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身不由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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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籬忽然打斷她:“不著急做決定。蕭寧,回去仔細想想,過幾日再來回複你外祖母。殷家山明水秀,風光殊絕,讓你外祖母和表哥在隱川玩幾天。”

    說罷,她手臂一伸,也不管蕭寧同不同意,直接把她給拽走了。

    出了慎思堂,蕭寧再也忍不住,淚水滾滾落下。她真想念爹娘還在的時候,爺爺還在的時候,大家都是她的倚靠,她什麽也不用想,不會被人抓起來用劍抵著喉嚨,也不會被逼著嫁給一個爛人。

    堂裏祖孫二人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是那陳常紀在嚼舌頭:“奶奶,您就別費這勁兒了。您還看不明白麽?寧表妹賴在殷家,肯定是惦記殷家長公子,想和她姐姐共侍一夫。殷家長公子多俊一人兒啊,我哪兒比得上他?”

    啪的一聲,清脆又響亮,似乎是老太太扇了他一耳光。

    “仔細你的舌頭。這是在殷家,不是你的紅香苑!”

    蕭寧聽了,氣得腦子發暈,按她的脾氣,本該衝回去指著陳常紀的鼻子罵,可眼下她竟然覺得很疲倦,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罵人了。眼看薑籬擼起袖子要回去揍人,蕭寧連忙把她抱住。

    “不要去,算我求你。你眼下正值風口浪尖,萬不可再惹人注目了。”她吸了吸鼻子,“你放心,我不嫁他。”

    薑籬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中頗有不忍,道:“你想明白了就好。”

    蕭寧點點頭。

    薑籬嘴笨,實在不知道怎麽安慰人,撓撓頭說道:“寄人籬下,確實不好聽,可總比嫁給一個傻缺強吧。而且咱們不會在殷家待很久了,等我想辦法弄點錢,帶你倆單過去。”

    說是這麽說,可蕭寧隻要想到薑籬傷痕累累的樣子,心裏便無比的愧疚。薑籬不是第一回為了他們姐弟受傷了,每次都差點死掉,要不是有殷識微,哪還有命在?蕭寧強撐著笑了笑,讓薑籬不用擔心,自己帶著蕭宣往回路去。

    蕭宣拉著她的手,低低道:“真羨慕薑姑娘,要是我也像她那樣厲害就好了。”

    是啊,蕭寧想,要是她當初沒聽母親的話就好了。說什麽女孩子學劍學到最後也要嫁人,還不如多學點針線女紅。結果呢,蕭家敗了,學女紅撚著針戳不死人,要靠握著劍的薑籬護她。

    為什麽別人那麽強大,她就這麽弱小?

    她越想越不平,忽然鬆開蕭宣的手,獨個兒往前跑,沒頭沒腦的,直奔沒有人的地方去。等跑到四下無人的假山雪洞裏,她終於嚎啕大哭。

    哭得臉龐濕透,頭頂忽然罩下一片陰影,她淚眼朦朦地仰起頭,朦朧的視野裏,是一個發鬢斑白的男人。男人生得魁梧,不苟言笑,眉宇間一道深痕。他遞給她一張手帕,道:“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哭?”

    蕭寧接了手帕,抽抽噎噎地說道:“有人逼我嫁人。”

    男人似乎想起什麽,目光變得空遠,“我家如意也這樣,聽說我要她嫁人,哭了三天三夜。可憐她自小沒了娘,老夫獨自把她拉扯大,終究是沒照顧好她。也好也好,她母親在那邊,她不孤單。”

    說罷,男人搖了搖頭,負著手,獨自遠去了。

    蕭宣氣喘籲籲地追過來,道:“三姐,你沒事吧。”

    蕭寧望著那男人的背影,輕聲問:“他是誰?”

    蕭宣手搭涼棚看了看,道:“好像是若溪韓家的家主韓爭渡。他家女兒死在黑頭鎮了,前兒識微公子才把他女兒屍體拉回來。眼下他守著他女兒,等黃道吉日帶女兒回家。三姐,你問他做什麽?”

