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
    葉十一背著包和熊，躡手躡腳打開了客房的門。
    是的——她又要逃跑了。
    她實在是無法想象和一個每天都會對著銀河之花又親又抱又唱讚歌的變態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場景，也完全不想忍受那種被變態當麵騷擾還要裝作若無其事而不是飛起一腳踹她臉上的感覺，所以她又要連夜逃了。
    她認為今天是最好的時機。
    經曆了白天的事，那母子倆絕對都睡得很沉很沉，而且回來的時候她沒在門前看見那輛熟悉的保鏢車，她猜是傍晚的打架讓那些人受傷了，再加上池彎刀回來，保鏢估計也能稍微放一天假——錯過今天誰知道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透過門縫，她看見安安靜靜漆黑一片的樓道。
    輕手輕腳地，葉十一緩緩推開門——才剛不到一根手指長的寬度，一道黑影在深處閃過的瞬間，她無聲而快速地合上了門縫。
    連呼吸都靜止的片刻之後，葉十一又推開一點縫隙看向那個方向，卻什麽都沒能看到。
    是誰起床上廁所？可臥室裏明明都有衛生間。
    少女在黑暗中沉吟。
    直覺告訴她，如果現在離開，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會成功。
    ——
    一分鍾後，少女抬起眼，手摸到身後的包裏，無聲抽出了一把刀。
    ·
    池彎刀連軸轉了好多天，累得太狠，於是也睡得太死。
    房門被推開，她睡得四仰八叉。
    有人走到她床前來，她還睡得四仰八叉。
    那人都坐到她床邊了，盯著她看了半晌了，她還睡得香得要命。
    “……我是真的愛你。”
    黑暗裏響起低低的，啞啞的，似曾相識的聲音，卻隻造成無比驚悚地效果。
    那道黑影沉默半晌，繼續喃喃：“我沒有說謊——我對你的告白每一句都是真的，可是彎刀，我沒有辦法，我太痛苦了，我對你的愛，快要把我撕裂成兩半了，我沒有辦法……”
    “你不該讓阿璨也知道的。”
    他喃喃的說：“你不該讓阿璨也知道，你這樣——隻會害死他。”
    “但，你們若是能一起死，應該也會覺得慶幸吧？”
    “下輩子不要再遇到我了，彎刀。”
    黑影深深地凝視床上沉睡的人，像是要把那張臉刻進靈魂之中。
    然後他終於起身，走到一旁，靜悄悄打開了自己帶來的箱子。
    ·
    這太奇怪了。
    看著那道打開的門縫，葉十一整個人都陷入了近乎狂暴的混亂之中。
    她站在柔軟的地毯上，左邊是溫璨的房間，正開著一條門縫，裏麵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而她的正前方是池彎刀的房間，同樣開著一條門縫，比溫璨這邊的稍大一些。
    池彎刀睡覺的時候大約是不關窗簾的，於是在淡淡的模糊的月色裏，她能瞧見那個影子，也能在極度的安靜之中隱約聽到那個聲音。
    ——倘若沒有那個聲音的話，她會以為那個人是對老婆思之若狂所以來趁夜盯臉了，雖然很難想象什麽樣的人能幹出這種蠢事，但這是符合她想象中的“愛”的，類似原初明知道原野在崖下待著很安全卻還是要冒著風險下去陪他，隻為了讓他不那麽害怕一樣。
    莫名其妙，毫無意義，甚至可能造成反效果，但這或許就是愛。
    ——倘若那個聲音裏能去掉某些字眼某些句子，這“愛”依舊是成立的，在趁夜盯臉上再加上深情告白而已，偶像劇常用套路。
    ——可是她聽見了什麽？
    在“我愛你”之後，是“沒有辦法”，是“愛把我撕成兩半”，是“你害死阿璨”，是“你們一起死應該也會慶幸吧”？
    ？
    ？？？？？
