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九門的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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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叮叮咚——”
    戲幕拉起,早就錄好的配樂響起。
    一人婷婷嫋嫋地上了台。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複年年。恨隻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隻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
    穿著精致魚鱗甲,身段柔軟修長的解雨臣漫步,一開口那氣息穩極了,唱腔柔中帶剛好似虞姬再世,一姿一態隱約間有了早年二月紅的影子,看得二月紅一陣恍惚。
    他就像是看著年輕的自己又活了一遍。
    不過一會身著黑色霸王靠的頌命也上了場,雖說不及解雨臣表現出彩但在二月紅這裏是過了關的水平,隻是。
    二月紅失笑地瞧著比虞姬還矮了點的項羽,心想別家反串都是男串女,他家不僅男串女,連女串男都有,還都挺精彩的。
    二人執手拉扯一來一往即使沒有真的樂器打節拍也依舊極有韻味。
    二月紅看著自己配合默契的兩個徒弟,心裏一時間既有欣慰又有擔心。
    老九老五的計劃他隻是不參與又不是不知道,那兩個人太瘋了,最疼的二徒弟也跟著他們瘋,最小的徒弟一開始就被算好了,那陳皮更不用說,人本來就瘋,現在又幫著頌命瘋。
    二月紅哂笑,老五老九真是半點沒給他紅家留下人。
    卻是不知道自始至終都是頌命,他最疼的二徒弟搞出來的計劃。
    解九和吳老狗啊,背了黑鍋嘍。
    就在台上專心演著,台下專心看著的時候,誰也沒注意到不遠處站著一個意料不到,但來了卻在情理之中的人。
    入了冬後天黑的早,再加上開始下雪了,到了五點時天徹底黑了,整個院子亮起了點點燈光。
    二月紅縮在早就撐起的傘下,半點雪花都沒落到他身上,厚實的毯子裹著他,一點也不冷,反而還有些熱。
    他開始有些困了,將毯子拿開後,感受著涼意才清醒幾分,才能繼續眯著眼看完這出《霸王別姬》。
    不久後。
    台上,項羽自刎烏江。
    院子裏一時間既沒了唱戲聲,也沒了樂器聲,隻剩下二月紅一個人。
    耳邊清淺的落雪聲顯得院子陷入了死寂。
    “咯吱——咯吱——”
    踩雪聲響起。
    一個身著黑色外衫,肩頭落滿了雪的人從院門後走出,一直到二月紅背後才停下。
    “……你來了。”二月紅語氣複雜地說,“陳皮。”
    說出這個心裏念叨過不少次的名字時二月紅隻覺得口中有些生澀。
    陳皮沒說什麽話,又走了兩步,用腳在二月紅旁邊踢出一片沒雪的地方後坐下。
    “他們唱的很不錯。”
    “……我聽不出來,我也不懂這些,你說是就是。”冷硬的話音剛落,陳皮就僵住了,臉板的像棺材板。
    他其實……沒想這麽說的。
    二月紅似乎也不在意這句話,轉而問了一句毫不相關的問題,“雲南的冬天很暖和吧?至少比起長沙來說。”
    陳皮愣了一下,回神嗯了一聲,“熱,比長沙熱很多。”
    “那就好。”
    兩個人靜了。
    這麽多年不見,即使知道對方在做什麽,遇到了什麽也不想開口去問。
    總覺得那樣會成為先低頭示弱的那方,成為自一九三八年開始,持續六十五年的冷戰的輸家。
    總覺得那樣就暴露了自己其實從未忘記過最初的那段時間,那些情誼。
    可是,雪越下越大了。
    雪已經將浸濕了陳皮的褲子,二月紅的鞋底,雪下得太多了,卻又遮不住燈火葳蕤,描出他們蒼老的眉眼。
    似乎是在酷似那年的寒風吹拂下,陳皮終於妥協了,囁嚅著:“師父……”
    可身邊的人始終沒有回應,沉寂著,死寂著。
    他猛地抬頭,一滴熾熱的淚落下。
    “師父!”
    鳥驚飛。
    雪落了。
    一身海棠色長衫的二月紅扶著丫頭打著傘走在碼頭邊。
    不遠處一個瘦弱的身影闖進他們的視線裏。
    輕薄破舊的衣服因為吸滿了江水緊緊貼著他的身上,一張陰鬱的臉煞白,發著抖,緊緊護著懷裏幾隻沒什麽肉的螃蟹。
    突然,他頭頂的雪停了,一件格外寬敞,帶著溫度的黑色外衫蒙住了他的身體。
    “孩子,你願意來紅府跟我學些本事嗎?”
    他愣住,連身上不自覺的寒顫好像也停了。
    那時,陳皮看著眼前笑著看著他的二月紅和丫頭腦海裏隻有一個想法。
    長沙今年的,往後的雪不會再落在頭上了。
    “叫我句師父吧,記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遇事,我會為你撐腰。”
    “嗯,師父!”
    “師父!”
    他終於先低下了頭。
    隻是,淚落的多了。
    鳥回徊。
    二月紅最後的意識停在了一九三五年和今時。
    這時,丫頭尚且康健,堂中三個徒弟嬉笑打鬧。
    他聽見了意識之外那句等待已久的話,再也沒了遺憾。
    事實上,在那場冷戰裏,他們誰也沒有贏,誰也沒有輸。
    不斷打聽對方消息的他們早就和對方妥協了。
    隻是,師徒一脈相傳的死脾氣讓雪多落了六十四個冬日。
    頌命聽著牆那頭嘔血般的嚎啕大哭聲瞳孔發散。
    九門,又落了一場雪。
    她的人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