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8

    離開醫院，打了個車就直奔清水灣的家中。

    包裏還留有這裏的鑰匙，但其實有沒有備用鑰匙都一樣，家裏已經沒有人了，不會再有了。

    心裏深知，但在門開的那一刻，還是會不由自主的眼光往四下瞟，這好似已成了她一種戒不掉的習慣。

    明明知道他不在了，可她在期待些什麽，又在找尋些什麽？

    關上門，從鞋櫃裏拿出拖鞋換上。

    鞋櫃的隔板上，還擺著兩雙款式一樣的拖鞋，一雙粉色，一雙藍色，這是有一次兩人一塊兒逛超市，他特意挑的。

    當時她還在心裏笑話過他，一個大男人骨子裏還藏著一顆少女心。

    碧昂絲換好了鞋子，站在玄關處，她又想起，每一次他從外麵回來，她給他遞拖鞋，他會趁機從後頭抱她。

    他的懷抱很溫暖，呼吸炙熱，他的吻專注而又熱烈。

    碧昂絲腦子裏跟放電影一般，細細想來，重逢後的這幾個月，他是真的將他全部的好，全部的溫暖都給了她。

    原本的他，是一個多麽冷血而又涼薄的人啊！

    薑武說得對，生在那樣的家庭裏，接受著那樣的教育方式，讓他不敢去愛，更不懂得去愛，如今懂了，他是那樣的珍惜，那麽努力的想要擁抱她，想要將一切的好都贈予給她，可她卻不敢要了。

    因為不敢，因為害怕，隻能是一次次的逃避，退縮，將那個靠過來的人推開，用全身的刺將自己圍起來，將他擠出門外。

    慕林琛是被她給害死的。

    碧昂絲將包和鑰匙掛好，往裏走，每走一步，心就更沉一寸。

    這一棟房子裏有著太多他們間的回憶，他的影子好似無處不在。

    走到餐桌前，會想起他為她做的每一道菜，他會做的菜不多，最拿手的當屬那道酸菜魚，說實在的，味道還行，隻是她吃得很少。

    走去廚房，又好似看到他係著圍裙，笑吟吟的跟她說飯好了，要她去洗手。

    坐在沙發前，打開電視，一轉頭，他就坐在自己旁邊，點著一根煙，慢吞吞的吐著，寥寥青煙，那張臉隱晦如深，透著孤獨。

    碧昂絲以為，她憎恨著那個人，也連帶著討厭他為她做的每一件事，悉不知，共同生活的這些日子裏，他早已闖進她的生命，他像是一隻笨拙而又肥碩的蟲子，鑽進了她的骨血，又潛入了她的心髒，他要啃噬她的身體，卻又不讓她真的死去，這個人，他對她一如繼往的殘酷。

    在沙發上坐了一陣，任由腦子放空，漸漸的，她覺得很累，又有一些犯困。

    剛剛洗了胃，撿回來一條命，身子還很虛。

    離開醫院之前，她又開了一些藥，醫生叮囑她要多休息，多想一些開心的事情。

    哪有什麽開心的事，不過她確實是應該好好的休息休息。

    碧昂絲強打起精神，虛晃著身回了臥室。

    躺上床，蓋上被子，閉上眼，空氣裏都是他的氣息。

    張開眼，那張曾無數次驚豔過她的麵容投射在天花板，深邃的眼睛就那樣望著她。

    用被子蒙住頭，那人的聲音在耳邊來回不停的回蕩：“下麵好冷，好冷，陪陪我，陪陪我好嗎？”