    ？？？？？？？？？？？？？？？？？
    如果此刻的葉十一是個人工智能，那她的代碼一定已經變成了無止盡的，完全卡死的，徹底瘋狂的亂碼。
    腦子裏充斥著刺耳的蜂鳴和轟炸聲。
    她直勾勾地盯著那個人走到角落裏，打開一個高高的箱子，然後戴著手套……把一個正在燃燒的簡易版爐子取了出來。
    黑暗中，女孩像個壞掉的機器人歪了下腦袋，她終於聞到了，從身後更廣闊的空間裏傳來的，輕微的煤氣味道。
    ？
    ·
    看著煤塊上晚霞般漂亮的、若隱若現的紅色。
    男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然後看了眼時間。
    三點半，還有三個小時，他的人會過來把爐子收走，到時候整棟房子裏的煤氣泄漏來源就隻有廚房了。
    除非深度屍檢，否則沒有人會知道這兩間房裏的煤氣濃度遠高於外麵。
    而他作為家屬，是不會同意屍檢的。
    一切都萬無一失。
    其實他本來也不必來這一趟，但……無論如何，這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真心愛過的女人。
    男人轉頭看向那張床，呆呆地站了片刻後，竟有一行眼淚從他臉上劃過。
    “彎刀，希望你正在做個好夢——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後的愛了，而這份愛將從此凝固，從此永恒，直到我死。”
    他抬手下意識要擦眼淚，同時轉頭邁步向外——
    噠——
    腳步是沒有聲音的，但他卻覺得自己聽到了。
    然後他才發現，那不是腳步聲，是自己陡然變大的心跳聲。
    男人瞪大到極致的眼眶裏，瞳孔卻縮緊到了極致。
    ——這樣一雙恐懼滿溢的眼睛，看見的，是站在門縫外的一道黑影。
    她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安安靜靜的，一動不動，唯獨一雙眼，散發著幽幽的光，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
    “——”
    溫榮差一點就發出了慘烈的尖叫，他用盡了全部力氣才壓住了嗓子眼猛地捂住了嘴巴。
    在他用混亂恐懼的大腦想好該怎麽辦之前，那道影子先偏了偏頭，笑出了白森森的齒列，對他做了個大大的口型——
    你、在、幹、嘛？
    ——溫榮眼睛一縮，雙手狠狠攥成拳頭，猛地往外衝去。
    ——房門被那個人毫不猶豫地推開，少女的身影徹底顯露出來，她沒有半點遲疑地大步走進，抬手就在門邊倚著的眾多球棍中拿起一根棒球棍，在溫榮即將衝到麵前時一個彎腰躲開了他想推她的手，同時一棍子用盡全力狠狠砸在了他的膝側。
    無比清脆的哢的一聲。
    慘叫頓時撕裂了夜色，將房子裏沉睡的人徹底從深沉的夢境中驚醒。
    如同自高空突然墜落，池彎刀猛地翻身坐起，屏著呼吸瞪大眼抬頭就看到了這一幕——
    黑乎乎的臥室裏，隻靠窗外夜色散發出一點光映照室內。
    模糊之中，身材高大的人影跪在地上抱著膝蓋慘叫，散著頭發還背著個毛茸茸玩偶的少女拎著棒球棍揮舞起來——
    沉重的球棍在空氣裏撕出尖銳的呼嘯之聲，她顯然毫無章法，卻毫不吝惜力氣，堪稱盡興地揮棍，一次又一次砸下去。
    有滾燙的液體在黑暗中濺出來。
    嗅到真實地煤氣和血腥味的時候，池彎刀終於徹底明白這不是幻覺，她猛地返身撲向窗台去開窗，同時嘶聲喊道：“溫璨！”
    另一房間同樣被慘叫驚醒的溫璨砰的一聲闖進來。
    他抬手啪地開了燈。
    燈光降臨的瞬間，有雪亮寒冷的刀光同時一閃，溫璨的瞳孔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