人告訴他:“完全按李顯的意思辦!”

    這是個什麽餿主意,如今他許大利一天要做三四台手術,有時候下了手術台沒換完衣服就睡著了,醫院裏的人看他的眼光如同在看一條受了傷的狗一樣。

    懊惱之餘,過年都沒給李顯發條祝福短信,老父親幾次提醒他去看看李顯,許大利衝父親吼:“要去你去,他救的是你的命,沒救我的!”父親罵他沒有良心,李先生多穩重的一個人,你怎麽就不多接觸跟人家學學。

    小妹知道銀行催款的事情,比李顯更著急。回家跟丈夫說想把母親的房子賣了,又商量把家裏所有的存款都先給大哥還債。丈夫為難,有些不高興。過完年出車,走前告訴李敏,就算這麽辦錢也不夠,剩下的債怎麽辦,不如就這麽挺著算了,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麽。氣得李敏罵他沒良心,佳明知道爸爸是要把家裏的錢給自己買房子的,安慰媽媽說聽媽的。

    這天李顯來藥店裏散心,幾個人笑著說李總多少天沒來了,飯菜質量下降得太快,大家都瘦了不少。小妹罵他們沒良心,說這個時代人家都渴望自己瘦幾斤,你們得感謝我大哥。

    沒人的時候李敏跟大哥說了打算,李顯聽了說:“那房子是媽親口跟我說留給你的,賣你的房子給我還債,我還有臉再活著麽,別有這個想法,再說房子賣了我住哪兒?”

    自小到大李顯極少跟小妹發這麽大的火,被他紅頭脹臉地嚇住了。在小妹的心裏,哥哥一直是形象高大的榜樣,做學生年年都是三好學生,硬是憑自己努力考上名牌大學,不像自己勉強考上本市的醫學專科學校。大哥不論是在政府還是在企業哪裏都混得風生水起,市裏大小算得上是個名人,她從來沒希求通過大哥獲得些什麽,但隻要大哥有名氣,她幹什麽心裏就有底氣。

    命運無常,媽媽說走就走,親人就剩下大哥。哪知大哥又經受了這麽多打擊。她和媽媽知道大哥有個女朋友,從來沒見過,但料想能被大哥看得上的女人,地位肯定也低不了。這一年多再沒聽大哥提起過那個女人,憑直覺就知道大哥不僅失了工作,也失戀了,他這麽大歲數,如今孤苦伶仃地,小妹心疼大哥呀。

    她早就估算完了,媽媽的房子頂多能值15萬,自己手裏有60多萬的存款,如果以藥店做抵押大概能從銀行貸出30萬來,加在一起也就不差多少,不行再找朋友拆借一點兒,就能替大哥把這個窟窿填補上了。

    李敏在大哥那裏是千依百順的,但在自己家裏一直都說了算,丈夫雖然對她替大哥還債的主意不高興,但她並不放在心上,以後的事情再說吧,有個藥店頂著,還怕賺不到錢麽,大哥現在是有口吃的就行的人,她就給大哥養老了。

    一直等到母親房子交易完了李顯才知道。想狠狠罵小妹一頓,又想狠狠罵自己一頓,有什麽用呢?李敏怕事情辦不成,拿藥店做抵押貸款的事正在辦,沒敢告訴大哥。

    銀行收了75萬的還款,決定再寬限一個月的時間。原來有錢真的是好辦事,李顯苦笑著想。後來聽那個老送催款單的銀行職員說是周玲一直在幫他在行長那時做工作,才知道怎麽回事。他感激周玲的幫忙,想請她吃頓飯,現在李顯手裏的錢得數著花,沒膽量去慷得居訂個包房,哪怕在蒼蠅館吃呢,隻是表達個心意吧,周玲不會笑話他。

    周玲極爽快就答應了李顯的邀請,兩人一見麵,周玲看了李顯老半天,臉上帶出幾絲悲戚神色,又伸出手在他臉劃了一下,感覺到李顯滿臉的胡茬,心裏暗暗替李顯難過。關於李顯今天的不幸她隱約知道些來龍去脈,但此事跟她無關,李顯在自己心目中最多不過是個曾經的領導,她的確佩服這個男人的智勇,但也討厭他身上的一些缺點,應該這麽說,除去年紀的因素,李顯也不是她周玲盤裏的菜,當時李書跟自己表白說喜歡李顯的時候,周玲曾經給過李書一些建議。她倆都知道李顯有一個相戀多年的女友,並且種種細節表現李顯對女友很忠貞。周玲擔心閨蜜會掉進一個單相思的苦水井,正經以局外人的清醒給李書提過反對意見。

