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仙墓之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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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贏了麽?
薑籬長長舒了一口氣,一炷香時間到,她的境界跌落回了洞玄境。經脈裏靈力退潮,仿佛河流幹涸,河道板結開裂,她的經脈也不堪重負,疼痛無比。她本想找個地方休息,誰知剛剛邁出一步,身體一搖,如山崩樓塌,根本支持不住,往前倒了下去。但她並沒有倒在地上,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了她。
“殷雪時?”她太累了,眼睛都睜不開了。
“是我。”殷雪時的聲音響在耳畔,“薑籬,不要睡,不能睡。”
“可是我好累……”
“睡了就醒不過來了,不能睡!”他在喊她。
“好,不睡……不睡……”
她喃喃,可是意識無法自控,如石頭沉入深水,緩緩下潛。她的世界光芒退避,黑暗像墨水般浸透肺腑,鐵籠似的將她籠罩。
要死了麽?她迷迷糊糊地想。
“薑籬。”
一個聲音忽然響在身後。
她猛地睜開眼,回眸一看,卻見李滄玄趺坐在正中央,黑色麵龐帶了幾分溫和的笑意。
可惡,他不是敗了麽?怎麽還在這裏?
薑籬伸手要摸劍,卻摸了個空。
“不必慌張,這裏是神遊幻境,神識與神識說話的地方而已。”李滄玄道,“真沒想到,能得我真傳的,竟然是個年僅十四歲的孩子。薑籬,過來,跪在我麵前,喊我一聲師父。”
薑籬站在原地不動,道:“不好意思,我已經有師父了。”
“你那些劍招是你師父教你的?看著有幾分熟悉。”
“不錯。”
“原來是他。”李滄玄笑道,“那我們很有淵源。你師父是我師弟,李之儀,一個學不會天問九章的無用之徒。想不到你被那蠢材搶先收做弟子,罷了,你叫我師伯也行。”
“我師父是蒼嵐山白衣上人季空明,不是什麽李之儀。”薑籬擺擺手,“沒空跟你在這兒嘮嗑,我還趕著回家呢。你快去死吧,後會無期。”
“唉,你這孩子,雖不是我徒弟,卻真的很像我,和我一樣討人嫌。”
話音剛落,他驀然出現在薑籬身前。薑籬被他的陰影籠罩,嚇了一跳,下意識要撤退,他一掌摁在薑籬頭頂,薑籬發現自己沒法兒動彈了。到底剛剛踏入一品,薑籬控製神識的功夫沒有他那麽純熟。
“薑籬,我送你一段登天道途。”李滄玄哈哈大笑,“至於能不能走完這條路,就看你自己的了。”
話音剛落,李滄玄手掌一壓,無數記憶瞬間湧入薑籬的腦海。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是灌頂傳承,李滄玄正在把他畢生的見聞、知識、經曆傳授給她。薑籬眼前閃過無數紛紛擾擾的畫麵,有青山飛鳥,有大漠長煙,也有小樓風雨,城池萬裏。
城起了又塌,山崩了成海,鬥轉星移,滄海桑田,飛鳥往複,日月綿長。
“我派人丁少,向來以灌頂傳承功法。你在墓中找到的書簡,僅有天問九章前五章。此功法奧妙無窮,其後四章難以言傳,我用灌頂傳給你,你好生記住。”
她看見李滄玄帶著弟弟李之儀拜入天問,一起修仙,又見李之儀叛出師門,不知去向。而李滄玄一人獨行,殺鬼、問道、娶妻、拋妻,從名不見經傳的小修者,成為一方大能,從寂寂無名到名揚四海,又因時光輪轉,世人忘記他的名姓,又重新隱姓埋名。
終於,他自在境大圓滿,破境登仙指日可待。
他閉關八百日,天雷降世,即將登仙。
雷電劈開天幕的刹那間,一個金色的巨眼在他麵前睜開,恍若熔金烈火,消融一切。
薑籬怔怔地問:“那是什麽?”
“那就是道。”李滄玄道,“當你走到我這一步,便會親眼看見它。”
巨眼的瞳子骨突亂轉,忽然一定,停在薑籬的方向。
雖然是在李滄玄的記憶裏,可薑籬莫名其妙覺得,它在注視她。
李滄玄忽然抬腿,一腳把她踹飛,“真是後生可畏啊,才多大點,居然能被它注意到。小姑娘,我會留一縷神識在這世間,看看你能不能走得比我更遠。”
他轉身走入黑暗,身影越來越模糊。
“不過在此之前,你首先要熬過灌頂活下來。要是活不下來,嘖嘖,你隻能成一個短命鬼,下輩子再修道了。”
薑籬一邊惱恨他踹自己,一邊聽他張狂的大笑遙遙傳來。
“南海洞仙世外客,幾曾著眼看王侯,
一劍出鞘驚九州,我為人間第一流。”
回過神來時,他的身影已沒入黑暗,徹底不見了。
***
灌頂顧名思義,是一種不由分說把記憶灌入別人大腦的功法。若是常人灌頂,頂多虛弱兩日,很快就能恢複。可如今的薑籬剛剛經曆過一場苦戰,渾身是傷,雖連晉兩品,可用了懸命仙針,已經消耗到了極致,就算不死,也是遲早的事而已。
殷雪時把所有丹藥翻出來,嚼碎了渡入她口中,沒有用,她仍然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他靈力探入她經脈,仿佛入了虛無,什麽也感受不到。隻有死人才會這樣,她快死了麽?“薑籬,你醒醒。”殷雪時又給她施針,針刺進穴位,她木頭人似的,毫無反應。
或許,隻有最後一種法子了。
他把小醫仙術翻出來,嘩啦啦翻到最後一頁,上麵寫著“護心仙針”。
這是小醫仙術八十一針的最後一針。
他抿了抿唇,取出兩枚銀針,按照書上的步驟,一步步施法,到最後一步,他動作一滯,書上最後一步的法訣被墨水汙染了,看不清楚字跡。他急急擦拭書頁,然而汙漬已經根深蒂固,怎麽擦也擦不去了。
他怔怔然望著薑籬,意識到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救她了,空蒙的眼眸落下一滴淚來。
真奇怪,分明討厭她招惹自己,為什麽她要死了,他卻如此難過?
