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空裏浮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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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您要為我們做主啊!”

    幾個婆子跪在堂下,淚如雨下。蘇南枝立在一旁,高高挑起眉梢,一臉新奇地盯著她們看。打從進了蔣夫人的主院開始,她們就曆數蘇南枝如何打罵她們,如何欺侮她們。好大一盆髒水,直往蘇南枝頭上潑。

    “老婆子是個草芥般的下人,不求少夫人善待,但求少夫人把我們當條命看。”為首的那劉婆聲淚俱下,道,“咱們說到底是老夫人派過去的人,少夫人您就算不管我們死活,看在老夫人的麵上,也不要太過分啊!”

    蔣夫人歎了口氣,道:“大郎媳婦,你舊日在娘家,親家定然是千嬌百寵,可到了陸家,你就要有長媳的風度,莫要動不動就拿小脾氣。這樣吧,我再派個教習嬤嬤去你們院子。她會教你如何當陸家長媳,你隻管聽她的話兒就好。”

    薑籬暗歎,這明顯是要派人去壓著她師叔。此事若真的成行,往後她師叔在自己院裏都不能做主了。

    蘇南枝笑道:“母親,你還真信了她們麽?”她睨向底下幾個婆子,“你們哭了好久,可就是不說我到底怎麽欺侮你們。空口無憑,你們倒是拿出點像樣的證據來,我如何欺侮你們?”

    幾個婆子麵麵相覷,顯然是謊話沒編到位,還沒想好這一茬。

    她們不過是和蔣夫人搭台子唱戲,不論她們怎麽說,蔣夫人都會站在她們這一邊。為首的劉婆指著自己的臉道:“少夫人您貴人多忘事,昨兒我剛到您院裏,您就當眾給了老奴一個大耳刮子,這些下人都能作證。”

    其他婆子紛紛點頭。

    “給個耳刮子不算什麽,咱們是下人,你就是打殺了咱們又算什麽?可萬事要憑個理兒,您不能一個不高興就磋磨咱們。”劉婆振振有詞。

    蘇南枝哦了聲,“你說我打了你一巴掌。可是,你真的知道我打人是什麽樣兒麽?”

    劉婆想起清晨那塌掉的半麵牆,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能吧,少夫人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如何能捶塌半麵牆。肯定是大郎住的院子年久失修,成日又下大雨,水泡風吹的,所以才塌了。

    “不知道吧,我給你演示演示。”

    蘇南枝說完,一巴掌扇在劉婆臉上。一瞬間,眾人眼前一花,隻見劉婆破布麻袋似的飛了出去,掠過門檻,悶頭紮進院裏的吉祥缸。她兩腳露在外頭,鴨蹼似的胡亂撲騰,大家手忙腳亂地把她給薅出來,抹了水一看,她大嘴歪斜,已然是說不出話了。

    蔣夫人指著蘇南枝,“你……你這是做什麽!”

    “我這是留了力的,受我一巴掌還能中氣十足地跪在您麵前指責我,恐怕得是神仙轉世。所以她們根本就是在撒謊,真奇怪,我素來沒有得罪過她們,她們幹嘛要給我使絆子?”蘇南枝瞥向滿座妯娌,踱到二房媳婦麵前,“你指使的?”

    二房媳婦怕她一巴掌掄過來,連忙搖頭,“不是我不是我。”

    她又問三房媳婦:“是你?”

    三房媳婦臉色慘白,“不是我,大嫂您搞錯人了。”

    “都不是。”蘇南枝皺皺眉,又走向剩下幾個婆子,“說,誰指使你們的?不說,我一人給一個大巴掌。”

    大夥兒見了劉婆那慘樣,全都嚇壞了,趴在地上連聲告饒,卻又不敢說出幕後主使,隻敢不住地拿眼偷瞟上座的蔣夫人。

    “你們瞟母親幹嘛?難道是母親?”蘇南枝問道。

    蔣夫人眼皮一跳,咬牙切齒道:“放肆!”

