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青山雲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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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劍城頒了質子令,嚴令百家至少派一個嫡係子孫入城,若無嫡係子孫,則必須派一個兒郎。劍尊令一出,人心惶惶。東海之地有個世家僅有一個嫡孫,闔家將其寶貝似的捧在手心。孤劍城遠在萬裏之外,東海那家人不願愛孫離家,公然違抗旨意。孤劍城星陣長老蘇南雁親至東海,廢了那家族家主的百年修為,用鐵牢鎖了他家的寶貝孫子入城。

    一時之間,諸家莫敢不從,縱然再不情願,也隻能送自己的兒女登上飛舟,往孤劍城去。畢竟自己赫赫揚揚領著一群奴婢仆人去,總比牢犯似的被鎖著去體麵。

    鯤鵬飛舟剛剛送完蕭寧出嫁,如今又要送殷識微去孤劍城。殷源流站在飛舟之下,滿臉愁容。殷家子弟搬著行李上船,來來去去,船上滿是箱籠,幾無下腳之地。殷源流還點了不少功法精湛的護衛,通通送上飛舟,陪殷識微去孤劍城。

    薑籬仍回想著方才聽到的議論,“蘇南雁……”

    殷源流冷不丁地道:“你聽過她?她是蘇家的老祖,掌管孤劍城的四方星陣。星陣一法玄妙至極,雖無法直接殺人,卻能成為困人的囚牢。聽說入了她的星陣,吉凶易位,天地倒懸,縱你有超凡功法,通天修為,亦不得超脫。如今陣道之中,以她為尊,三百年前蘇家籍籍無名,如今蘇家已是一品世家。說起來,她好像是你師叔的親妹妹。”

    聽了殷源流的介紹,薑籬眉目間略有陰沉之色。

    當年師叔被自個兒親妹下藥暗害,功法被竊,失去了記憶,嫁入黑頭鎮。想不到三百年間,師叔為救百姓自縛於黑頭鎮成為凶魂,被薑籬超度,而蘇南雁功成名就,成了孤劍城萬人仰望的星陣長老。

    可恨。若當年師叔沒有被害,今日的星陣大家就該是師叔。

    蘇南雁在孤劍城,戚心竹也在孤劍城,在孤劍城的仇人真多。此番百家質子入城,不知道會碰上多少仇人的子孫。

    殷源流看薑籬眸中殺意如刀,頗有些不安地說道:“我提蘇南雁,怎麽你還來勁兒了?戚心竹如今大自在境大圓滿,天下莫敢與之為敵。明光宮下四個長老,俱是至少洞玄境的修者。孤劍城中少說也有十幾個世家,全是戚心竹的擁躉。那蘇南雁星陣一開,孤劍城就是你闖不出去的牢籠。你去了那裏,千萬不要胡來,萬事等將來老夫想法子接你們出城再說。”

    “知道了知道了。”薑籬嫌他嘮叨。

    “你就算不為自己,也當為識微想想。你殺了林家老太爺,就算是林溪山要挾你在先,讓你占了理兒,你到底是和林家結下了仇怨,難保他們使手段出暗招,行事千萬小心。”殷源流對她是一百個不放心,叮囑道,“識微如今是你的人了,你做事要顧及他的安危。”

    薑籬:“……”

    什麽叫她的人?

    眼看他還要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薑籬連忙掐住他的話頭,道:“給你的《天問九章》隻有前四章,後麵五章不可言傳,你若有合眼緣的好苗子,可以送來我這兒灌頂。隻是你須牢記,《天問九章》功法霸道,一旦修到第五章,便再無回頭之路。學旁的功法若破境失敗,還能養精蓄銳繼續衝關。《天問九章》一旦破境失敗,必為凶屍。這功法聽著好,實則凶險重重,你自己掂量。”

    殷源流神色審慎,道:“你放心,老夫活了幾百年,不是那等為了功法斷頭亡命之人。何況我殷家已有原始真言和雪時的大小醫仙術,《天問九章》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這老頭子活到現在,自然是個人精。殷家立足仙門五百年,少不了他的用心經營,薑籬知道他心裏有數。

    “行,我走了。”薑籬擺擺手,轉身登船。

    戚飛白等人一一與殷源流作別,戚飛白向殷源流保證,有他在,殷識微在孤劍城定然平平安安,一根毫毛也不掉。殷識微立在甲板上,對下方的殷源流淡淡點了點頭,便算是告別。

    所有人和行李都上了船,鯤鵬仙舟兩側的五色鵬羽次第展開,扇子一樣輕輕搖晃,整座仙舟飄羽似的浮入天風,登上遙遠的雲端。

    夕陽西下之時,鯤鵬仙舟到了雲中港。明日再行一晝夜,便能抵達孤劍城。雲中港停泊了無數仙舟,一眼望過去,桅杆林立,大大小小的仙舟連綴成一片。

    仙舟的速度雖然比禦劍慢很多,卻能載不少貨物。但凡是有點實力的世家,這次大抵皆是用仙舟送孩子去孤劍城。殷家的鯤鵬舟一入港口,薑籬便覺得無數道目光投了過來。還有數道頗具威壓的神識鴻毛似的掃過這兒,若非她的功體已經恢複四層,這幾道神識她甚至無法察覺。

