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似琉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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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嵐山下暴雨,白衣上人的墓地年久失修,灌了好些雨水進去,棺木都泡在了積水裏。幸虧薑籬正好來拜祭,把她師父的遺骨從棺木裏挪出來。左右現在蒼嵐山沒人了,師父一個人在這兒怪孤單的。薑籬事忙,不能常常來看望,她打算把她師父骨頭燒成骨灰帶在身邊。

    開啟棺蓋,水還未能淹進去,她師父的骨骸映入眼簾。

    白骨皚皚,上麵有好些眼睛似的黑斑,看著頗為奇怪,有點像是發黴了。

    蒼嵐山老是下雨,氣候潮濕,骨頭發黴倒也不奇怪。薑籬脫下外裳,鄭重地把她師父的骨頭包起來,背在身後,返回東海漁鎮。

    回到殷家行驛,言歸已經自孤劍城返回,殷識微正在擺燭光陣法。薑籬的頭顱和左右手擺在陣法中央,正嗡嗡震動,薑籬一進門,就感受到西方偏南一百裏的位置有什麽東西在與她共振。殷識微擺陣擺了大半天,似乎並無所得,一旁旁觀的戚飛白得意洋洋取出一個金葫蘆,放在陣法中央。

    “就說你們沒我不行吧,”戚飛白道,“這是我的犬鬼旺財,雖然在我的法寶裏屬於比較低級的,不過要尋東西,它足夠用了。”

    那金葫蘆裏飄出一股嫋嫋的煙氣,匯聚成了一隻哈巴狗,小狗一進陣法中央,兩隻空洞的大眼亮起了鬼火似的光芒。

    戚飛白問:“我們要找這地上屍體旁的肢體,告知我們該去哪。”

    小狗使勁聞了聞薑籬的味兒,狗頭一抬,對著蕭梨猛地大叫起來。

    戚飛白踹了它一腳,“讓你找屍體,你衝蕭梨大叫什麽?”

    它很委屈地嗚咽了一聲,又轉向西方偏南的方向,汪汪大叫。叫完,它衝戚飛白上下搖了搖前爪,一副討食的姿態。戚飛白割了手指頭,往它的嘴巴裏滴血。它喝了幾滴血,心滿意足,化為青煙,回到了金爐之中。

    蕭宣好奇地摸了摸金爐,道:“飛白哥好多法寶。”

    戚飛白自豪地笑了笑,又瞥向地上那頭顱和左右手,問道:“忘了問你們了。這到底是誰啊?臂上都是傷,長得雖然有幾分姿色,但到底是差了些,還不如我行宮裏的洗腳丫鬟,你們為什麽要幫她找身體?”

    “……”這有眼無珠的傻缺,薑籬嗬嗬笑了聲,幽幽道,“她是你師父,薑籬。”

    “啊?”戚飛白愣了。

    騙人的吧,戚飛白才不相信,又看向殷識微。

    殷識微淡淡點了點頭。

    他是從不撒謊的,戚飛白信了。

    “你們怎麽會有我師父的屍體?我師父又怎麽會被人分屍?”他問道,忽又回過神來自己剛剛說了大逆不道的話兒,悔不當初道,“師父師父,您美若天仙,神姿英發,徒兒有眼不識泰山,說了胡話,莫怪莫怪。”

    “行了,”薑籬把她的屍體撿起來,道,“都休息好了吧,回去收拾包袱,下午啟程。”

    ***

    薑籬看地圖,西南一百裏外,是一個叫做黑頭鎮的地方。言歸說,那地方有個世家,隻不過幾百年前就敗落了,不知道如今還有沒有孳息存世。有不少人去那世家的老宅探寶,聽說好些人得了價值不菲的法寶靈丹。

    已經敗落的世家,三百年前的老王八還會在麽?薑籬不知道。

    罷了,過去看一看,給自己收收屍也是好的。

    一路上,戚飛白一直在追問薑籬她打哪兒弄來的屍體,薑籬說殷識微弄來的,她不知道。他又跑去問殷識微,殷識微讓言歸捂著他的嘴巴把他拖走了。他問來問去沒個結果,抱著手臂兀自生悶氣。

    越是向南走,天氣越炎熱。薑籬窩在馬車裏打盹,一會兒夢見幾百年前的事,一會兒又夢見那個那個與她雙修的白發男子。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呢?薑籬撐著下巴想。殷識微怕她又走火入魔,又聽她說總是頭疼,每天都要在她腦袋上紮針。她頭疼的症結是上輩子突破無極境失敗,傷了根本,功體又沒有恢複,不好調理,隻能略作緩解。所幸這廝紮針一點兒也不疼,跟殷雪時似的,不愧是殷雪時的好大侄。

    他輕輕揉著她顱頂穴位,她腦袋一點一點,被他用手掌撐住下巴,睡著了。醒來之後發現自己靠在他身上,她不免覺得尷尬。他喜歡的是蕭梨,對她這麽好,完全是把她認作蕭梨了。她暗暗下定決心,要和他保持距離。下次施針,萬萬不能再睡著了。

