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危在旦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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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南雁和萬方陣母都化為飛煙,羅天大陣自動瓦解,牛乳般的霧氣逐漸消散。藍陰陰的三輪明月之下,薑籬身上的黑色褪去,與殷識微一同懸浮在半空,俯瞰底下黑壓壓的叢林。

    這隨意一瞥,二人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叢林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血色,方才被霧氣籠罩,所以才沒有發覺。薑籬釋放神識,頃刻間探查周遭數裏,發現許多樹木變得古怪邪異,藤蔓伸出螞蟻一樣密集的肉芽,捆住一隻路過的走獸。

    有質子在林間遇襲,敵手竟是三個腦袋的兔子。他們緊急放出煙花炮,緊接著,四麵八方都升起燦爛的煙花炮。陰沉的夜空被五光十色的煙花照亮,天際現出絢麗而怪異的色彩。

    “這是怎麽了?”薑籬訝然道,“這裏的兔子這麽大個兒?還長三個腦袋。抓起來做麻辣兔頭是不是很賺錢?”

    殷識微沉聲道:“洞天有異。”

    薑籬覺得鬱悶,怎麽她進的秘境全都出事?

    這下情況有點不妙,蘇南雁死了,星陣靈玨也失效了,所有人唯一的逃生路就是返回太上神宮,從空間裂隙離開此地。

    “戚飛白他們在哪兒?”

    那小子不學無術,不會被三個腦袋的老鼠吞了吧。薑籬心裏咯噔一下。

    “在東北五十裏外紮營。”

    二人朝東北方向飛行,途中遭遇一支煙花炮,本不想管,畢竟戚飛白是戚心竹和殷雪重的兒子,薑籬決不能讓他在自己手底下出事。然而底下傳來呐喊:“蕭二姑娘!懇請蕭二姑娘救我一命!”

    低頭看,困在林中的竟是秦緋。那姑娘被長著肉芽的藤蔓追趕,挪移跳躍,身披數創,好不狼狽。想要禦劍飛天,卻屢屢被空中狂亂的藤蔓擋下來。這姑娘曾給薑籬報信,薑籬沒法兒袖手旁觀。

    殷識微看出她的猶疑,道:“我們分頭行動,在太上神宮集合。”

    “你行麽你?”薑籬狐疑地看他。

    “無妨。”

    的確,薑籬暗忖,這廝能趕上她的速度,就算是個不擅殺伐的醫者,帶人逃跑還是沒問題的。而且方才和蘇家母子對戰,他區區一個二品醫者,竟然全無懼色,就連薑籬也不知道他藏了多少底牌。

    薑籬正要答應,他忽然道:“阿籬,你欠我的答複,不要忘。”

    薑籬一下沉默了,不知如何回應。

    夜色下,他的眼睛平靜如古鏡,照見薑籬通紅的臉龐。她的心髒又不受控製地亂跳,怦怦怦,好似要跳出胸膛。他清冷寧靜的眼神好似喚醒了什麽,讓薑籬死寂的心尖開出一朵小芽。

    可往事太沉重,死了蘇南雁和秦家老祖,還有戚心竹。仇人還沒有殺盡,她的屍骸還差兩條腿,哪有空談情說愛?一想到這些,心尖小芽偃旗息鼓,縮回原地。

    她再一次選擇了逃跑,“我我我我走了!”

    說罷,不等殷識微說話,她已禦劍絕塵而去。

    殷識微:“……”

    薑籬一口氣飛出去幾十裏,終於在叢林中央找到殷家的營地。

    殷家營地運氣不錯,尚未受到肉芽藤蔓和奇異走獸的攻擊,但言歸顯然已經覺察到不對勁,修者們都已經嚴陣以待,持劍守在營地四角。戚飛白立在篝火邊上,等薑籬和殷識微等得抓耳撓腮,好幾次想偷偷溜出去找他們,被言歸一把拽回來。

    一抬頭,忽見薑籬凜冽的劍光,戚飛白兩眼一亮,喊了聲:“師……”瞥見旁邊的王南珠,忙改了口,“蕭梨!”

    薑籬落了地,王南珠迎上來,細聲道:“二姑娘可還安好?”

    “我沒事,你們怎麽樣?”薑籬擺擺手。

    言歸道:“暫且無事,不知公子何在?”

    “他去救秦緋了。”薑籬道,“此地不宜久留,來的路上我看到好多質子已經遇難,你們趕緊收拾收拾,先回太上神宮,我們和殷識微在那兒集合。”

    眾人應聲,各自去拔營。大家踩滅了篝火,舉起火把,正要禦劍騰挪,忽聽叢林深處傳來求救聲。

    “——救命!”