    一品以上的修者才有神識,薑籬暗暗嘖了一聲,這裏高手頗多。

    她心知肚明,這些人盯的不是殷家的旗幟,而是《天問九章》。按照殷源流的囑托,她應該低調行事,最好連船也不要下。可惜薑籬是個頭鐵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不躲藏,反倒大張旗鼓下了船,去雲中港最好的酒樓吃飯。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殷源流派來的管家很是擔心,小聲同殷識微說道:“二姑娘如此拋頭露麵,恐怕不妥……”

    殷識微不言語,隻是微微抬了抬手。

    言歸捂住管家的嘴,把他拽到後麵。管家有苦難言,長公子寵二姑娘真是寵得沒邊兒了……

    殷家入港入得遲,雲中港這燕子樓又頗負盛名,早已滿座。燕子樓的掌櫃搓著手同薑籬道歉,“實在是不好意思,座兒已經排到半夜了,要不客官們明日趕早?”

    後頭的戚飛白道:“算了算了,反正我們自己帶了廚子,回船上吃吧。”

    薑籬拍了拍掌櫃的肩膀,道:“你進去說,我是蕭梨,定然有人給我讓座。”

    掌櫃麵露難色,“恕小的孤陋寡聞,沒有聽說過姑娘的芳名。”

    “你進去說一聲便是。”薑籬胸有成竹。

    掌櫃將信將疑地嗬腰道是,轉身去了。戚飛白覺得稀奇,“師父你在這兒有故交?……不對啊,你都三百多年前的人了,就算有故交也早就死了。”

    “……”薑籬白了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舉目遠眺,街市上張燈結彩,兩側高高懸掛的一溜燈籠好似衣袖上的大鑲大滾。行人摩肩擦踵,乞丐也多,捧著破碗在人縫兒裏穿針引線,說滿口的吉利話。

    道旁有個郎君在賣身葬父,長得和之前隱川山腳下那人有些相似,卻是不一樣的昳麗眉眼。秋波送到薑籬這兒,一雙盈盈的淚眼,好似天上的星星。

    “多少錢?”薑籬走過去問。

    郎君說道:“一貫錢。”

    比之前那個便宜不少,薑籬覺得自己應該有實力幫他。低頭翻了翻兜,隻有可憐兮兮五個銅板。

    薑籬:“……”

    二人麵麵相覷。

    “這裏有錢人多,”薑籬麵不改色,“祝你早日賣出自己。”

    掌櫃的從酒樓裏急急忙忙趕出來,見了薑籬,忙衝她招手,“蕭姑娘,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您的名字當真管用,秦家願意讓出一桌,請您入座!”

    戚飛白覺得奇了,小聲問殷識微:“師父和秦家是故交?”

    殷識微道:“不是故交,是仇敵。”

    “哈?那為什麽他們願意讓桌?”

    蕭宣在一旁接口道:“自然是為了二姐的天問九章。”

    他這麽一說,戚飛白便想明白了,現在人人都以為蕭梨是薑籬傳人,都在猜測她有沒有天問九章。為了這天問九章,有的是人願意給薑籬讓桌。

    進了酒樓,掌櫃領他們到雅間入座。沒等他們點菜,一溜小二捧著菜進門,一道一道地往桌上上,口中唱道:

    “這是河西裴家請的翡翠豬肘,請蕭二娘慢用。”

    “這是南海齊家請的金銀粥,請蕭二姑娘慢用。”

    “這是錢塘沈氏請的八寶鴨,請蕭二姑娘慢用。”

    ……

    菜流水似的上了桌,不必他們點菜,八仙桌上珍饈滿目,擺得滿滿當當,已是放不下了。

    戚飛白無話可說,看來整座燕子樓的賓客都爭著請薑籬吃菜。薑籬倒也不客氣,留下其中八道菜,剩下的讓小二打包,分發給燕子樓外的乞丐和那個賣身葬父的郎君。

    薑籬一邊用膳,一邊看底下台上的歌姬跳舞。雲中港魚龍混雜,民風開放,酒樓街市玩得很開。燕子樓的歌姬小腰纖纖,個個身著一縷半透不透的薄紗,凝脂似的肌膚流淌著燭火的光澤,敷了一層亮晶晶的油膏似的。

    戚飛白捂著蕭宣的眼睛不讓他看,二人低著頭隻顧吃菜,殷識微也不曾投過去半寸目光。

    座中賓客看得如癡如醉,薑籬卻搖頭,“看裸女跳舞有什麽意思?不如看裸男。”