    今天看見李顯,周玲女性固有的同情心瞬時爆棚,心生憐憫。聽李顯抱歉隻能請自己到蒼蠅館來招待自己,就說:“得了得了,總算是您這大能耐的人想到請我這個毛丫頭吃飯,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今兒個算我的,我領你去一個地方,環境菜品都特好,保你喜歡。”

    李顯以為周玲看不上蒼蠅館子,心想聽她的,大不了今天多花些,又暗自僥幸今天多帶了些錢出來。

    哪知周玲竟把他帶來慷得居,見李顯臉色有些發白,她雖然有些大大咧咧,但心思靈動,想到以李顯以前的身份怎麽可能會沒來過這地方。心裏懊悔,但兩人已經到了,笑著說:“大人物,包房我可請不起你,小包都有最低消費線的,咱們兩個就在外麵的卡台吃,不算降低你的身份吧。”

    李顯才知道這個地方也可以不用最低消費的,心裏鬆了一下。笑著說:“鬼丫頭,今天說破大天也是我做東。請你無論如何都要接受我這份謝意。”周玲清脆笑了幾聲,說再說再說,咱們先填飽肚子,為了你這頓飯,我中午都沒吃。說完又笑,一邊跟服務員點了四樣菜。最後問李顯能不能喝點兒,李顯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周玲還能喝點酒。

    “給你點的,我哪能喝酒,不像小書,沒事兒的時候自己還能小酌兩杯。”李顯又吃了一驚,沒想到李書竟然還有這兩下子。從前給自己當秘書的時候從來想不到她今天的發展,離開了李書了解得反而比以前還要多。

    公司裏還有多少人和事是他不知道的呢?天悅呢,他覺得對天悅無所不知,甚至都說得出胎記的位置,又怎麽樣?

    最熟悉的人也最讓你陌生!想要了解一個人一件事,身在棋局不如成為局外人。周玲才多大,就從此點來說,可以做李顯的老師。

    歐陽苑怎麽說?從某個層麵來說,你還是我的老師呢。李顯的臉燒得熱,都能把眼前這鍋菜煮糊。

    李顯沒要酒,自己點了杯鮮榨的果汁,小周卻喜歡碳酸飲品,這點上天悅也是,但劉天悅擔心自己的體型,能控製得住。結果是小周隻挺了半個小時就不得不去洗手間。

    李顯自顧吃著,嘴裏一點滋味也沒有,想起來小時候過年的時候父親做的酥白肉,那道菜用的是全肥的豬肉,在嘴裏一咬,又酥又香,滿嘴流油,當時覺得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正出神,小周笑著說:“噯,大能人,你看我遇到誰啦?”

    李顯抬起頭,見許大利醉熏熏地站在麵前,不住用紙巾擦著臉。他連忙伸出手去說:“許院長,這麽巧!”才想起來許大利是這裏的常客,如果知道周玲領自己來的是慷得居,他肯定會考慮到這一點。

    “老哥,你果然是名不虛傳啊,連手下的小美女都叫你‘大能人’!”許大利顯得特別高興,李顯能看出來他不僅是高興,並且透出激動來,暗想難道是自己的給他提的建議見效了,不能這麽快的吧,才兩個月。

    服務員認識許大利,連忙給他搬了把椅子過來。三個人又重新坐下。許大利見李顯沒喝酒,就讓服務從櫃台上拿瓶酒過來,服務員問要什麽酒,許大利眼睛瞪起來說這還用問,我在你們這裏存過別的酒麽。李顯說最近身體不好,酒是不能再喝了,許大利道:“你不喝我喝,一會兒聽完我的話,他自己得要酒喝,你信不信?”

    最後一句話是對周玲說的。李顯沒想到兩個人竟然很熟悉,暗自想老說世界太小,果然是太小了。

    周玲見兩個人果然開了酒,暗想本來要利用這次機會摸摸李顯這個人的底,或者從他那時學點兒什麽過來,這頓飯就算沒有白吃。哪知上趟洗手間的功夫竟遇到了許院長,她有點懊惱,沒等兩個人喝一口,帶著點抱怨的口氣問道:“許院長,你多久沒見到小書啦,她這個人是不是消失了?真沒良心,虧我還這麽惦記她。”

    許大利愣了一下,心想剛才聽她說李顯來了,光顧高興,倒把這一點給忘了。事已到此也沒有辦法,訕笑兩聲,到底先跟李顯撞了一下杯,喝了酒才說:“小丫頭,嘴還是那麽厲害。小書不是你的閨蜜嗎,你們倆好得天天鑽一個被窩,還來問我。”

    周玲聽他說得粗俗,用手輕輕打了許大利的手背一下,又白了一眼。她是看起來有點兒明快的姑娘,其實心裏不糊塗,知道許大利的話裏有不想說的意思,加上又知道李書跟李顯有過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就不再追問了。回過頭來問李顯:“大能人,你不知道吧,小書是許院長的外甥女,她在公司上班那陣兒有時就住在外公家的。”

    李顯強迫自己別顯得過於目瞪口呆,臉上麵具似的笑起來說:“啊,怪不得呢怪不得呢。”李書竟然是許大利的外甥女,自己是許大利救的,李書卻仍然沒有跟他說過兩個人的關係,那個差點被自己砸到的老人原來是她的外公!

