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道者為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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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光宮。

    林嫣回坐在座中,看丹陛之上,劍尊一襲紅衣似火,席地而坐,食指勾起一個少女的下巴。那少女是戚嬤嬤尋來的,聽說是南海齊家獻來的姑娘,因她的眼睛神似薑籬,得了劍尊的歡心。林嫣回心中暗恨,這起子殺才,個個是溜須拍馬的玩意兒,一個勁兒地往劍尊這兒送與薑籬相似的丫頭。

    她撫了撫刻意隆過的胸口,望著劍尊膝下少女的眼神中頗有些嫉恨。

    “眼睛確實像師姐。”戚心竹輕輕撫過少女上挑的眼梢。

    一旁侍奉的戚嬤嬤笑道:“劍尊喜歡就好。”

    少女見自己得了劍尊親眼,十分高興,正要說話,忽又聽劍尊道:“把她的眼睛剜下來,裝進琉璃罐裏,擺在孤的寢殿。”

    明光宮裏霎時間寂靜了下來。

    少女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兒,抖成了篩糠。就連林嫣回也吃了一驚,心底似有冷霜哢嚓哢嚓凝結,一股寒氣從腳底心升到天靈蓋。當下有宮侍應聲,拖著哭喊的少女出了明光宮。林嫣回愣愣望著他們離去,不久之後,宮侍捧著琉璃罐回來,裏麵裝著一對血淋淋的眼球。

    劍尊過目之後,宮侍捧著罐子退下。林嫣回呆在當場,久久無法回神。

    劍尊又朝她伸出手,“近日來,你越發像她了。”

    林嫣回顫顫巍巍跪下,膝行到劍尊麵前,強笑道:“隻求劍尊歡喜。”

    “不,”戚心竹望著她的眼神幽深又瘋狂,“師姐不會像你這般搖尾乞憐。若當真是她,她會訓斥孤,懲罰孤,甚至殺了孤。”

    林嫣回不禁叫苦,方才那點嫉恨的心思消散得幹幹淨淨,隻求劍尊離她遠點。

    誰敢訓斥劍尊?尤其是她最近越發瘋癲了。

    “你本是個男兒,為了扮師姐煞費苦心。”戚心竹打量膝下的人兒。

    林嫣回垂下臉,不敢搭話。他本名林雨回,是家主林雨歸看中他,說他前世是薑籬,問他願不願意入明光宮侍奉劍尊。

    他自小不受重視,有這般揚眉吐氣的機會,當然要好好把握。進了明光宮,劍尊果然待他不錯,各種嘉獎賞賜流水似的送到他這裏。他甚至期待劍尊傾心於他,讓他代替死去的殷雪重,做她的夫婿。

    然而,劍尊脾氣古怪,竟要他喬裝為女郎。幸而家主幫他變聲,否則他根本裝不下去。

    “可惜還差一點。”劍尊道。

    林嫣回小心翼翼地問:“請劍尊賜教。”

    劍尊下令,“把勢去了吧,如此一來,你會更像她。”

    殿內殿外一片死寂。

    林嫣回咬著牙,幾乎咬出血來。他狠了心,一頭叩在劍尊跟前,“謹遵劍尊法旨!”

    戚嬤嬤捧上一份金紙名單,上麵是各地選送入孤劍城的少男少女,俱是與薑籬長得相似的人。今日之後,他們會由各地世家源源不斷送入孤劍城,送入明光宮。宮門一閉,終生不得出。

    ***

    洞天福地,幾百年難見一次。據說,這洞天福地乃是乾坤之外的乾坤,其運轉有自己的規律法則,時不時與此方天地相遇,便能借由二者相接之處入得另一方天地。

    上次洞天福地入口開啟,還是三百多年前開在南海上空的天南福地。眾人都記得,正是在那次福地之行中,劍祖薑籬得到了天問九章。

    按照慣例,洞天福地現身於何處,便歸當地世家管轄。秘境之中機緣無數,往往被世家轄製,奇貨可居,不許外家入內。此次羅浮洞天現身孤劍城,劍尊為平息百家派遣質子入城的怨氣,準許所有質子探寶尋幽。這可是天大的好機緣,所有人都摩拳擦掌,隻盼成為下一個薑籬。

