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之中，亞倫斯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他明確地感受到這並不是現實，也意識到自己現在並非“亞倫斯”本人。然而一片灰白的薄霧卻始終籠罩在他的身邊，讓他不知道該向何處前進。

    而在他向前走了幾步之後，一個正坐在矮桌前讀著書的孩子便悄悄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已經鑒定過了……這孩子沒有任何天賦，一輩子都升不到三級。”

    “會自己一個人看書，但學習成績又非常一般……應該是不夠聰明吧。”

    “……侯爵大人怎麽會生出這麽一個廢物？”

    非議的聲音從周圍傳來，但卻似乎並未傳到那孩子的耳中。他仍在一個人默默地讀著書，就好像其他的事情和他根本就沒有關係一樣。

    “哈，這就是軍神的兒子？連把劍都拿不起來，真是丟人！”

    “我爸爸說，他這樣都繼承不了侯爵的爵位呢！”

    “為什麽要讓這種垃圾來帝都當我們的同學？快把他趕走吧。”

    被批評、被嘲笑、被辱罵，無論被其他人做了什麽，那孩子都沒有任何反應。

    ——他是不理解他人的惡意嗎？還是因為他已經麻木了？

    “……亞倫斯學長，你又一個人在這裏啊？”

    “因為其他人都很無聊嘛，總是對著我指指點點的。”

    “今天看了什麽書？能給我講個故事嗎？”

    而當某位少女的聲音從旁邊響起的時候，孤獨的少年才終於有些迷茫地抬起了頭。

    “……學長必須要離開學校了啊，真是遺憾呢。”

    “不過，總有一天我們能再見麵吧？”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我的秘密哦。”

    小小的善意轉瞬間便隨風而逝，而少年則再次低下了頭，將自己重新埋入了書本之中。

    譏笑、諷刺、貶低、侮辱……無論周圍傳來什麽聲音，少年都再也沒有抬起過頭。

    終於，那些來自於他人的惡意化為了實質，宛如利劍一般刺穿撕裂了他的身體。而這個時候，他才終於抬起了頭，注視起了正在一步步向自己接近的人。

    “……你的人生，真是孤獨又悲傷啊。”

    籠罩在薄霧之中的人慢慢俯下身來，伸出手摸了摸少年那毫無生氣的腦袋。

    “雖然你應該已經聽不到了，但……我會代替你繼續走下去。”

    “你將力量遺留予我，而我也會讓人們永遠記住你的榮光與威名。”

    “所以我將徹底舍棄原本的名字，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重獲新生的你……亞倫斯·莫蒂。”

    就像是知曉了自己並不孤獨一般，身軀已經開始漸漸消散的少年，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一切就全都交給你了。

    ……

    當亞倫斯的意識重新聚攏，終於從朦朧的夢境中緩緩蘇醒過來時，他才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之前的戰鬥是怎麽結束的，他根本就沒有看到。他隻記得自己在對卡琳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後，就直接失去了意識。

    而現在雖然渾身上下就像是被人打散了架一樣酸痛無比，但自己姑且還算是活著……

    等等，這到底是哪？

    “……您可，終於，醒了。”

    這聲音，這冰冷銳利地仿佛可以殺人的聲音是……

    “您好像，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履行承諾。”

    從身邊不遠處傳來的女性聲音越來越近，而亞倫斯也立刻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大難臨頭了。

    “既然您已經醒了，那麽您能稍稍回憶一下，在出門之前您向我承諾過什麽嗎？”

    “對不起夏葉老師我錯了請你原諒我！！”

    明明承諾過自己會注意安全，可自己卻差點就成了那場戰鬥中唯一的犧牲者——知道自己理虧的亞倫斯立刻大聲說出了道歉的話，試圖讓已經極度憤怒的魔女感受到自己的誠意。

    “原諒？我現在隻想直接撕毀契約，把您變成永遠都不會動彈的玩偶……您這樣的行為，就隻是在踐踏那些希望您平安活下去的人的心願而已。”

    “我……抱歉，我無法反駁。”

    ——這時候若是說什麽“我也有必須要做的事”之類的話，反倒會讓對方更加失望。

    亞倫斯在前世的四十年中已經經曆過類似的事情了，當時的他就是在嘴上把所謂的“大事”說得非常重要，最後才失去了重要的人。

    望著那站在床邊用冰冷的目光俯視著自己的白羊魔女，亞倫斯最終還是微微偏過了視線。

    “你看過我的記憶，應該已經知道我一直都隻是個小人物而已，遇到這種情況根本想不出什麽兩全其美的方法。”

    在略微遲疑了一下後，亞倫斯便向著那唯一可以分享秘密的女性，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如果我以前就知道答案的話，應該就不會在那邊經曆失敗並失去一切吧？而我之所以會來到這邊……或許就是有人想要我學會這一點。”

    ——在意識到自己的自私與愚蠢之後，亞倫斯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今後還會不會遇到這樣的情況，或許下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所以我無法奢求你和其他人的原諒。”

    “那麽，如果下一次我還要阻止您呢？”

    “——那就隻好請你陪我一起去送死了。”

    在說出了這樣的回答後，亞倫斯和夏葉便同時陷入了沉默。

    如此傲慢，如此貪婪……這樣的自己真的有被原諒的資格嗎？

    “——姑且算您合格了吧。”

    “果然不行……你說啥！？”

    “現在不是人魔戰爭的時期，不需要什麽舍己為人的英雄。您既然還擁有著想要把其他人一起拖下水的私欲，那應該就不會變成那種令人作嘔的混賬了。”

    所以夏葉究竟是有多痛恨那位當年打敗了魔族的勇者啊……

    亞倫斯並不敢隨便探聽這位已經活了上千年的惡魔的心聲，不過他對此也有些預感——若是哪天夏葉真的對他完全敞開了心扉，那麽自己說不定就能知曉那時發生了什麽。

    不過現在，他還有別的事情要操心。

    “您既然已經醒了的話，那麽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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