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
    被冒犯的憤怒僅僅在葉寶珠臉上擴張了片刻便奇異的平息下來。
    詭異的危險直覺下，她竟按捺住了噴湧的怒火，前所未有的展現出名媛小姐的涵養來。
    “不管你是來幹什麽的，但我這裏不歡迎你。”葉寶珠深吸一口氣，眼睛看著別處，下了冷硬的逐客令，“請你放下我的手表立刻離開！”
    葉十一卻坐在那把椅子上沒動。
    她嘴角彎起一點微不可見的弧度：“是嗎？”
    她視線落到葉寶珠臉上：“你確定要我就這麽走？你就不奇怪……我為什麽要來找你，為什麽要來問你這麽莫名其妙的問題？你就不怕……我帶著這些問題的答案出去之後，就再也沒辦法為你保密了？到時候……”
    她轉頭看了眼手裏的表：“不知道你還用不用得起這麽貴的表。”
    “你在胡說什麽？！”
    懷著怒火和一點摸不著底的惶恐，葉寶珠緊皺眉頭把葉十一打量了幾遍，“你到底想幹嘛？我有什麽需要你保密的事？你一個花盒來的孤兒能知道我什麽？你以為你是誰？”
    “是啊，我是誰呢？”
    葉十一抬眸盯住她，“你又是誰呢？葉寶珠？葉氏集團的三小姐？從小錦衣玉食，不用擔心物質也不用擔心冷暖更不用擔心被人欺負，你應該過得很好吧？”
    “當然比你好。”葉寶珠露出荒謬又輕蔑的笑來，“你就是為了來說這些？為了讓我知道你有多嫉妒我多羨慕我？可是怎麽辦？投胎這種事是沒辦法的，老天給了你一個無父無母一生窮困的孤兒命——”
    她在這樣的對話中又找回了篤定與自信，便高高在上地傾身盯著葉十一：“你就應該乖乖認命，乖乖待在屬於你的垃圾堆裏過完這窮困潦倒的可悲一生才對，而不是非要蹦躂著擠進根本不屬於你的地方，這樣或許你下輩子還能投個好胎，知道嗎？”
    “……”
    葉十一嘴角彎彎的，那隻表在她手裏反射出明亮的太陽光，刺得葉寶珠眉頭一皺，抬手又要去搶：“還給我！”
    砰——
    是葉十一一腳踹在了她的輪椅上。
    尖叫聲中輪椅倒退著狠狠撞上牆再翻倒在地。
    連帶著葉寶珠也帶著她那條傷腿倒在了地上，她痛苦的呻吟著想要去摸自己的傷處，卻被緩緩走上前來的葉十一踩住了腿。
    “你，你要幹什麽？你瘋了？”
    再次被這個人居高臨下俯視的葉寶珠終於露出了不可置信的驚恐表情，“這可是在醫院！這次我可沒惹你！是你自己闖進來的！”
    “那又如何？”
    葉十一低頭看她，腳下緩緩用力。
    石膏在少女腳底發出清晰的碎裂聲。
    而在葉寶珠又要再一次嚎叫的時候，葉十一蹲下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我不想再聽你狗叫了。”
    她眼神純良的凝視著葉寶珠：“我隻是來問你問題的，所以你隻要給我盡可能詳盡和準確的答案就好，聽完了我就走——這樣我們可以省去不少時間，你也可以少忍受一點疼痛——嗯？”
    葉寶珠被她捂著嘴，驚恐地猛力點頭。
    少女滿意了。
    “你過得很好嗎？”
    這竟然真的是個問題。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葉寶珠腦海裏冒出的就是這個念頭。
    她還以為那是一種代表著羨慕嫉妒恨的反問或者諷刺——誰會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呢？誰會真的認為這是一個需要認真回答的問題？
    但葉十一的眼神很認真，如果給她個本子她都沒準能開始記筆記了。
    “我……”葉寶珠試探著發聲，葉十一果然鬆開了捂著她嘴巴的手。
    “我……當然過得很好。”葉寶珠一邊又怒又怯地瞥她的表情，一邊瘋狂思考該怎麽脫身——呼叫鈴離她太遠了！
    “怎麽個好法？我說了我要盡可能詳盡的答案。”
    “我……我從出生開始就過得很好啊，”葉寶珠覺得這人真的是個瘋子，“我家有錢，我爸媽恩愛，我又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就像你說的，錦衣玉食……不是不用擔心物質的程度，而是我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我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我的朋友們都追捧我，我的……”
