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無人之境】完-超度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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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悟死了,秦家瘋了一樣滿城找凶手,他們知道她的長相,血型,除此以外卻始終無法提供凶手的具體信息,甚至連真實姓名也不清楚。
    誰都知道其中肯定有鬼,但秦悟之死實在太讓人震撼了,一時間所有人都對那個凶手議論紛紛。
    風風雨雨間又有別的消息漏了出來。
    說是那艘船被發現的時候,船上還有一個一文不名的園丁,在始終找不到凶手的情況下,秦家可算是找到了發泄渠道。
    他們堅信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半老阿姨是凶手的幫凶,也不把人上交,就困在家裏日日折磨,逼她交代真相。
    得到消息的時候葉十一花了三秒才想起來這園丁是誰。
    “你認識她?她為什麽會在船上?”謝白問。
    “不認識,不知道。”葉十一回答,事不關己,連半分在意都沒有。
    直到當天深夜,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暫住地,在滿城戒嚴中前往秦宅。
    謝白站在黑夜裏看著她的背影,無聲跟了上去。
    ·
    十四歲這年,葉十一救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園丁,拿回了自己的日記本。
    十五歲,她秘密回到南港,來到已經荒廢一半的秦宅,從廁所的水箱和屋頂,取回了缺失的記憶。
    她在昏黑的隔間內站了很久,想起那個死於爆炸的母親,也想起那個她曾承諾卻又失約的少年。
    那些畫麵如此清晰,卻又好似相隔著遙遠如山海的距離。
    從滿是塵埃的廁所出來時,謝白靠在門口凝視她,她原本要不發一言走過,卻又在幾步後停下來。
    謝白慢慢站直了:“有事?”
    葉十一沉默了許久才說:“幫我查一個人。”
    出聲時還帶著猶豫,可說出來之後就變得冷漠而堅決了,“他叫溫璨,溫柔的溫,璀璨的璨。”
    她抬眸往前走去:“我要知道他身上發生的一切。”
    ·
    十六歲這年,葉十一做了個決定。
    “你真的要回花盒嗎?”
    密閉的畫室裏,朱薔薇站在門口問她。
    對著畫板著色的少女沒有說話,朱薔薇看著她的背影,無聲攥緊了手:“可是……孫院長回老家養老了,孩子們也都長大或者被您安排的家庭領養了,那裏已經荒廢了,沒有人在了。”
    “……”
    畫筆懸停在半空,暗淡的燈光裏,葉十一沒有回頭,似出了會兒神才說,“正因為沒有人在了,才能變成我的地方。”
    “……我知道了。”
    ·
    推開那扇鐵門時,枯朽的風帶著塵埃撲麵而來。
    孩童的笑聲和老人故作生氣的斥責飄來耳畔,又在下一刻消失無蹤了。
    四處都是灰塵和肆意生長的藤蔓,走過的保安亭剝落了牆皮,斑駁的壁畫也帶走了幼年在牆上畫畫的那個葉十一。
    她走過這寂靜得好像鬼屋的孤兒院,憑著記憶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推開門走了進去。
    風搖動門扉,少女在蓋著防塵布的床前回頭,看見了牆上保存完好的,巨大的銀河之花。
    ·
    十七歲的秋天,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來到了花之盒,畏畏縮縮地在鐵門前張望,然後被不止一個保鏢扭著手推了進去。
    她叫喊著嘶吼著被一路拽進了一處庭院。
    院中有人正躺在搖椅上打盹,聽到動靜緩緩睜眼。
    保鏢將女人按倒在她麵前,她便翹著腿睨下去:“你哪位?來找誰?”
    女人從地上抬起頭,看見少女黑色的褲腳和被風吹散的綢緞一樣地黑發,按著她的保鏢隻有兩個,可她看見了,在房子的拐角處還有人,樓上也有人,那些目光藏在黑暗中,如幽暗的狼眼盯著她。
    如此平靜卻又叫人頭皮發麻的肅殺氛圍裏,唯有眼前這少女似睡非睡,舒展的姿態叫人覺得危險指數正在不斷升級。
    再是愚蠢的人也不能不感覺到不妙,於是女人畏畏縮縮地躲開視線,不停說“我找錯地方了”,還哆哆嗦嗦地道歉。
    少女就那麽躺在椅子上聽她說完,然後吐出三個字:“讓她說。”
    然後女人就被保鏢拉起來,按進了池塘裏。
    不知道多少次以後,高喊著“我說我說”的她半死不活地回到少女麵前,被她一腳踩住了腦袋。
    “說吧。”
    葉十一撐著臉,聽她哭哭啼啼地說出了第一句話:“我,我是來找葉空的——我,我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
    寒蟬鳴泣,彎月似刀。
    活到十七歲的葉十一終於知道了自己來自何處,可在幾個心腹的偷覷之中,她臉上一點反應都沒有,隻在女人說完後又踩了踩她的腦袋:“還有沒說完的,讓她全部吐幹淨,否則就去死吧。”
    她自己卻沒有耐心繼續等下去,漫不經心起身回屋了。
    女人對著圍上來的保鏢發出了絕望的哭聲。
    有人在暗中對著這一幕聳肩:“幸好這女的沒說自己是她親媽。”
    另一個聲音笑起來:“這麽醜的女人怎麽可能生得出葉十一?她得是仙女生的才對。”
    “聽你這麽說,已經對十一她媽很有好感了?”
