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1

    吳媽壓抑的哭聲從屋裏傳了出來。

    慕林琛不動聲色，沒有立即進去，而是靠著牆站了一會兒才將門給推開。

    吳媽此刻的表情明顯帶著震驚，沒想到自己會被抓個正著。

    要知道這個房間，對於先生來說就是禁忌，他曾義正言辭的警告過家裏的下人，不許靠近這一個房間，如今卻在這裏看到了她，不知道會怎麽懲罰她。

    吳媽心裏很沒底，望了望門口的慕林琛。

    視線交匯，從那一雙眼睛之中，她很明顯的可以感受到怒氣，呼之欲來。

    但也就是在這一刻，她又突然不怕了。

    無論先生是否生氣，是否會將她給攆出去，她事情都已經做了，她不後悔。

    吳媽直起腰杆，並沒有從蒲團上起身，隻是麵無表情看著門口的那男人。

    見他沒說話，又低下頭繼續剛剛的事情，一隻手滾動佛珠，另一隻手敲著木魚，時不時的抬兩下眼皮看一眼地上的宣紙上的字，嘴中繼續念念有詞。

    慕林琛朝著她走過去。

    他沒有看吳媽一眼，而是在她的旁邊的蒲團上跪了下去。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是你。”

    靜默許久之後，他開口說道，語氣裏卻並沒有責怪之意。

    吳媽雖然仍舊沒有說話，可心裏卻是鬆了一口氣。

    慢慢的，緩緩的抬了一下頭，將視線落到慕林琛身上。

    “先生，我……”

    她開始為自己辯解。

    慕林琛臉上的表情逐漸歸於平靜，隨手拿起地上的一張宣紙，上麵是童顏熟悉而又娟秀的字跡。

    他哽咽一聲，轉過臉：“謝謝你。”

    他輕輕說道。

    吳媽抬眸，一雙眼疲憊而又蒼老，她像是在一下子又老了好幾歲。

    “謝謝你為她所做的一切。”

    他繼續補充。

    吳媽一臉驚訝的望著他，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先生這個人，同小姐一樣，一身的傲氣，從來不服輸，自己隻是一個下人，可此刻他卻是拿自己當一位真正的長輩，發自內心的在同她說謝謝。

    先生他好像變了，變得有人情味兒了。

    可是又有什麽用呢，小姐她都已經不在了，他才改變，有什麽用呢？

    “她是我帶大的，為她做任何的事情，都是我應該的。”

    吳媽這樣說道。

    慕林琛也不說話了，兩個人就這麽跪在蒲團上。

    也不知這麽跪了有多久，男人才打破了這樣的沉寂。

    “吳媽，她跟你親，在被葉箐箐帶走之前，可有跟你說過些什麽話？”

    吳媽陷入回憶。

    很快，她猛一點頭：“還真有。”

    慕林琛問：“什麽話？”

    吳媽停下來手上的動作：“她問我為什麽沒有人愛她，她這麽愛這個世界，可為什麽就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愛她。

    她握著我的手，問我：”吳媽，你可不可以愛我？

    她要我陪她去看星星，我告訴她白天看不到星星，她跟我說……”

    說到這裏，吳媽突然頓住，兩隻手蓋住自己的臉，低低哭了一會兒才又繼續說道：“她跟我說天上很快要多一顆星星了，她說她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她要我想她的時候，就抬起頭看一看天。”

    “星星？”

    他差一點都要忘了，那女人在生前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星星。

    那個時候他們才剛剛在一起，她時常會拉著自己一起，在A大的操場上，她將頭輕輕的靠在他的肩頭，抬起頭望著滿天的繁星。

    她會一顆一顆的指著天上的星星同他說：“你看啊，最亮的那一顆是我外公，稍稍暗一點的那個是我媽媽，他們現在都在天上看著我，他們看到我現在這麽幸福一定十分欣慰。”

    說完後又轉過臉來問他：“阿琛，你的親人呢，你有沒有找到他們？”

    她一臉調皮，目光直直的望向他。

    慕林琛望了望天，十分淡漠：“我沒有親人。”

    “沒有親人？那你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啊？”

