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空裏浮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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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南枝回到自己的小院,外頭多了幾個粗使嬤嬤,說都是蔣夫人派來伺候的,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掀開竹簾子進了屋,見溫執坐在輪椅上,屋裏多了幾個姿容妍麗的丫頭。那幾個丫頭好看是好看,就是神情呆了些,一個個雙眼無神,木木愣愣的,好似精雕細琢的木偶娃娃。

    蘇南枝問:“她們是誰?”

    “你那好婆婆送來伺候我的。”溫執說道。

    “怎的這麽呆?連茶也不知道倒。”蘇南枝掩著嘴小聲道,“你說得沒錯,母親是個慈悲人,就是不大會管家,手下的奴婢一個比一個笨。有個老嬤嬤還騙我母親在睡覺,看我多聰明,一眼就識破她的謊話。”

    蘇南枝不知道為什麽,薑籬卻看得分明。這幾個丫頭身上縈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黑氣,眼睛瞳孔渙散,壓根就不是活人。

    “怎麽回事?”她傳音問殷識微。

    殷識微答道:“溫執把她們做成了屍傀。”

    原來是屍傀。這是溫執的絕技,讓活人變成不死不滅的邪物,除了極精純的神雷無法破解。薑籬暗道,這溫執果然是個陰狠毒辣的,他逗留黑頭鎮這幾百年不知做了多少孽。黑頭鎮那麽多行屍,極有可能就是他的手筆。

    “你真覺得那老女人好?”溫執眯起眼。

    “是啊。”蘇南枝道。

    溫執黑沉沉的眼眸露出星星點點的笑意,“你真覺得自己聰明?”

    “當然啊。”蘇南枝說。

    溫執嘖了一聲,道:“你這腦子的確是摔壞了,壞得不輕。”

    “我雖然失憶了,但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身體並無大礙,你放心吧。看,我給你帶的好吃的。”蘇南枝獻寶似的,把托盤放上桌,給自己和他一人盛了一碗粳米粥,“快趁熱吃。”

    溫執倒是沒想到,這妮子說要帶吃的回來,還真讓她做到了。蔣夫人克扣陸清許的份例,盼著他早死,這家夥能從蔣夫人手上討到好處,頗有些能耐。

    那老女人派這麽多妖媚的丫鬟來他屋裏,一方麵是要分走蘇南枝的寵愛,一方麵是要監視他。哼,可惜那老女人不知道這殼子裏早已換了個人,他溫執做了無數屍傀,見過萬千皮囊,豈會被這麽幾個丫頭迷了心竅?

    陸家上下都是蠢人,與其浪費糧食,不如死了好。做了他溫執的屍傀,比活著更有用處。

    他舀起粥,略抿了一口。嗯,味道不錯。

    蘇南枝雖為薑籬師叔,卻也頗有用處,溫執決定把她做成屍傀,再好好折磨。

    他從袖中取出一粒魔種,笑吟吟地遞給蘇南枝。

    “阿枝待我好,我也待阿枝好。”他道,“這是酥子糖,來,郎君喂你。”

    蘇南枝定睛看,他掌心躺著一顆紅彤彤的圓形糖塊。薑籬心下震驚,這根本不是什麽糖塊,而是溫執的魔種。吃下此物,魔種在體內紮根,隻要溫執施法激發魔種,魔種便會生出萬千枝椏,侵蝕人的五髒六腑、奇經八脈,讓人死了魂魄也不得超生,留存在軀殼裏,淪為他的屍傀。

    可惡,她心頭憤怒,卻又無法阻止蘇南枝。

    眼前隻是幻境罷了,三百年前發生的事早已發生,她什麽也做不了,隻能期望她師叔吉人天相,並未吃下魔種。

    蘇南枝眨巴著眼,不吃魔種,隻定睛望著他瞧。

    他眸中陰翳緩緩聚攏,有幾分危險的意味,“怎麽不吃?莫非……”

    莫非她並未失去記憶,知道這是魔種?

    蘇南枝忽然展顏一笑,這一瞬,天光好像凝聚在她身上,亮得奪目。她欺身向前,越過他的手臂,湊到他的麵前。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女孩兒已經與他咫尺相對。他聞得到她身上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還能感受到她清淺的呼吸。

    她伸出一寸舌尖,吸溜一下,舔去了他唇角的米粒。

    濕熱的觸感一閃即逝,僅僅這一瞬,足以讓他僵在原地。

    和他一起愣住的還有薑籬。師叔動作太快,太突然,薑籬連自戕阻止都做不到,待回過神來,她已經舔上了殷識微的唇角。心髒在頃刻間靜止,她愣愣望著眼前深邃烏濃的雙眸。二人相對,彼此眼裏隻有彼此。

    味道在舌尖蔓延,她不自覺地想,殷識微的嘴角好甜。

    不對、不對!她怎麽能舔殷識微!

    她隨著蘇南枝的動作撤身回到原位,蘇南枝望著怔愣的溫執,笑著說:“你嘴角粘了一粒米,我幫你吃了。”

    溫執氣惱地別開臉,“登徒子!”

    “你怎麽能叫我登徒子呢?咱們是夫妻,親親不是很正常嗎?”蘇南枝說完,低下頭,就這溫執的掌心吃了魔種,“好甜。”

    溫執眸子一縮,下意識捏住她的嘴道:“別吃,吐出來!”

    蘇南枝已經咽下去了,嘴巴被他捏得嘟起來,說話都不好說。

    她茫然問:“妹紗?”(為啥?)