    “開什麽玩笑?”伴隨著一聲打火機被點亮的脆響,火光照亮幾個二樓走廊上看熱鬧的年輕男女,“不管是不是仙女都弄丟了葉十一不是嗎?就算是仙女,也是該死的仙女,嘻嘻。”
    “唔,有道理。”
    ……
    ·
    葉寶珠桌上出現了一紙親子鑒定書。
    她的世界由此崩塌,生活也從此陷入了戰戰兢兢的恐懼中。
    她開始瘋了一樣在暗中找人,卻一無所獲,直到某天葉家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麵黃肌瘦的女人,在看到她時突然犯病一樣地走上前來,一邊喊著“寶珠我的女兒”一邊要上手來摸她的臉。
    葉寶珠瘋了一樣大哭大吼然後被父母送進醫院。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相信那個女人的瘋言瘋語。
    可隨後葉家三小姐霸淩同學、欺辱朋友,靠特權搶人名額的事被接連曝光,她連續幾天被罵上熱搜,好在有葉家力保才把事強行按下去。
    然而就在她窩在家裏怒罵舉報人時,她曾在書桌上看見過的親子鑒定突然變成了傳單,一夜之間便發滿了整個玉洲市,她那個醜陋有病的親生母親的照片與她的照片一起,被刊登在全國大大小小無數個新聞報上。
    葉家被突如其來的海嘯席卷,葉夫人揪著那個女人的衣領大哭大吼著要自己女兒的視頻傳遍全網。
    滿城風雨之中,親眼目睹了一切的葉十一卻轉身回到了花盒。
    ·
    “為什麽不相認?”聞十七問她。
    “至少見一麵,哪怕是擦肩而過。”朱賀說。
    “孫院長病了,你不去見他最後一麵嗎?”謝白溫聲問。
    “為什麽一直讓我們幫溫璨,卻又不去見麵?你不是有話要跟他說嗎?”葉十九皺眉。
    “那園丁求著想見你都已經幾年了,你再不見她她就該死了。”
    “曲霧還在找你,但找不到……不過她自己也過得挺好的,她媽媽是個好人。”
    “你救了他們,為什麽不去見麵?”
    “你又想去哪裏?總往最危險最底層的地方鑽,你就不怕嗎?”
    “你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了,可你為什麽話卻越來越少?”
    “葉十一……”
    “葉十一……”
    “葉空,為什麽不見他們?”
    ·
    “因為我殺了人。”
    ·
    雲層深處不見月光。
    黑暗裏靠窗而坐的少女睜開了眼睛,凝視坐在她對麵的人。
    那人耷拉著身體,緩緩抬頭,露出了滿是血跡卻依舊偏執的臉。
    那是秦悟。
    死亡是什麽?
    沒死過的葉十一依舊不清楚。
    但她卻知道什麽是“殺人”。
    不是刀尖刺下的瞬間就明白,而是在隨後越來越長的時間裏,一點點感覺到的。
    奪走一個人的生命並不是一件事,而是好多好多件事的組合。
    是弄瞎一個人的眼睛,讓他再也看不到這世界。
    是把一雙耳朵變成聾子,讓他再也聽不到聲音。
    是剪掉一條舌頭,讓他無法再說話。
    是割掉一個鼻子,讓他無法再聞見氣味。
    是折斷一雙腿,讓他無法走路。
    是砍斷一雙手,讓他無法拿起任何東西。
    最後,是刺穿一顆心髒。
    讓世界在這個靈魂中熄滅,也讓這個靈魂在世界上熄滅。
    可她還活著,於是每多活一天,多看一天風景,多聽一天這世界吵鬧的聲音,她就越明白自己做了什麽。
    她的手早就被海水洗幹淨了,可她卻又覺得手上的血跡一天比一天更多。
    直到某一天,秦悟終於出現在她麵前,對她露出熟悉的偏執的笑容:“你看,我就說吧,我會一直跟著你的。”
    “怎麽樣?後悔了嗎?”
    ·
    “不。”
    站在高大的佛像麵前,十八歲的葉十一對住持淡淡搖頭。
    “我沒有什麽可後悔的。”
    少女仰頭凝視佛像,漆黑如深淵之底的眼瞳裏是不加掩飾的冷漠和傲慢。
    “超度在我,無需神佛。”
    她轉身走出大殿。
    迎麵而來的月光裏還有很多或執著或關心的視線。
    她走進那些視線裏,也是走進這些年所有遇見中。
    一如當初所想,就算在不見陽光的世界也依舊活著如此多的人,她依舊目睹也經曆了許許多多的故事。
    雖然與十四歲之前的葉十一背道而馳越來越遠,雖然幽靈和越來越龐大的孤獨如影隨形,可她依舊從未回頭,也不肯回頭。
    ·
    她原本沒打算去見溫璨,卻還是在二十歲這年改了主意。
    呼嘯的夜風裏,即將相撞的兩輛車之間,突然毫無預兆地闖入了一個外來者。
    一聲巨響後,頭破血流的溫璨在紅色跑車裏抬起頭,看見從黑色轎車上走下來的人。
    她在月色下走向他,砰一聲打開了車門。
    少女的臉蒼白沒有表情,黑黢黢的眼睛俯視著他。
    “你是誰?”他不無怨恨的問。
    “葉空。”
    這個毫不留情毀滅他計劃的人冷冷給出了回答,“葉子的葉,空心的空。”
    她低頭凝視著他的眼,告訴他:“我是來履行承諾的,看在你媽媽的份兒上……”
    “溫璨,不要殺人。”
    ·
    葉空總在夕陽時分出門。
    她背著巨大的畫板,騎著自行車,獨自穿行在金色的荒野。
    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她身邊圍繞著很多人,他們看起來都很愛她。
    可她依舊總是獨自一人。
    ——
    在注視著這道身影整整一年後,溫璨終於敲響了花之盒的鐵門。
    ·
    “我能拯救她嗎?”
    “不能。”
    “那我隻想靠近她。”
    “會遍體鱗傷。”
    “沒關係。”他說,“我想愛她。”
    夕陽下陷,黑夜降臨。
    葉空又該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