    童顏一臉的笑，望著他，將他的手抓進自己的小手之中。

    “對啊！”他也笑，“小時候，我媽媽就是這麽跟我說的。”

    說完，大手使勁揉著女人的長發：“或許，我跟孫悟空還真是同一個祖先。”

    他開著玩笑，笑容在一瞬間僵硬，童顏沒再多問，就那樣靠在他的懷裏。

    慕林琛起身，走到窗戶前，外麵淒淒瀝瀝的雨聲更大了，今晚看來是不會停下來了。

    他嘴角浮笑，眼角卻還滴著淚，將窗戶推上，接著又將窗簾給拉上。

    做完了這一切他才又重新跪回到蒲團上。

    滿室寂靜。

    “這個傻瓜，怎麽會沒有人愛她，我……”

    聽了他的話，吳媽緊閉的雙眸猛然張開，麵目悲戚之中又帶出一絲的恨。

    但很快這樣的情緒被她很好的掩飾下去，她隻是一個下人，沒有資格去恨一個人，也不能有恨，不能去恨。

    “小姐，你看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沒有人愛你，我，還有先生，我們所有的人都很愛你，很想念你，可是……”

    可是卻是在你不在了之後，全世界才開始去愛你。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隻有在一個人徹底消失離開之後，活著的人才會想著要去愛她（他），才覺得她（他）委屈，無辜，才覺得是自己錯了，才開始去懷念那一個人。

    遲到的深情比草賤，遲到的深情不是深情，而是對已故之人的一種消費，是一種罪惡。

    可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他們不懂，他們以為隻要自己真心的悔過，過往的一切就算是抵消了，畢竟人死如燈滅。

    伴隨著生命的消逝，與之相關的一切也該被掩埋進時光的長河裏。

    之後繼續蘸著死人的血，立自己的人設，圈一波大眾好感度。

    “以後，這個房間你想來隨時可以來。”

    留下這樣一句話，慕林琛起身走了出去。

    雨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上還在下著。

    可能是下著雨的關係，室內的氣溫比平常的時候更悶，嬰兒房內，從後半夜開始便一直斷斷續續傳來哭聲，這麽小的孩子也不能開空調，秦姨哄了一夜，慕林琛也是一夜的失眠。

    公司那邊有薑武盯著，大部分的工作也安排了下去，他倒不用急著去，但慕林琛還是打著傘很早就出了門。

    天津那邊來消息，最多還呆兩天，沈勇的工作就會結束，會盡快將人給喊回來。

    慕林琛隻是“嗯”一聲，顯得並不那麽在意。

    一整個上午，開完早會之後，他整個人便顯得心不在焉，全程都在想著昨天吳媽說的那些話。

    “我家小姐自小就乖巧懂事，從來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壞事，從小就是被泡在蜜罐子裏長大，沒吃過什麽苦，心思最是單純良善，她這樣的人別說是殺人了，就是踩死一隻螞蟻都要自責半天，但抵不過人言可畏，流言足以毀掉一個人，那麽驕傲自大的一個人，沒想到啊，最後會因為這莫須有的罪名而丟掉了一條命。”

    “從前陸老爺子在，她是被捧在高處的公主，怪隻怪陸老爺子走得太早，這個世上唯一一個願意寵著她慣著她的人這一走，沒過幾年母親也走了，父親更是拿她當仇人看，在童家就每過過一天舒心快樂的日子。

    原以為可以靠著嫁個好人家改變自己的命運，隻可惜，我家小姐命不好，這一場婚姻更是直接帶走了她的一條命。”