    涼風吹來,蕭寧的淚水幹在了臉上。

    她抿了抿唇,說:“沒什麽。”

    ***

    眼看要入夜,平日不飲不食的殷氏為了招待前來吊唁的賓客,延請大廚入山。眺望山中鱗次櫛比的宅院房屋,好幾處起了嫋嫋炊煙。弟子們撐著長杆,掛起了白紙燈籠。暈黃的光次第明亮起來,好似山中飄飛的螢火。

    薑籬抓耳撓腮,這可怎麽辦,難道她真的要在殷識微那兒下榻?

    殷源流肯定會攔著她吧?他怎能讓自家的乖孫被她玷汙?

    嗯,薑籬打算等一會兒殷源流派人阻攔,她裝腔作勢,順著台階下。這樣既不丟麵子,也不必真的與殷識微同睡。

    蝸牛似的蹭到殷識微的院前,便見殷源流仍立在那八角小亭裏,像個門神。

    很好,果然來阻撓她了。還是自個兒親自來的,看來她今日是進不了殷識微的門子了。薑籬非常滿意,踱到他麵前,道:“哼,來阻我進門的?怎麽,比劃比劃?”

    “你如今功體恢複了幾何,敢跟我比劃?打出個好歹來,旁人要說我欺負小輩。”殷源流看了她就痛心,“真是冤孽,早知當初不該聽老劍尊的,許你入我殷家門。”

    不比劃怎麽攔她,莫非他還有別的法子?薑籬等著他的後招。

    他卻道:“識微本就有病根,替你承了林溪山的傷,這次傷得不輕,你進去之後……”他一咬牙,道,“不要折騰他太狠。”薑籬:“?”

    他揮揮手,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樣子,“去吧,我已吩咐好識微院裏的仆役,今夜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們。”

    “不是,”薑籬懵了,“你不攔我?他可是殷雪時的兒子!”

    殷源流想了想,道:“確實還有句話要說。”

    薑籬眼睛一亮。

    對嘛,趕緊把她攔下來。殷氏君子門庭,怎能發生如此苟且之事!

    “若是有了孩子,就生下來。”殷源流撫著胡須歎息,“雪重走了,殷家將來的一切,都是這個孩子的。這個孩子,老夫要親自教養。名字老夫已經想好了,若是男孩兒,就叫殷知意,若是女孩兒,就叫殷知月。”

    這想得也太遠了吧!

    薑籬很生氣,道:“你就這麽看著殷識微進火坑?他還是不是你孫子?就算不是親孫子,好歹在殷家養了這麽久,你對他一點兒感情都沒有的嗎?”

    殷源流更氣,“老夫都要親自教你們的孩子了,你還要老夫怎麽樣!少廢話,快進去,看見你老夫少活五百年。”

    說罷,殷源流一扭頭,踩上他的劍,化作一道流光遁入山林。

    此地空空蕩蕩,隻剩下薑籬一個人。

    身後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她回頭,見院裏的婢女仆役都出來了,排得整整齊齊,動作一致地福了福身,道:

    “恭迎二姑娘,公子已沐浴更衣,靜候二姑娘留宿。”

    完了。殷家真是完了。薑籬心想,想不到殷家的家風已經如此敗壞,殷識微堂堂殷氏長公子,殷家就眼睜睜看著他被她糟踐!

    在一眾仆役婢女的注目下,薑籬如芒在背,硬著頭皮下了台階,一步一步進了殷識微的小院,又進了殷識微的寢居。紅漆門扇在她身後緩緩關上,盈盈燈火撞入她的視野。

    殷識微隻著了單薄的白色褻衣,坐在書案後看她從黑頭鎮挖出來的陣法典籍。燭火勾勒他幹淨的輪廓,碎金一般點綴他烏沉的眼眸。靜謐的黑夜裏,燭影飄紅,他素來淡漠的臉頰上多了幾分昳麗。

    薑籬湊過頭去,發現他在看蘇氏的**陣。

    **陣是很基礎的陣法,一般來說,就是能讓人迷路的陣法。不過蘇南枝曾做過些許改良,能讓進入陣法的人看見布陣者想讓他看見的事物。

    “那個,”薑籬在他對麵坐下,道,“我白天說的是氣話,我不會真對你怎麽樣的。今夜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咱倆相安無事,明早一拍兩散。”