    沒過多久,台上的歌姬們退了場,換上一群穿著薄紗的年輕兒郎。

    戚飛白:“……”

    座中賓客紛紛咂舌,交頭接耳說蕭梨寡廉鮮恥。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公然在酒樓裏看裸男跳舞,不知她的未婚夫殷識微作何感想。

    “聽說她的前未婚夫是錢塘荊氏的少主荊楚鴻,殷家長公子在荊家做客,這蕭家二姑娘身為人家荊氏的未婚妻,偷摸勾搭上了殷公子,這才另攀了高枝。”有人低聲道。

    “原來如此,”一個人湊過臉來,正是也要前往孤劍城為質的陳常紀,“荊公子當真可憐,攤上這麽個勢利眼。不知她生了何等狐媚本事,竟能迷惑殷公子對她如此驕縱?”

    說罷,他仰起頭,瞟了眼二樓雅間憑欄而坐的蕭梨。

    哼,真是個捧高踩低的賤人。蕭寧拒他的婚,轉頭投入韓家宗主的懷抱,少不得她這勢利眼姐姐的教唆,畢竟她姐姐是成功攀上了殷家這門親的,早有另謀高嫁的“前科”。

    他陳常紀不過是門第低了點,修為弱了些,論才華相貌,他樣樣都是出挑兒的,怎能平白受這些賤婦的惡氣?想起在殷家受的板子,想起蕭寧的十裏紅妝,他越來越不平。

    蕭寧已經成了韓家婦,他等閑是動不得了。燭光裏看這蕭梨,倒也有幾分姿色,隻是眉目間銳氣分明,令人生厭。女人就該溫婉柔順,像隻柔軟的羊羔一般匍匐在男人腳下。殷家再寵她,也不可能任她敗壞門聲。若她成了破鞋,他就不信殷家還要她。二樓,掌櫃的過來敬酒,笑道:“那都是秦家自己蓄養的歌伎,二姑娘可還滿意?秦家二叔說了,姑娘和郎君若得空,可否去他們雅間喝盅熱酒,小敘一番?”

    薑籬道:“我忙著看男人跳舞呢,不得空,讓他們自己玩兒去。”

    問你得不得空,隻不過是客氣而已。人家讓了桌,還請著看歌伎,正經人應該過去致個謝,寒暄幾句,誰知薑籬是個混賬,半點麵子也不給。

    掌櫃小聲勸道:“秦家二叔是二品修者,姑娘不好不給個麵子吧?”

    薑籬嘁了聲,“我用他讓出來的桌子,還不夠給麵子麽?”

    掌櫃看向殷識微。

    他不是傻子,看得出來,這位便是殷家的長公子。掌櫃的在心裏咂舌,殷家長公子斯斯文文,姿容絕秀,這是造了什麽孽,攤上這麽個未婚妻,當著他的麵兒看裸男跳舞。

    欣賞歌伎是小事,世家交遊是大事。眼下他的未婚妻要駁秦家的麵子,讓秦家難堪,世家之間交情深厚,互為表裏,他就算不管她看裸男跳舞,也要顧及別家顏麵,多少站出來說幾句吧?

    “你看他幹嘛?”薑籬問,“他臉上長花兒啊?”

    掌櫃的很是為難,“殷公子,您不說幾句?”

    殷識微淡淡道:“二姑娘不想去便不去。”

    “那您去同秦二叔說說?”掌櫃的問。

    薑籬道:“他身體不好,不能喝酒。你讓姓秦的自己喝吧,我們吃飽了,不奉陪了。”

    說罷,薑籬起身,負著手大搖大擺走出門。她領著殷識微等一幫人拐進最大的客棧,問有沒有空屋子。他們來得晚,客棧早已訂滿了。然而過了一會兒,又說有人讓出了幾間空屋,請薑籬他們下榻。

    燕子樓內,秦家二叔摟著孌童坐在二樓雅間,看薑籬揚長而去。他神色散漫,頗為輕蔑地哼了一聲。

    掌櫃的嗬腰道:“蕭家這姑娘一看就是被寵壞了的,郎君莫要和她一般見識。說來也奇怪,殷家那長公子竟然對自己的未婚妻如此縱容,也不怕旁人笑話。沒準兒……也是因為天問九章,才對她如此嬌慣。”

    蕭家女若真有天問九章,那將不是她的登身階,而是她的催命符。秦家二叔原本想試試她的深淺,眼下看來,此女驕縱無禮,根本不成氣候。她若進退有度,長袖善舞,他反倒要提防她。燕子樓和薑籬他們下榻的錦繡客棧都是他秦家的產業,他們碰麵的機會還多得很呢。

    說起來,那殷氏長公子聞名不如一見,果然姿儀高絕,神清骨秀。他見多識廣,帳下美人無數,卻還從未與君子打過交道。

    秦家二叔悠悠一笑,“去,給殷公子遞一張拜帖。他未婚妻不賞臉,他總該同我道聲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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