    “對嘛,你們放肆,”蘇南枝指著底下眾婆子,“冤枉我就算了,還敢冤枉母親。”

    蔣夫人:“……”

    她明明是說蘇南枝放肆。

    “這幾個婆子挑撥離間,搬弄是非,不能留了,”蘇南枝道,“母親,把她們發賣了吧。”

    蔣夫人掐著帕子,氣道:“大郎媳婦,你好得很,敢替我拿主意了。”

    偏生蘇南枝是個聽不懂好賴話的,直來直去道:“多謝母親誇讚。你心地慈悲,舍不得這些老人。但規矩是規矩,多容她們一天,咱家少不得又多出許多是非來。你舍不得,我幫您快刀斬亂麻。日後隻要您拿不了主意,盡管來找我幫您拿主意。”

    甭管蔣夫人說什麽,指責、嘲諷,全都一拳打在棉花上,蘇南枝還挺高興,以為蔣夫人真的在誇她。蔣夫人氣累了,破罐子破摔,道:“發賣了,全都發賣了!”

    幾個婆子又哭又喊,被侍衛捂住嘴拖了下去。

    蔣夫人氣得心口疼,看蘇南枝這兩天都是獨個兒來請安,心裏又高興了幾分。陸清許脾氣古怪,再加上她昨兒送了幾個姿容上等的丫頭過去,蘇南枝肯定得不到他的歡心。他們夫妻不和,生不出孫子,這陸家的家產遲早還是她兒子的。

    想到這兒,蔣夫人心裏熨帖了一點。

    “南枝,大郎若對你不好,你也不要太傷心。”蔣夫人擺出諄諄教誨的姿態,“你是長房長媳,要盡力勸夫君開枝散葉。昨兒我送過去的丫頭,若大郎喜歡,抬幾個做妾,你意下如何?”蘇南枝尚未回話,門外遙遙傳來溫執的聲音。

    “不必了。”

    溫執的輪椅停在門檻外頭,後頭站著陸家老爺陸行。陸行推著溫執的輪椅,望著蔣夫人的神色頗有幾分不悅。

    溫執皮笑肉不笑,道:“我和阿枝琴瑟和鳴,恨不得日日膩在一塊兒。那幾個丫頭礙眼得很,我已讓她們幹些灑掃的活計了。至於抬妾麽,我這剛成婚,不著急。我看二弟成婚多年尚無所出,不如我分個丫頭過去,幫二弟延綿子嗣?”

    二房媳婦聽了臉色大變,連忙道:“大哥好意我們心領了,此事還是從長計議吧。”

    蔣夫人看陸清許如此維護蘇南枝,心頭不由得更氣了。這蘇南枝到底有什麽通天本領,竟還贏得了他的歡心?

    陸行道:“夫人,大郎和南枝剛剛成婚,你往他們房裏塞人做什麽?”

    蔣夫人幹笑,“我這不是為大郎考慮麽?大郎不良於行,平日裏得多些人照顧啊。”

    陸行看起來十分不悅,“幾個丫頭能伺候什麽,難不成她們能抬動大郎的輪椅?你若有心,不如多送幾個侍衛過去。行了,大郎房裏事不必你操心,他身子弱,要南枝多照應。請安走走過場便是,你不要把人拘在你這兒不放。看把大郎急得,十幾年不出院門的人,跑我這兒來要人了。”

    蔣夫人喏諾稱是,不敢反駁。

    陸行又對蘇南枝道:“這次你嫁過來,親家慷慨,還贈給咱們你們蘇家的星陣秘籍。陸家子弟沒有修劍道的天賦,為父琢磨他們可否在陣道上有所成就。這幾日已經在族學開了陣道法課了,你自小在家耳濡目染,想必對此道並不陌生。若有空,不妨去族學聽聽,看為父請來的道長比之你家的如何。”

    蘇南枝點頭,“行,我有空就去。”

    “阿枝,我們走。”溫執向蘇南枝伸出手。

    蘇南枝看他來了,心裏開了花兒似的,噔噔跑到他麵前,幫他推輪椅。後頭幾個妯娌望著他倆,心裏頭豔羨得很。陸清許雙腿殘疾,但凡是個有點心氣的姑娘都不願意嫁給他。原以為他們會成為一雙怨侶,誰知如此琴瑟和鳴。這陸大郎真是,請個安而已,分明行動不便,還親自跑來主院接人,生怕母親把他的新婦吞了似的。

    長廊深深,日影穿過緯紗,打在青石地磚上,老虎斑紋一樣璀璨。蘇南枝推著溫執,慢悠悠往前走。族學的讀書聲遙遙傳來,若有似無,鳥兒嘰喳一般。蘇南枝問:“你專程來接我?”