    “嗚嗚嗚,救救我……”

    王南珠一聽這聲音,臉色大變,湊近薑籬,低聲道:“是荊楚鴻。”

    原來是那家夥,薑籬懶得管他,帶隊要走。然而叢林間傳來荊楚鴻的呼喊:“你們別走!帶我一起!”

    荊棘叢驀然分開,窸窸窣窣的聲音和重重疊疊的暗影間,一個龐大的身影從其中爬出。見了這身影,所有人都大驚失色,駭然拔劍。荊楚鴻赤身**趴在最底下,其上層疊著他那二十個修者侍衛。他們所有人的下半身都黏連在了一起,構成千層塔似的可怖姿態。

    那二十個修者低聲呻吟,下方的荊楚鴻看見薑籬,尖叫出聲:“是你,怎麽又是你!”

    戚飛白臉色慘白,道:“他怎麽變成這樣了?”

    “會不會是建木果實?”王南珠訥訥說道,“我們同在此地,我們沒事他有事,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吃了果實。”

    這麽一想,簡直後怕。若非他奪走了建木果實,變成這副怪模樣的豈不是她的父兄?

    “走,立刻離開!”薑籬當機立斷。

    眼看殷家眾人要走,荊楚鴻爬得更快了,蜘蛛似的急速爬過來,“帶上我!帶上我!”

    薑籬一劍劈過去,叢林被劍光分作兩道,荊楚鴻的巨大軀體被雷火劍光燒盡,光剩下一顆腦袋在原地慘叫。薑籬又補了一劍,荊楚鴻徹底失去了聲息。

    眾人不敢耽擱,立刻禦劍,頭也不回地往叢林外飛。周遭藤蔓醒過來了似的,狂亂地撲向眾人。薑籬拔劍開路,雷電暴閃。神雷一震,所有藤蔓在電光中消弭。殷家眾人有驚無險穿越藤蔓包圍,升上天穹。

    站在劍上往下看,下方已經成了人間煉獄。許多質子被藤蔓纏住,吸幹精血。遠處還有人成了荊楚鴻那般的怪物,估計也是吃了建木果實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薑籬禦劍掠過怪物們的頭頂,直奔太上神宮。

    ***

    另一頭,殷識微把秦緋接進青葉舟。

    秦緋微笑著道:“多謝公子。”

    話音落下,殷識微眉心一皺,立刻棄了青葉舟,身影連續閃現,和秦緋拉出一丈的距離。

    青葉舟中,秦緋的臉皮寸寸皸裂,蛻皮似的簌簌下落,露出下方秦絡的容顏。本是清麗的少女,不知為何自帶一股說不出的邪氣,看著殷識微的眼神也甚是幽深。

    “你是個敏銳的孩子,可惜太遲了。”秦絡道,“本想和故人敘敘舊,卻不想留下來救我的是你。也好,老夫看你這軀殼不錯。女娃娃的身體老夫用不慣,不如你把你這軀殼送給老夫吧。”

    一種麻痹的感覺蔓延上殷識微的掌心,他抬起手來,發現自己掌中已經凝聚了一團黑氣。

    若非他強行壓著,這黑氣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腦髓中宮。

    “莫要掙紮了,”秦絡緩聲道,“方才趁你救我,我分出一縷神識植入你的軀殼。你多大的年紀,神識有幾分力量?抵擋不住的。”

    “是麽?”殷識微神色淡淡。

    他握了握掌,掌心那一縷黑氣蜂子般震顫,緩緩消失。與此同時,殷識微周身皮膚破裂,鮮血汩汩而出,染紅他素色的衣裳。他嘴角泛出血絲,卻依舊神情淡漠。

    肉身為戰場,神識與神識爭鬥,肉身難免受到波及。

    他抹去了“秦絡”的一分神識,這具肉身也不能用了。

    到底是大意了,他低低歎了一聲。

    看他拂去自己的神識,秦絡眸光一閃,道:“你神識如此強大,道行不應僅有二品……原來是一具身外化身。”

    說罷,她立刻扭頭飛遁。

    她剛剛離開建木,功體尚未完全恢複,不宜與一個能用身外化身的大能糾纏。

    殷識微閉目坐在原地,並未攔她,隻是問道:“名字。”

    原始真言發動,簡短的兩個字,自有山海般的威嚴。

    秦絡已經飛出去百裏外,依然被那兩個字追了上來。原始真言下達的命令越是違反受術者自身的意願,威力越弱。若是“殺”、“死”這般的原始真言,她倒能抵抗。反倒是這種僅僅是問名的原始真言,她難以逃脫。

    想必殷識微是料到了這一點,才僅僅問了個名字。

    “李……”

    她咬牙切齒,竭力不說出自己的姓名,唇畔流下鮮血。

    可她終究抵擋不住原始真言,有種看不見的力量撬動她的嘴——

    “之……”

    “儀!”