    “你爸媽很愛你嗎？”葉十一顯然懶得聽那些上流階層紙醉金迷的日常，很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葉寶珠又投來一個“這人懂個屁”“貧窮限製了她的想象”的眼神，但在那隻至今還依舊踩在她小腿上的腳的威脅下，她不得不忍氣吞聲：“我爸媽當然很愛我，我爸是個妻……管嚴，他最愛我媽，所以我們家氣氛很好，是整個玉洲最和諧的豪門家庭，沒有私生子女的存在，我也不需要跟任何人爭風吃醋……”
    葉十一聽得認真，她隻能繼續邊想邊說：“我從一歲開始每次生日都過得很盛大，我媽媽特別愛我，明明家裏什麽都有，也有專門的裁縫店負責衣服，但還會給我打毛衣打圍巾，給我做手工玩具，長大以後她也會陪我一起去了解不同的興趣愛好，還會跟我一起上課，我爸偶爾也會一起……”
    “他們都知道我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愛穿什麽不愛穿什麽……”
    “姐姐會教我打高爾夫，我哥比較調皮，愛欺負人，但也對我挺好的，會帶我打遊戲，給我留音樂會門票……”
    “我生病的時候爸媽哥哥姐姐會輪流照顧我……”
    “我大多時候上學都是爸爸或者媽媽親自送……”
    “最嚴重的一次發燒我媽還哭了……”
    “和一個同學發生矛盾我爸媽去學校給我出氣……”
    ……
    葉寶珠絞盡腦汁，想了很多很多細節。
    而當這些話源源不斷從她嘴裏說出來，她的心態也顯然變得越來越穩定，眼神也逐漸恢複如常，不再恐懼了。
    “你到底還想聽多少？我今年十四歲了，這樣的生活我過了十四年，我父母家人愛我的證據數都數不清，我是沒辦法全部告訴你的。”
    聽得入神的葉十一這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好像有些遺憾地看了眼葉寶珠，想了想又盯著她問道：“那，你覺得自己很幸福嗎？”
    “當然了。”
    “那是什麽感覺呢？”
    “……”葉寶珠死死皺眉，“幸福能有什麽感覺？每天都心情很好，因為我知道我是上天的寵兒，我從出生開始就已經踩在了無數人的頭頂——可這已經是我的日常了，這不算什麽很特別很稀罕的感覺，所以我很難跟你描述。”
    葉十一琢磨了一下這個答案，理解地點了點頭：“也對。”
    葉寶珠看著她的樣子，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笑，又勾著嘴角以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她道：“你是因為發現自己的親媽是那種見不光的人而大受打擊，所以才故意來找我麻煩的嗎？”
    葉十一奇怪地看她一眼：“為什麽要大受打擊？”
    葉寶珠用“別再強嘴了”的表情笑著說：“想想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真可憐啊……但這不是你跑來幹這種事的理由，而且問我這些問題，知道了這些答案又有什麽用呢？隻會讓你更難受罷了，因為現實無法改變，你的命運從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憐憫的靠近葉十一，“你永遠都摸不到我的鞋底的，無論你怎麽發瘋，這一點都沒辦法改變。”
    “……”葉十一摸了摸鼻子，“我那天的確以為那個女人是我親媽……”
    葉寶珠聳了下肩，像是在說“果然如此。”
    “但，就算她是又怎麽樣呢？”葉十一抬眸看向她，“在你看來，有那個乞丐當媽，和有那個誰……方思婉當媽——區別很大嗎？”
    “……你在說什麽胡話？你怎麽能把我媽和那種女人相提並論？你瘋了？！”葉寶珠反應很大地皺起眉來。
    這次輪到葉十一聳肩了。
    “對我來說無論是誰當媽，都不過是用來滿足我好奇心的工具罷了，所以不管是那個女人還是方思婉，都沒有區別。”
    “但很遺憾。”在葉寶珠破口大罵之前，葉十一黑黝黝的眼珠倏忽看回來，“那個女人不是我親媽。”
    她低頭靠近，距離極近地看著葉寶珠的眼睛：“喂。”
    她笑起來，眼神和表情都變得壞壞的：“你難道就沒發現，和那天那個女人長得最像的人，是你嗎？”
    “不管是眼睛，鼻子……還是嘴巴。”
    少女微涼的指尖搖晃著依次點過這三處地方。
    猶如某種惡魔點下的邪惡封印，讓葉寶珠突然凝固在了陽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