    鑒於三百多年前天南福地那次意外,這次孤劍城長老會親自入洞天坐鎮,謹防不測之災。

    薑籬跟著殷識微通過北山上空的洞天裂隙,進入羅浮洞天內的太上神宮,便見質子均已到場,三五成群,各自候在神宮內部的圓台立柱上。

    放眼望去,此地是一處古老殘損的宮殿,穹頂無比之高,仰著脖子往上看,天心處破了大洞,外麵的星光漏進來,仿佛漏鬥篩了無限星子。宮殿內部是深不可測的深淵,迷霧般的黑暗裏支出許多圓台立柱,質子們就候在上頭,交頭接耳。

    而這“太上神宮”之名,是來源於宮殿穹頂懸浮的金色巨石。迄今為止,羅浮洞天開啟過三次,舊日大能早已把這裏裏裏外外探了個明白,隻是無人知道這宮殿來曆,隻當是先人遺留。

    再看周圍,殿宇裏人頭攢動,圓台上頗為擁擠。這次羅浮洞天隻開放給孤劍城質子,但並未規定質子可以攜帶多少仆從侍衛。許多質子都帶足了修者,眾星捧月一般,對羅浮洞天裏的秘寶勢在必得。

    薑籬抱著臂,百無聊賴打量四周,冷不丁對上荊楚鴻的目光。那廝立在遠處的圓台上,不陰不陽地衝薑籬笑了笑。他身邊多了許多荊家修者,清一色的小蟒朝天青羅衫子,個個凶神惡煞,很不好惹的模樣。薑籬冷笑了一聲,衝荊楚鴻比了個割脖子的姿勢。荊楚鴻臉色一白,悻悻挪開目光。

    另一邊,秦約朝自己身側小廝模樣的少年說道:“老祖宗,那個同殷家長公子站在一起的紅衣少女便是薑籬傳人,蕭梨。”

    秦家老祖眯了眯眼,道:“知道了。”

    秦絡低聲問:“老祖準備何時動手?”

    “不急不急。”老祖抬起手,想撫撫自己的胡須,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化身少年,沒有胡須,便尷尬地摸了摸頭發,咳嗽了聲,道:“先看看她有什麽能耐再說。”

    秦絡不禁覺得老祖過於謹慎,一個小丫頭而已,老祖翻翻手就能讓她魂飛魄散,何必瞻前顧後?然而老祖畢竟是老祖,她不敢多置唇舌。

    餘光掃到一旁的秦緋,她頗有些不是滋味地說道:“你一個庶出的,這次真是撞了大運,跟著我們一同進了羅浮洞天。還不快快給祖宗斟茶,若你伺候得不得力,我便扔你在洞天裏。”

    秦緋一言不發,她讓她幹什麽,她就幹什麽,好似一個聽話的木偶人。老祖擺了擺手,說道:“不要做無用之事,如今我才是仆役,莫讓別人看出了端倪。”

    秦約橫了自家妹妹一眼,秦絡低下頭,不敢吭聲了。四人立在秦家修者簇擁的中心,默默盯著薑籬那邊看。

    數道凜冽青光掠過眾人頭頂,青鳥似的落在神宮。羽翼似的光點落盡,露出幾個男女的麵目。當中那一個銀發斑白的女人,正是星陣長老蘇南雁。蘇萬乘侍立在她身側,一副乖兒子的模樣。

    蘇南雁環顧四周,高聲道:“你們蒙劍尊恩賞,得以入此秘境修行,望爾等感念劍尊聖恩,日後修煉成才,拚死以報。”

    眾人齊齊拱手,道:“是。”

    “羅浮洞天內外早已由先人探明,此為洞天地圖,人手一份,萬勿遺失。”蘇南雁一揮手,許多薄如羽翼的紙張飄向眾人,“洞天中心乃上古神樹,曰‘建木’,服用其果實,形神俱妙,與道合真,有增長修為、延年益壽之效。建木果實百年隻生三顆,如今當有九顆,爾等先到先得,萬勿爭搶。

    東方有冰極,北方有沙漠,西方有大澤,南方有叢林,各有奇寶靈植。此地危險品級不高,各方風光殊勝,爾等可自行遊覽。記住,嚴禁鬥毆搏殺。傷人者,逐出洞天。殺人者,斬立決。

    “洞天三日後關閉,第三日午時之前,爾等必須回神宮裂隙。若無法趕回……”

    蘇萬乘取出乾坤囊,從裏麵取出一遝細細的青色靈玨和煙花炮,分發給諸位質子。

    蘇南雁繼續道:“若無法趕回,爾等星陣靈玨自行生效,送爾等離開此地,返回孤劍城。若遇他人劫掠、殺身之禍,可啟動靈玨提前返回孤劍城,或以煙花炮求援,我三息內趕到。

    “不過,星陣靈玨隻質子持有,其餘修者,須自行由裂隙返回。三日後,裂隙關閉,滯留洞天者,好自為之。”