    溫執哼笑一聲,“出來散步,路過而已。你還覺得那老女人好?”

    “你怎麽這樣叫母親?”蘇南枝聳聳肩,“她是有點怪怪的。那幫婆子才真是壞,也不知道到底誰指使她們。大宅院裏的人好無聊啊,為啥成天想著陷害我?”

    “蠢貨。”溫執嘀咕。

    真是個傻子,到現在還覺得她那婆婆是個好人。

    罷了,明日他就把闔府的人做成屍傀,這樣她就不會日日被為難了。

    轉頭看她,卻見她停了步子,掀起緯紗,手搭涼棚仰望被宅院房舍切出來的四方天穹。

    “這裏的天好小,”蘇南枝說,“奇怪,我總覺得我看過更大的。”

    “你出了門,自然能看見長天萬裏。”溫執道。

    蘇南枝眼睛一亮,蹲在他輪椅邊上,道:“這裏好無聊好無聊。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我應該待在外麵才對。郎君,我們逃去外麵吧。”

    溫執低頭,看她的眼瞳星子般明亮,心跳不自覺漏了幾拍。

    他別開臉,道:“我是個殘廢,逃去外麵可養不起你。”

    “沒關係啊,我養你。”蘇南枝拍拍胸脯,“我就算撿垃圾也要養你。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要是我不走呢?”溫執道。

    他境界跌落,傷又沒好。那個下毒害他的逆徒溫夢枕滿世界地找他,這個蘇南枝十有**也是奉蒼嵐之命來追殺他的。出去很危險,藏匿在陸家才最安全。

    再說了,趁蘇南枝還沒恢複記憶,他要找個時機激發魔種,好好折磨她。

    至於什麽時候激發魔種呢?他還沒想好。

    再等等吧。今天天氣不好,不是個好時機。

    總而言之,他才不出去。

    “那我就陪你待在這兒吧,”蘇南枝摸他腦袋瓜,“你以前一個人待在那麽小的院子裏,肯定更無聊。有我在,咱們兩個人一起,就沒那麽無聊啦。”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好似一層柔軟的紗,把他裹住。心跳又停了幾拍,他懷疑自己傷勢更重了,現在居然有了難以呼吸的症狀。

    蘇南枝,堂堂蒼嵐的星陣長老,怎麽蠢成這樣?為了一個殘廢,甘心被困在凡人的宅院。將來她要是知道自己嫁給了鬼道溫執,恐怕要發瘋吧。

    他不自覺笑了下,笑意卻有幾分苦澀的味道。

    “你笑啥?”蘇南枝湊近他,好奇地問,“快告訴我,我也想笑。”

    “我們逃跑吧。”溫執忽然說。

    他改主意了,她想去外麵,那就去吧。

    “啊?”蘇南枝愣在原地。

    “這裏太無聊了,我待得很煩,”溫執慢悠悠道,“等到了外麵,說好了,你撿垃圾養我。至於那些陸家人,哼,留他們一條賤命。既然要逃跑,沒空搭理他們。”

    日光刹那間明豔了幾分,蘇南枝笑容生光,撲進溫執懷中。女子香味抱了滿懷,下一刻,溫熱的唇印上他的唇。

    他又被親了。

    這一次,他沒有抗拒,而是挽起女孩兒的細腰,回應了這個吻。

    也是在此時,遠天的鍾聲響了。沉沉的鍾聲好似群鴉,飛越雲霄萬裏,千山萬水。

    刹那間,薑籬的天問九章完成第三百六十個周天,她突破束縛,成功掌控了身體的控製權。睜開眼,咫尺之間,殷識微與她麵對麵,唇對唇。彼此的眼眸猶如明鏡水波,映著彼此的影子。

    風吹過飛花,她好像聽見時間在腳下澌澌流淌的聲音。

    她要掙開他的懷抱,他卻沒放手,閉上眼,加深了這個吻。

    “阿梨,”她聽見他沙啞的聲音,“我放不下。”

    這一刻,她幾乎要分不清了,他說的是“阿梨”,還是“阿籬。”

    他是殷識微,還是殷雪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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