    青年抬眸,默默看了她一眼。

    短短一截香味飄至薑籬的鼻尖,薑籬翕動鼻翼,聞到他身上的曇花香味。這香清冷淡泊,不甜也不膩,涼紗一樣薄薄覆在鼻尖。好香……今天他好像比平日更香了幾分,薑籬差點湊過去聞。

    等等,這樣不對!薑籬迅速控製住自己,這家夥堂堂男兒,熏什麽香。她雖是女孩兒,卻從不熏香。畢竟身上太香了,對敵之時若需要隱匿身形,很容易被抓到蹤跡。

    他太香了,薑籬總忍不住嗅這幽微的香氣,便和他拉開距離,兀自從櫃子裏搬下一床被子,在地上打地鋪。被子蒙上臉頰,聞不見他身上的香味了,薑籬安心了些許,閉上眼道:“我睡了,你自便。”

    殷識微翻了一頁書,道:“你可知,陳常紀為何要求娶蕭寧?”

    薑籬雙眼一睜,“為何?”

    “他癡迷一個花魁,想抬她進門。陳家不許,除非他娶大家閨秀為妻。陳常紀無德無能,世家女皆不願嫁,他便看中了蕭寧。”

    真是個混賬東西,薑籬一想起陳常紀那張被酒色掏空的臉,就惡心得想吐。

    殷識微又道:“他一心娶那花魁,若蕭寧不應婚,恐怕他不會罷休。”

    “那他敢怎樣?”薑籬哼道,“若他敢造次,我削了他。”

    殷識微輕輕搖頭,“真正的症結,在蕭寧自己。”

    說的也是,薑籬暗忖,蕭寧一心求一個歸宿,沒準真的會昏頭答應這樁親事。

    今天薑籬若不在場,她就真應了。

    “殷家治家嚴厲,門下適婚弟子頗有幾個……”殷識微垂眸沉吟。

    薑籬心尖一動。

    的確,殷源流這個糟老頭子雖然是個偽君子,但其實除了太慫了些,也沒什麽大錯兒。殷家家風謹嚴,門下弟子都是懂操守知進退的,再差勁也不會像陳常紀這樣。他們做過最過分的事,恐怕就是冷眼看自家長公子被她糟蹋了。

    若是能在殷氏給蕭寧尋個良配,蕭寧也不用總覺得自己寄人籬下。

    不過這麽一來,便又要欠殷識微一樁人情了。殷源流對薑籬避之不及,這事兒定是要殷識微經手的。

    唉……債多不壓身,總比看著蕭寧跳火坑強。薑籬豁出去臉麵,道:“此事便勞煩你……”

    然而,殷識微上了榻,道:“我要睡了,你自便。”

    薑籬:“?”

    他剛還看書呢,怎麽這麽快就睡了?

    “起來,咱商量商量蕭寧這個事兒。”薑籬坐到他床邊,推了推他。

    他不應,闔著雙目,烏濃稠密的眼睫落下蝶翅般的灰影,真似睡沉了一般。燭火映照他寧靜的側臉,這清俊的臉龐,比女兒家還要細致幾分。

    這廝故意不理人,裝睡,薑籬揪住他衣襟,想把他拽起來。誰知嘶拉一聲裂響,他的衣裳薄紙似的,一扯就碎。半邊衣裳被薑籬撕了下來,他白皙的胸膛映入薑籬眼簾,薑籬呆在原地,手裏還握著他的褻衣布條。

    怎……怎麽會這樣?她沒用多大勁兒啊。

    殷識微睜開眼,與她四目相對。

    他神色平靜,沒有半點慍怒。

    她忽然覺得,這廝是故意的。殷家家財萬貫,製的衣裳怎麽可能如此劣質!他故意穿這麽劣質的衣裳,就是為了現在。

    “你……你真的是殷雪時的兒子?”薑籬氣道,“你爹最重名節,你怎麽……”

    如此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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