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心似琉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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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尖傳來濃濃的藥香,薑籬微微蹙起眉,徐徐睜開眼。眼前是一豆孤燈,撐起靜謐的夜色。藥吊子架在爐上,咕嘟嘟地煮著。那嫋嫋升起的煙氣,好像一縷無依的飄魂。薑籬坐起身,捏了捏眉心。早先心緒動蕩,道心不穩,隱有走火入魔的跡象。現在細細探查靈力,已不再躁動不安。

    然而疑惑終究留在她的心底,三百年前世家圍攻蒼嵐,殷家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

    越想越覺得可疑,殷源流說從被抄家流放的白氏那兒得到她的左手,焉知他是不是說謊。

    哪有這麽巧的事情?沒準就是殷源流自己去蒼嵐奪出來的。蒼嵐慘禍之後,殷家收留戚心竹,還讓她嫁給了殷雪重,不正證明了殷氏和戚心竹同流合汙麽?

    想到戚心竹薑籬心就隱隱作痛,胸中更加煩躁。眼下身邊就有一個殷家人,審審就知道了。殷源流是幾百歲的老王八,她對付不了,還對付不了一個大夫麽?

    說幹就幹。薑籬翻身起床,直奔殷識微的臥房。

    回廊曲折,燈籠的暖光如胭脂流淌,廊下懸掛的竹席被風吹動,撲剌剌響。無論在哪裏,殷氏行驛永遠是這般秀麗景致。路上碰見蕭寧蕭宣,二人驚喜地迎上來,“你醒啦?識微公子說你傷勢未愈,現下如何,可好些了?”

    薑籬一時有些沉默。

    得知蕭氏曾經參與圍攻蒼嵐山後,再看見這兩人,心裏難免有些隔閡。可是他們曾爺爺犯的錯,憑什麽怪到他們頭上?

    她一掌抵開蕭寧的臉,沒好氣地說:“閃一邊去,別跟著我。”

    蕭寧蕭宣怔忡立在原地,眼看她氣勢洶洶的背影朝殷識微的臥房而去。

    “二姐,”蕭宣喊道,“你要去找姐夫嗎,他在洗澡。”

    她充耳不聞,遙遙可見殷識微的臥房閉著門,燈還點著,走過去踹門而入,屏風後正穿衣的人影微微側過臉。薑籬繞過屏風,對上他烏濃冷漠的雙眸。

    他剛穿上褻衣,散著流瀑般的黑發,渾身一股剛出浴的暖暖濕氣。他似要開口,薑籬提防他用原始真言,直接操起浴桶上搭著的布巾,塞進他嘴裏。

    他蹙起遠山似的雙眉,薑籬怕他掙紮,手一揮關上門,接著把他摁上床榻,拉過衣桁上掛著的天青色衣帶,把他兩手牢牢綁在萬字圍床欄上。

    青年烏發散亂,他是冰雪砌成的人,腕上肌膚才被綁上一會兒,就起了通紅的紅痕。他閉著眼,似乎慍怒,卻又無法出聲。薑籬拍拍他的臉,道:“得罪了,我問問題,你隻管點頭或者搖頭。”

    殷識微偏著頭,燈下的臉龐蒼白如雪,沒有反應。

    薑籬不知道他算不算是答應,開門見山:“三百年前蒼嵐根本不是遭惡鬼圍攻,是戚心竹夥同世家攻山滅派,你殷家行驛遍天下,絕不可能不知此事。當年蒼嵐慘案,你殷家有沒有參與?”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閉著眼。

    薑籬掰過他的下巴,強迫他麵向自己,“聽不懂話麽?問你就回,不要跟我裝死,要不然我讓你真死。”

    他睜開了眼,看著她的眼睛沉靜淡漠,毫無畏懼。

    薑籬看他要硬抗到底,笑道:“我數一個數,你不應我,我便脫你一件衣裳。你剛沐浴完,身上衣裳不多。如果不想光溜溜躺在我麵前,就好好想想我的問題。”

    她開始數了:

    “一。”

    他不吭聲。

    薑籬說到做到,把他衣裳給撕了。他**的上半身展現在薑籬眼前,肌膚冷白,燈火的光澤流淌其上,如玉器般無瑕。他閉了閉眼,眉尖微蹙,隱有羞憤之意。

    “二。”

    薑籬繼續數,手上要拽他褲子,他終於有了反應,搖了搖頭。

    “沒參與?”薑籬眯起眼,“但是知道,對不對?”

    他又點了點頭。

    薑籬忽然又問:“你阿叔,殷雪時知道嗎?”

    他定定望了她半晌,搖頭。

    薑籬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其實她最害怕的還是殷雪時知道此事。想來也是,那家夥那時候身在天外天,和人間相隔幾萬裏,怎會知道蒼嵐被圍攻呢?殷源流袖手旁觀,多半是為了明哲保身。僅憑殷氏一家,的確對抗不了那麽多世家。可即便如此,薑籬仍忍不住暗罵殷源流老王八。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殷家自稱君子之門尚且如此,殷識微是殷家長公子,又怎麽會平白無故幫她?