    名字說完,原始真言的威壓消失,她的身影也遁入遠天。

    ***

    薑籬帶著殷家眾人回到太上神宮,發現此地已經聚集了幾個僥幸逃生的質子。他們正挨個通過裂隙返回孤劍城,排在隊伍末尾的正是秦緋。

    薑籬落在她身邊,問:“殷識微呢?”

    秦緋回頭見她,愣了一下,問道:“殷長公子?”

    “是啊,不是他救你來這兒的麽?”

    秦緋睜大眼睛望著她,頓了半晌才道:“蕭二姑娘,我不知道你看見的是誰。我雖品級低微,卻尤擅飛遁之術,並未借他人援手。這一路上,我並未看見殷長公子。”

    她前麵的質子給她作證,道:“秦姑娘說得不錯,我們一起回來的,並未瞧見殷公子。”

    戚飛白、言歸和殷家修者都圍了上來,怔怔看著薑籬和秦緋。

    “怎麽回事……”戚飛白期期艾艾地問,“識微呢?”

    薑籬驀然變色,冷冷對秦緋道:“你發誓,你未曾說謊。”

    秦緋眼神堅定,“我絕不會騙你。”

    她言辭鑿鑿,不似作假。她也的確沒有理由欺瞞薑籬。

    事情不對,秦緋說她沒有遇到過殷識微,那薑籬和殷識微碰見的那個秦緋是誰?

    “你們先回孤劍城。”薑籬扔下一句話,禦劍而去。

    薑籬用盡全力,劍幾乎成了雷霆,掠過無盡的夜色與烏雲。不時有怪鳥來糾纏,啊啊亂叫,薑籬看也不看,直接把它們斬碎。她心裏有種火燒似的焦急,仿佛是烙鐵燙著心頭,讓她急躁不安。

    殷識微不會出事的,她想,他那麽聰明,還總是背後留一手,他肯定有辦法解決那個假秦緋。更何況,他是殷雪時的兒子,殷雪時如今是大自在境的大能,怎會不給自己親兒子保命的法寶呢?

    沒事的,沒事的!她安慰自己。

    劍已經飛到極速,她卻嫌不夠快,幾成幻影,掠過怪鳥時不必出手,憑借迅猛的速度便能穿越怪鳥,在其巨大的身體上留下圓形的孔洞。

    終於,她來到與殷識微分別的地方。

    幽密巨林裏,他閉目趺坐在一棵樹下,一襲染了血的白衣,恍若畫裏走出來的仙人。薑籬在他麵前蹲下,注視他寧靜的麵容,強笑道:“喂,殷識微,你為什麽要在這裏睡覺?”

    他蒼白修長的手指動了動,眼睛緩緩睜開。他的眼眸還是往日般平靜,像一麵深深的古鏡,倒映天光雲影,還有薑籬的臉龐。薑籬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他永遠幹淨整潔,衣角不染塵埃,可現在,他渾身是血。

    他好像很疲憊了,僅僅看了薑籬一眼,便閉上眼,倒進薑籬的懷中。

    他咳了口血,輕輕張口:“答複。”

    都到這種時候了,為什麽還要糾結那種事?

    薑籬想不明白,心好像被生生撕裂了一個口子,血淋淋地疼。

    她想把他背起來,“我們去找郎中!”

    他卻攥住她腕子,用盡他最後一絲的力氣。

    “答複。”他固執地說。

    “別說話了,我們去找郎中!質子裏一定還有別的醫者!”薑籬氣得眼眶發紅。

    他輕輕歎息,似有經年的悲傷與無奈。又一次,薑籬看見他露出她看不懂的眼神。爾後,仿佛天光收入夜色,他眼眸裏最後一星亮光散去。

    他靠在薑籬肩頭,失去了聲息。

    好似被霜雪凍住了心髒,薑籬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心裏滿是茫然,她腦袋變得空空的。有種無言的悲哀湧上心頭,她伸出手竭力想要抓住什麽,卻隻抓到流逝的風。

    為什麽會親他?為什麽拒絕他的仙針?為什麽不願意和他待在一起?

    為什麽如此難過?

    這一刻,她終於承認,她喜歡他。

    “殷識微,”她輕聲說,“我動心了。”

    可她答得太遲,他已然聽不見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