遠方傳來巨響,頭頂的磚塊鬆動,砸下來好幾塊。李滄玄和薑籬的戰鬥毀了活屍墓,這座墓快塌了。時間不多了,他本應該離去,可他守在她旁邊一動不動。
留在這裏吧。
沒有薑籬,裏麵和外麵又有什麽區別?
一雙幾乎透明的腳出現在他眼前,他緩緩抬起頭,望見他母親流淚的臉頰。
是幻覺麽?他靜靜地想。
“雪時,墓要塌了,你怎麽還不走?”殷源薰問。
“原來你還在這裏。”他低聲道。
“我見不到你,怎舍得離開?本不想現身,徒惹你難過,可是雪時,你怎麽不走呢?”她見他注視著地上的薑籬,澀然道,“傻孩子,何必如此癡情?為娘的下場你看不到麽?這個女娃天賦異稟,我看得出來,她和李滄玄是同一類人。他們為了大道,情願拋下一切,包括你我。”
“母親,”他輕聲道,“教我仙針。”
“護心仙針的本質是把她的傷轉渡一半到你身上,她的傷這麽重,你品級沒她高,會落下病根的。”
他依然道:“教我。”
“即便將來她拋下你,你也情願麽?”殷源薰問。
他垂眸看薑籬,睡著的少女安安靜靜,像一朵即將凋謝的小花。
他輕輕道:“我救人,不求回報。”
殷源薰歎息了一聲,手把手教他手訣。兩根銀針懸在二人之間,殷雪時跟著殷源薰一步步施法,靈力自他指尖沒入銀針。最後一步完成,兩根針光芒大盛。殷雪時手腕一轉,一針飛入薑籬心脈,一針刺入他自己的心脈。
他悶哼一聲,忍著疼痛掀開薑籬的衣袖,看她手臂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終於鬆了口氣,不自覺動了動手,劇痛鑽心,撩開衣袖,他臂上同一個位置,多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傷痕。
僅僅片刻,他的素衣染上鮮血,經脈也接近幹涸。不過幸好,薑籬的氣兒喘過來了。
殷源薰催促他:“快走吧,這裏撐不了多久了,記得去李滄玄屍身上拿打開福地結界的符籙。”
“娘……”他聲音沙啞。
“對不起。”她微微一笑,探向他臉頰的手穿過他的耳畔。
魂魄已成了虛無,她再也無法觸碰到她的孩子。
可是,她終於能夠親口對他說出這句遲到了十年的話,“雪時,再見。”
說罷,她煙消雲散,隻餘一滴透明的淚,滴在石磚上。
他凝望她的離去,忽然想起五歲那年她也說了一句再見,而他那時亦是站在隱川的萬步階上,凝望她消失在風煙裏的身影。他掃了十年的萬步階,沒等回她的歸來,隻等到她又一句告別。
原來母子一場,血脈深緣,終逃不過一句道別。
殷雪時去摸李滄玄的屍身,找到了開啟天南福地結界的符籙,然後搬開地磚,背著薑籬,走入耳室下方的地道。他們進入地道的下一刻,耳室完全坍塌,他的親人都徹底埋葬在墓裏。他駐足回望那漆黑的盡頭,他不曾有過父親,從今往後,他連母親也失去了。
爬出地道,天地寂靜,黑夜如幕,看不見半點星光。他的心寂寂的,似一抔塵灰。
肩上的女孩兒動了動,他側過臉來,與她惺忪的黑眸相對。她揉了揉眼睛,喃喃說:“我好像變厲害了……這麽重的傷,居然沒有很痛……”
她不知道,痛楚都在殷雪時身上,他每走一步,都猶如刀割足底。
但他沒有吭聲。
薑籬艱難地抬了抬手,殷雪時的手臂更痛了。
“別亂動。”他低聲說。
倏忽間,他的眼前亮起一道光。
薑籬掌心湧出星星點點的光芒。它們一個個升起來,在殷雪時眼前綻放,開出小小的花兒。她用自己的靈力,幻化出煙火般的光景。
這一刻,夜幕不再黑暗。
“靈力不多,隻能放這麽點了。”薑籬在他耳畔道,“殷雪時,生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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