    說到底,無非是想從她身上牟利罷了。

    隻是不知道殷識微到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難道真是殷源流說的,看好她的天賦,想要招她入門?殷雪時入北辰殿,才能換劍尊戚心竹一個承諾。用來交換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女未免太過浪費。誰又知道她會不會小時了了大必未佳,多少天才少年得意,到最後泯然眾人。

    再說了,她明擺著是個刺頭,莫說殷識微,殷源流她都不放在眼裏,與其扶持一個不受控的外家人,扶持本家弟子豈不更加安心靠譜?這個問題比較複雜,用點頭搖頭殷識微回答不了,薑籬又提防他的原始真言,不敢取下他嘴裏的布巾。餘光一瞥,掃到長案上的書信。薑籬起身坐到蒲團上,拿起那書信。信是殷源流寄過來的,還設了血媒封印,明顯是一封密信。

    封印已經被解除,說明信已被殷識微看過了。

    哼,她倒要看看他們在密謀什麽。

    她打開信件,隻見殷源流寫道:

    “蕭氏女縱有天賦,奈何離經叛道,非你良配。未見麵前,聽聞她柔順知理,方應允你下聘蕭氏。見其麵,頗有薑籬之風,吾深悔也。你年少衝動,不知輕重。蕭氏女剛愎自用,桀驁不馴,非長久之相也。薑籬亡於盛年,焉知蕭氏女壽過薑籬哉?

    前日若溪韓氏攜女造訪隱川,我觀韓氏女根骨奇絕,年僅十八已達三品劍道,不遜蕭氏女。且貞靜柔順,堪為長媳。

    殷氏保蕭家遺孤,已不愧蕭老太爺所托。毀諾悔婚,雖有違祖訓,然則婚約關乎一生,吾日思夜想,不可魯莽。不若歸家相看,再擇良選。蕭氏女若有異議,吾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必令其滿意。”

    “嘁。”薑籬哼了聲,老王八如今有了更好的選擇,想要悔婚,她還不稀罕這個婚約呢。

    再下一封是殷識微的回信,殷識微向來聽話,想必是答應他伯父的提議了。

    翻開信件,信上是神清骨秀的小楷,隻有短短幾行。

    “殷蕭婚約,終生不改。

    岑知絮醫道尚可,傳信阿叔,收她為徒。”

    薑籬:“……”

    她以為殷識微是偽君子,沒想到是真君子。

    他不光不悔婚,還要幫薑籬完成她許下的大話。

    她回眸,望見他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甚是狼狽。縱然薑籬一向厚臉皮,此刻也感到十分愧疚。她給他鬆了綁,取下他嘴裏的布巾。他上半身還光著,薑籬試圖幫他穿上衣裳,可中衣已經被她撕碎,成了幾塊支零的碎布,搭在他身上,遮得住胸遮不住腹的。

    薑籬很尷尬,拉起被子把他裹好。

    “對不住啊。”她看見被角下他伸出來的一截通紅手腕,說,“要不我給你吹吹?”

    殷識微低低歎了口氣,道:“不必。”

    “要不你揍我?”薑籬拍胸脯,“放心,我皮實得很,你揍我出出氣。”

    他搖頭。

    “你不氣?”薑籬有些疑惑。

    “氣。”

    “那你不罰我?”

    “不罰。”他說。

    “……”薑籬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她撓撓頭,問:“你幹嘛對我這麽好?”

    青年垂著眼眸,沉默良久,道:“幼年,你我……曾見過麵。”

    薑籬一愣。

    她沒想到,殷識微和蕭梨小時候認識。占了蕭梨的軀殼,蕭梨的記憶她雖然繼承了不少,但缺失也不少。殷識微和蕭梨幼年相識這一段,薑籬就完全沒有印象。

    此刻她茅塞頓開,原來殷識微堅持婚約,是因為他暗戀蕭梨!難怪當初她把劍架他脖子上,他一下就答應了,又難怪她被林雨眠截殺,他夤夜趕回錢塘城外。

    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

    然而,薑籬更尷尬了。

    若告訴他蕭梨已去,他一定會很難過吧。可她薑籬占了人家的軀殼,又怎能再占人家的情緣?

    唉,殷識微啊殷識微,若你早些與蕭梨締結婚約,蕭梨也不至於錯付真心,心灰意冷,鬱鬱而終。

    薑籬怕露餡,握拳在唇下,咳嗽了幾聲,道:“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嗯……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麽好看。”

    誇他好看,定然不會出錯。薑籬佩服自己的機智。

    “是麽?”他眼眸一抬,深邃如古鏡,“比之劍尊母子何如?”

    薑籬:“?”

    不是,戚飛白就算了,他為什麽要和戚心竹比?

    他倆一男一女,能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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