    薑籬也領到了一個靈玨和一枚煙花炮,翻來覆去看,並無特殊之處。可薑籬打賭,發給她的這兩樣東西肯定被蘇家母子動了手腳。她去找陳常紀,與他交換了靈玨和煙花炮。陳常紀迫於她的淫威,不敢不從。

    “大家還記得我教給你們的陣盤術法麽?”蘇南雁微笑道,“我教你們製作的陣盤,恰巧可以在這裏派上用場。以陣盤收納你們的星陣,你們便可隨時布置陣法,在冰極你們可以陣法禦寒,在沙漠你們可以陣法降溫,在大澤你們可以陣法避水。此三地環境惡劣,若沒有好使的法寶,星陣是最佳選擇,否則你們很難在其中尋寶。”

    大家道:“多謝長老教誨。”

    蘇萬乘笑了一聲,“不過蕭二姑娘缺席了半月星陣法課,恐怕並不會自製陣盤,隻能在叢林裏碰碰運氣了。”

    大夥兒朝薑籬投來目光,有人幸災樂禍,有人袖手旁觀。

    荊楚鴻道:“二姑娘若無法自行前往,在下可捎帶姑娘一程。”

    薑籬佯裝不悅,“你這孩子,沒大沒小。還記得麽?我倆已有祖孫之誼,記得尊稱我奶奶。”

    此話一出,荊楚鴻的臉色白了幾個度。

    有質子哄笑,蘇南雁道了聲:“噤聲。”

    大能威嚴如山似海,場中無人再敢說話。

    “吉時已到,出發吧。”

    蘇南雁一聲令下,眾質子齊齊禦劍高飛,脫籠之鳥一般自穹宇上方的缺口裏離開太上神宮,直奔洞天中心的建木神樹而去。陳常紀同薑籬換完靈玨,急不可耐地離開了,荊楚鴻權衡之下,覺得建木果實更重要,暫且放薑籬一馬,也離開了。

    很顯然,整個羅浮洞天最珍稀的東西就是建木果實,所有人都想搶一顆過來品嚐。

    頃刻之間,太上神宮隻餘薑籬、殷識微和戚飛白一眾人。

    這次蕭宣沒來,畢竟羅浮洞天內必有一戰,帶著他太礙事。不過分離之前,蕭宣把蘇南枝的陣盤給了殷識微。

    薑籬看地圖算了算時間,等他們搶完果實,就有人要回頭來找麻煩了。在此之前,她得找一個合適的戰場迎戰蘇南雁。沙漠一望無餘,不好躲藏身形,若遇強者追殺,很容易嗝屁。冰極太冷,薑籬不喜歡。仔細想了想,薑籬決定去大澤和叢林的交界處。

    “你們就別跟我一塊兒了。”薑籬擺了擺手,“特別是你,殷識微,你一個醫者,我碰上追殺還得顧著你,拖我後腿。”

    戚飛白對自己有自知之明,垂頭喪氣道:“哦。”

    殷識微遞給她一根銀針,“帶上它。”

    是懸命仙針,薑籬一看便知。

    這根針,她實在太熟悉了。

    “不要,”薑籬沒接,“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用這根針。”

    殷識微清冷的眸光籠罩著她,像泠泠的秋波。他看人的時候很專注,眸子無比深邃,好似幽幽的古井。薑籬忽然無法再與他直視,好像怕自己被吸進去似的。這個想法異常荒謬,他是人,又不是吃人的猛獸。而且他君子風骨,神清骨秀,怎麽都和猛獸搭不上邊,怎麽會吃她呢?

    可薑籬還是忍不住微微挪開目光,假裝看天看地,看花看草,就是不看他。

    “好,”殷識微收回仙針,道,“我與你同去。”

    “我不是說了,要有人追來,我顧不上你嗎?”薑籬有些不耐煩。

    “他們不敢殺我。”殷識微淡淡道。

    的確,他背後是殷雪時,誰敢和大自在境的老祖結仇?

    若遇上殷識微阻撓,最多把他打暈。

    “不行,你不能跟著我,”薑籬仍是不同意,凶巴巴地說,“別得寸進尺啊我告訴你,提前告訴你我的計劃我已經很給你麵子了,再廢話小心我揍你。”

    說著,薑籬還很有威脅性地揮了揮拳頭。

    “怕不怕?”薑籬凶神惡煞地問。

    殷識微淡漠的眸子湧出些許無奈。

    半晌,他抿了抿唇,道:“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