    …………

    吳媽的話一字一句如重錘敲在心裏，敲在最為脆弱的那一個部分。

    人心都是肉長的，尤其是有了孩子，做了父親，他並不如看上去的那麽鐵石心腸。

    慕林琛盯著自己的手機發呆，一張接一張的瀏覽著手機裏的照片，這些照片都是保存在吳媽的手機裏，昨晚讓她轉發給自己的。

    照片裏的她小小的一隻，依偎在吳媽的懷裏像個孩子，和自己平時所看到的很不一樣，未施粉黛，算不上有多好看，可一雙眼睛卻是亮得出奇。

    原來她笑起來的時候是這麽好看的啊！

    慕林琛嘴角輕扯，目光停在手機裏的這些照片上，幾乎每一張都在笑著，是那種發自內心的，輕鬆愜意而又自然的笑。

    他望著照片裏微笑著的女孩，嘴角的一絲苦澀越拉越大，覺得有幾分陌生。

    記憶中，她好似從未這樣的對他笑過。

    慕林琛與童顏，他們就是兩個極端，磁鐵的兩端，一正一反，就好比是北極與荒原，青鳥與飛魚，初識美好，卻無法真正的相交，一旦相交，便是如火星撞地球，兩敗俱傷。

    ***

    上午結束，用完了午餐，雨稍稍小了一些，慕林琛打著一把黑傘偷偷的離開慕氏，沒讓薑武跟著。

    街上，到處都還是坑坑窪窪的水坑，慕林琛開著車，一路開著，一路導航，最終車子在航空研究中心門口停了下來。

    他從車上下來，一身高定的黑西裝，皮鞋鞋麵泛著光，一副黑色的墨鏡遮住幾分疲憊。

    慕林琛深呼吸一口，看了看門上的字，確定沒來錯地方之後，抬腿走了進去。

    行至大堂，便有接待人員過來詢問：“請問先生你有預約嗎？”

    “有的。”

    他掏出手機，將預約碼亮出來給麵前的人看。

    一臉笑意的女接待員掃了眼手機上的預約碼，又將視線落在麵前形象氣質均不錯的男人身上。

    隻幾秒鍾，彎腰，躬身，手往前一伸：“先生，請隨我來。”

    女接待員將慕林琛帶去了二樓的會客大廳：“這位先生，麻煩你先在這兒等一等，倪教授現在正在實驗室裏，一會兒等他忙完了會來親自接待你，你看行嗎？”

    “可以，我不著急。”

    他語氣很淡，朝著女接待員禮貌點頭。

    等到人一走，他翹起二郎腿，往沙發上一躺，就這麽睡了一覺。

    迷迷糊糊裏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先生，醒醒，先生……”

    慕林琛一個翻身便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跟在剛剛那名女接待員的後麵，倪教授已經忙完了，讓女接待員將人帶去她的辦公室裏。

    兩個人去了倪教授的辦公室，將他送進去之後，那名女接待員便走了，走前還貼心的關了門。

    倪特助將身上的放射服脫下來，看都沒看一眼男人，隻冷聲道：“先坐吧！”

    慕林琛坐下，那邊倪教授準備好之後就朝著他走過來，在他對麵坐下來。

    慕林琛抬了一下眼皮，隻輕輕的掃了一眼對麵的人，他有一些意外，沒想過坐在他對麵的會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

    “這是我的定製計劃，你看一下。”

    他將手機遞給那名倪教授。

    “身份證帶了嗎？”

    倪教授冷聲問著。

    “有。”

    他從身上摸出身份證，遞過去。

    她的視線掃到麵前的身份證，隻一眼又將身份證還回去給他。

    “我指的是，你夫人的身份證，帶了嗎？”

    “帶了。”

    慕林琛脾氣很好，也很能忍耐，沒因為對方的態度而惱火，而是將另一張身份證摸出來遞了過去。

    倪教授看著身份證上的名字，念了出來，有些不太確定的問了一遍：“童顏？她是你太太？”

    要問倪教授是怎麽知道的童顏這個人，當年那一樁兒媳殺害婆婆的案件鬧得滿城風雨，但凡打開電視，手機，隨處可見的是關於這一樁案件相關的新聞，她想不知道都難。

    如此看來，麵前的這個人應該就是其丈夫，慕氏的總裁慕林琛了？

    倪教授冷冷窺了他一眼：“沒想到你還挺長情的。”

    長情？

    當年那件事鬧得人盡皆知，滿大街的通告，誰知道是不是出自這個男人的手筆。

    把人將死了裏迫害，現在人不在了，卻又要賣弄一番情懷，如此來看，的確是長情。

    “為什麽想要為她訂購星星？”

    “她喜歡看。”

    這的確是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

    倪教授指尖輕敲著鍵盤，將資料輸進電腦。

    “App下好了嗎？”

    慕林琛一頭霧水：“什麽App?”

    倪教授朝他招了招手，要他把手機遞過來給自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