    “行了,說點正經的。”許大利又擦了下額頭滲出的汗,他喝了酒特別愛出汗,桌上已經堆了三四個紙團。“老哥,你果然不是個凡人啊,厲害!厲害!”

    見許大利這樣的風雲人物也主動真心實意地誇李顯,周玲就想,過幾天得再約他一次,李書對這個人的評價有些倒不全都是虛誇。

    李顯隻淡淡地一笑,說:“沒什麽,不過是對人性了解一二而已,你許大院長天天幹著多大的事業,心思怎麽會放在這些小事上。這麽說,是已經有了跡象了?”

    “何止跡象!”許大利又喝了一杯,臉上光彩無限。“下午四點多,剛給我打了電話,說讓我心裏要有準備,明天把現在手上的具體工作安排一下。”

    這是說醫院的董事會準備再次啟用許大利了。李顯琢磨起來,手指捏著小酒杯不住地轉,眼光卻不看向任何人。“這份沉穩,就比姓許的強太多了。”小周暗暗琢磨,再看李顯的目光時,目光裏多了些複雜的東西,“什麽世道,許大利這號人物反而能呼風喚雨,李顯如今混到了這種地步,吃了啞巴虧卻有苦不能說。”

    過了一會兒,李顯忽然抬起頭來,仍然不緊不慢地說:“老許,你答應了?”

    “那還有什麽說的,我當場就表了決心,說一定克服以前的不足……”還要滔滔說下去,李顯打斷了他:“你答應得太快了。”

    許大利一時蒙了。這不是機會麽,李顯說過快則半年,自己也沒想到這麽快就會有結果,李顯的話是什麽意思,難道還要再拱手讓出去嗎!

    李顯看了看周圍,卻唯獨沒看周玲,他知道周玲的耳朵伸得和許大利的一樣長。“你答應得太快,就表明了態度。兩個月前你可是主動放棄這一位置,又主動申請副院長的。我說過快則半年,但不能太快。”

    “可是……可是,如果我不答應,那那……還有機會嗎?”這麽直接地說出來,他覺得自己有些低聲下氣,臉又紅了一層。周玲見他有些氣急敗壞,心裏好笑。她已經隱約猜出了兩個人所說的事情。

    “第一,兩個人兩個月之間矛盾達不到尖銳的程度,你聽到的消息傳遞過程中有被放大的可能,要知道人都有獵奇心理,滿足聽者的這個心理總會有一些添油加醋的成分;第二,你這麽急著應承下來,等同於推翻了自己的初衷,這是你不誠實的把柄;第三,這麽短的時間你再上位,兩個人真實能量損失太小,你上來他們兩個馬上就會聯手,到時候一加一大於三,你還是坐不住,這次再敗下陣來,你就徹底沒有機會了。”李顯說得很快,然後戛然而止,迅速喝了一杯酒,麵色如初。

    許大利“啪”地打自己一記耳光,罵道:“笨蛋!”又連忙對李顯陪笑說罵的是自己,這些事情都是明擺著的,大概因為剛剛下了手術台,累得腦子不清醒了。

    周玲哧的笑了一聲,給兩個人都倒上了酒,說:“你們兩位高人在我這兒打謎語呢吧,怕我聽啊,我可走啦!”李顯突然想起來今天是專程來請客的,說不好意思怠慢了怠慢了,又說愛吃什麽咱們再點兩個。

    周玲打定主意要再接觸李顯,今天肯定不合適了,說這次不算,哪天單獨請,不過不來慷得居了,老遇到許院長的,吃不痛快。人站起來,從椅背上拿起衣服往外走,又說時間來不及了,行裏有點活今晚是必須要做完的,你們兩位高人慢慢小酌吧,隻是別喝成高人就行。

    李顯起身追到門外,再三道歉,周玲說已經掃碼付過錢了,今天還是算她的,哪天大能人必須要回請,不然就滿世界宣傳他吃白食。李顯懊悔不已,沒想到她的手這麽快。李顯從前都不買單的。他不習慣。

    突然衝周玲喊如果有李書的消息通知他一聲,他有些話要跟李書談,周玲輕快的腳步突然頓了一下,沒回頭,隻向後擺了下手算是答應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