    “趕緊吐出來,”溫執氣道,“你個蠢貨,怎麽什麽都吃?”

    “……”蘇南枝掙開他,納悶道,“不是你讓我吃的嗎?你的酥子糖怪甜的,還有嗎,再來幾顆。”溫執要被她氣死了,罷了罷了,隻要他不施法,魔種就不會被激發。若他心情不好,再激發便是,眼下就先留著這小蠢貨一條命吧。

    薑籬還沉溺在剛才舔了殷識微的事兒裏走不出來,隻要看見殷識微,她便想起那甜絲絲的觸感。殷識微是殷雪時的好大侄,若真和殷識微有點什麽,那豈不是和殷雪時又有了交集?

    她一點兒也不想和殷雪時再有半分關係。

    不行,不行,必須說清楚,快刀斬亂麻。

    “殷識微。”她喚。

    “嗯。”殷識微沉靜的聲音傳入她腦海。

    “剛剛對不起,日後不會了。”她道。

    他道:“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薑籬咬了咬牙,道,“殷識微,答應殷源流婚約隻不過是權宜之計,我絕不可能與你成親。”

    “為何?”

    “你不要執迷不悟,”薑籬苦口婆心地勸告他,“從前你認識的那個蕭梨已經死了,現在這個蕭梨不喜歡你。”

    那邊沉默了半晌,殷識微的聲音再響起時有些低沉,“那麽,你可有喜歡的人?不要說戚飛白。”

    這下輪到薑籬沉默了。

    腦子裏閃過許多過去的畫麵,都存不住,一幕幕飛絮似的消散。如今的薑籬,隻餘下一片荒蕪的心。

    喜歡那個夢中與她雙修的人麽?其實也談不上喜歡,隻是人家都把元陽給她了,她將來若真能遇見他,定是要負責的。

    還有旁的人麽……恐怕,隻剩那個人了吧。

    她道:“很久以前喜歡過一個人,不過現在已經不喜歡了。”

    “可以……”他的聲音變得很輕,“說說他麽?”

    “以前年少,什麽都不懂。你自以為是對別人好,其實別人心裏早已厭極了你。”她沒滋沒味笑了笑,“有時候你想要給別人的,未必是別人想要的。我現在誰也不想喜歡,我有正事要做,情情愛愛的與我無關。”

    “若那人,再來尋你呢?”他問。

    薑籬心裏擰了團亂麻似的,亂七八糟。殷識微真無聊,平日看著冷冷清清一人兒,沒想到這麽八卦,問東問西的。她敷衍道:“我早就放下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大家喝個酒,還能當朋友。”

    那邊又陷入了沉默,遲遲沒有回應。

    這家夥怎麽回事?薑籬覺得他有點怪怪的。

    這夢境奇詭莫測,待得越久心緒越是亂。薑籬覺得自己渾身不得勁,尤其無法再看見殷識微,一看他就心煩。想起殷雪時,更煩。

    肯定是夢境的問題。這夢境能影響人的心緒,沒錯,就是這樣!

    別再想亂七八糟的東西了,當務之急是拿回軀體控製權,再想辦法找回戚飛白。

    “當不了朋友。”殷識微突然道。

    “啊?”

    “再見他,你殺了他吧。”殷識微聲音低啞,不複平日般清澈,“否則恩仇難斷,愛恨難消。”

    薑籬:“……”

    這家夥瘋了?

    好端端的,她幹嘛要殺人?

    話說完,殷識微再不出聲了,無論薑籬怎麽喚他,他都沒反應。莫不是不僅肉身被夢境牽製,神識也被牽製住了?按理來說他二品的修為,不該這麽弱。薑籬擔心他,也擔心那下落不明的戚飛白,別無他法,隻能抓緊時間運轉天問九章,突破禁製。

    夢境中,她師叔的記憶仍在繼續。

    一夜過去,蘇南枝起床梳洗,準備去主院請安。穿戴妥當,一推門,發現門被鎖住了。她拍門,喊外頭的婆子開門。沒人搭理她,光聽見外頭有人低低竊笑。

    “少夫人,您又起晚了。老夫人傳話來,讓您禁足在此,好好反省反省。”

    禁足?老夫人那麽和藹一個人,豈會讓她禁足?而且看時辰,她並未起晚啊。卯時請安,現在過去剛剛好踩點,這幾個婆子睜著眼睛說瞎話。

    蘇南枝真想不通,為何陸家的下人如此放肆?

    看來她少不得幫婆婆管教一番了。

    溫執坐在床邊,籠了籠黑緞似的長發,懶洋洋道:“省省吧,他們不會開門的。你不必再去請安了,那幫螻蟻般的凡人豈配得上你的大禮?待我養好身子,教他們都跪在你的麵前磕頭。記住,你隻需討好我便夠了,過來幫我束發。”

    誰知,咚的一聲巨響傳來。

    溫執抬起眼眸,一時沉默了。

    蘇南枝一拳把半麵牆給捶塌了,白蒙蒙的灰塵散盡,燦爛天光從那大洞裏鑽進房,昏暗的房裏亮了一半。她立在牆邊,渾身鍍了層金邊一般。隻見她抬步邁出臥房,四下掃視。院子裏擺了張矮桌,幾個婆子手裏拿著葉子牌,瞪大了眼,愣怔怔地瞧著她。

    蘇南枝抱著雙臂睥睨眾人,問:“是我拎你們去主院請罪,還是你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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