    三天後,他們抵達白頭鎮。白頭鎮下一站,便是黑頭鎮了。

    白頭鎮地方偏僻,隻有兩條主要街衢,連像樣的客棧都沒有幾家。他們找了間最大的客棧住下,房頂居然還漏風。戚飛白身嬌肉貴,躺在客棧的床榻上渾身癢癢。想他一個連夜壺都是金子打的貴公子,怎能睡在這種醃臢地方?他寧肯睡在馬車上,也不肯住客棧。

    雖然知道黑頭鎮的大概方向,但不知道具體位置,山中地勢陡峻,要找一個小鎮子如大海撈針。白頭鎮離黑頭鎮這麽近,想必會有人知道路,言歸去打聽去黑頭鎮的路怎麽走,回來之後說:“黑頭鎮早已荒廢,沒人住了,通往那裏的路也被荒草埋了,已經好些年沒人往那裏去了。”這就是沒人知道路的意思了。薑籬抓抓頭,幾百年沒人住的荒廢地界,不知有怎樣的凶險,這次她決定想辦法把蕭寧蕭宣撂下。按照她的性子,她更願意獨自前往。然而現在功體尚未複原,隨便來個一品修者都能把她打趴下,還是謹慎點好,帶一兩個幫手吧。

    她道:“既然沒路,那就隻能自己探路了。野外多鬼怪,夜晚不宜行路,明日白日啟程。”

    言歸頷首,“是。”

    大家各自下榻歇息,戚飛白一個人歇在馬車上。夜深人靜,隔壁巷子傳來犬吠。打更聲遠去,戚飛白就著燭火看完《劍祖語錄菁華》,下馬車解手。解手回來,忽見一個扛著冰糖葫蘆的農夫穿過大街,他喊住他,問道:“糖葫蘆怎麽賣?”

    農夫答道:“一文三串。”

    “這麽便宜?”戚飛白道,“你賣這麽便宜,能賺著錢麽?紅糖的錢都不止這些吧。大晚上的,才回家?”

    農夫點點頭,“回黑頭鎮,囡囡在等我。”

    “你住在黑頭鎮?”戚飛白眼睛一亮,“不是說那裏早沒人住了嗎?”

    “有啊,”農夫說,“我還住在那兒。的確,這幾年家裏不太平,屋子也破了,老漏雨。大家都說要搬走,我舍不得,就留下來了。”

    “你走夜路,不怕撞鬼?要不留下來歇一晚,我們也想去黑頭鎮,你給我們帶路。”

    農夫直搖頭,“囡囡還在等我。我走幾十年了,從未看見什麽鬼怪。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等等!”

    戚飛白飛奔回客棧,隔著薄薄的紙窗子,見殷識微正在給薑籬施針。薑籬好似睡著了,閉目靠在他肩頭。殷識微垂眸望著她的睡顏,神色很是專注,長而翹的眼睫蝶翅般輕輕一抖,似要低頭去吻她。戚飛白眼皮子一跳,衝進門來,喊道:“識微!”

    殷識微抬起眼眸,目光冷冽。

    戚飛白忽然感到一種洶湧的殺氣撲麵而來,看不見的威壓恍若山嶽迎頭壓下,幾乎要讓他當場跪在原地。

    薑籬揉著眼睛醒了,見自己靠在殷識微肩頭,嚇了一大跳,猛地站起來,問:“我又睡著了?”

    威壓轉瞬即逝,一切恢複如常,殷識微神色淡淡,好像什麽也沒發生。戚飛白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是錯覺吧,識微不過是個二品醫者,哪裏來如此強大的威壓?

    另一邊,薑籬暗忖,不知怎的,每逢殷識微施針,她必定昏昏欲睡。罷了罷了,反正靈力已經不再躁動,這針不施也罷。

    戚飛白把事情給說了,薑籬比他還急,拿起飛仙劍就要出門。

    正要拿劍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她的飛仙劍已經斷了。這幾天養傷,天天躺著,忘記去買一把新劍了。事不宜遲,她隻好揣著放了她師父骨灰的乾坤囊,空手出了門。

    尚未邁出幾步,薑籬又倒回來,一手拎起殷識微的藥箱,一手拽住他的衣襟,拉著他就往外走,“磨磨蹭蹭的幹什麽,趕緊走。一會兒蕭寧蕭宣跟上來,麻煩死了。”

    “你拽識微幹什麽?”戚飛白道,“遇到危險,他又保護不了你。”

    說完,他清了清嗓子,亮出自己的長樂劍,意思是殷識微保護不了她,他戚飛白可以。

    “你會做飯?”薑籬挑眉。

    戚飛白困惑地搖搖頭。

    “你會燒菜?”

    戚飛白又搖頭。

    “好巧,我也不會,”薑籬說,“殷識微會。”

    堂堂殷家長公子,居然要做飯燒菜?戚飛白看向殷識微,這家夥逆來順受,根本沒有反抗薑籬的意思。戚飛白一方麵怒其不爭,一方麵心下又不由得有幾分不服氣,她隻顧著拽殷識微,怎麽不拽他呢?不就是做個飯嗎,他這麽聰明,一學就會,趕明兒他要露一手,讓她刮目相看。

    “那……那我呢?”戚飛白癟著嘴,有些不開心。

    “你也得跟著,萬一要花錢住店買東買西,你付。”

    戚飛白心中一喜,他就知道,蕭梨離不開他。

    既然她要用錢,他立刻把所有家當都裝進乾坤囊,屁顛屁顛跟著她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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