    這個人，他就算是死了，也要這麽的糾纏著她，讓她不得安寧，不將她給拖下去誓不罷休。

    碧昂絲坐了起來，頭輕仰靠在了床頭，仍舊是睡不著，想著再吃上幾粒安眠藥，但想到才撿回來的一條命，沒敢再移動步子。

    就這麽躺了半個鍾頭，她拖著笨重的身子起身，去了廚房，櫥櫃的暗格裏有她偷偷藏起來的藥，將藥倒進瓦罐之中，舀上水，開火，給自己熬藥。

    趁這個時間，她將房子裏裏外外都收拾打掃了一遍，掃地再拖地，拖完再用抹布一點點的擦拭，一刻不停歇的忙碌著，她要將屬於那個人的氣息通通趕出這一棟房子裏。

    四十分鍾以後，藥熬好了，碧昂絲將熬好的藥倒進杯子，放涼後喝了一口。

    真苦，她便不由得去想，如果慕林琛在的話會不會允許她喝這麽苦的藥，或許，他會偷偷的塞給她一顆糖。

    碧昂絲小口小口的喝完了藥，又出門買了菜。

    沒想到賣菜的地方離得那麽近，怪不得下班後他總是回來得那麽快，回來時已買好了菜。

    老板娘是一個中年發福的女人，話多健談，還愛笑。

    結賬的時候，自來熟的拍了拍她：“你老公怎麽沒跟你一塊兒？”

    “老公？”碧昂絲一臉的詫異。

    “小姑娘還害羞了哦，你老公都給我看過你照片了。”

    老板娘眼角往下，將麵前的人一番打量：“這真人可比照片上好看多了。”

    碧昂絲咧了一下嘴角，掏出手機付款。

    “小姑娘，你是不是沒休息好啊？”

    老板娘瞟了她幾眼，剛從醫院裏出來，更沒有心思去打扮自己，她沒想過要走多遠，隻想著最後再給自己做一頓飯，現在有人這麽盯著她的眼睛，她有些不太習慣的躲避著。

    她一向不喜歡別人盯著她看。

    眼尾下垂，雙手手指顫了一下，提起購物袋子，掩飾著心裏的慌張。

    “年輕人不能隻顧著工作，身體還是很重要的。”

    老板娘看女孩臉色不太好，關心了一句。

    微點了下頭，轉身要走，卻聽身後老板娘的聲音傳過來：“你家老公呢，這麽多天了怎麽都沒看到人？”

    “他？”

    碧昂絲眼眶忽的一紅，低著頭好半天，她不知道該怎麽樣去騙對方，或者說騙她自己，他還活著，他隻是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沒有她的地方。

    “他……他，出門旅遊去了。”

    她說完，那老板娘竟然從櫃台前繞了出來。

    現在沒有外人在，她便開始了她作為過來人的經驗分享：“小姑娘，你也別怪阿姨說你，這男人啊，有幾個是能經受得住誘惑的，而且是像你老公這麽優秀的男孩子，那小姑娘啊都往上撲的咧，該管還是得管，你這樣可是要吃虧的咧！”

    說了聲“知道了”後，她匆忙離開。

    “慕林琛，這是我最後一次做飯給你吃了，你好歹給些麵子，嚐一嚐。”

    碧昂絲坐在餐桌前，腰上還係著圍裙。

    桌上擺了六道菜，有葷有素還有湯，這都是曾經的慕林琛最愛吃的。

    從菜市場出來，路過一家花店，她走進去挑了五支風信子，五支向日葵。

    風信子花語為遺忘，向日葵向陽而生。

    若真有來生，希望她能徹底的遺忘這一世，做一株迎著光轉的向日葵，讓每一個狹促的黑暗縫隙裏都能照進去光。

    最後，她偷偷的將一瓶百草枯塞到了衣袖裏。

    所以現在桌上的這幾道菜，每一道她在做的時候就已經下好了藥。

    碧昂絲伸出筷子，從每一道菜裏都夾了一筷子放到對麵的空碗裏。

    對麵的位置，一隻空碗，另外一隻碗，盛了半碗米飯，筷子擱在米飯上。

    “你怎麽不吃啊！”

    對麵的空碗中，菜已經壘得跟座小山一樣了。

    “吃啊，吃，我讓你吃，聽到了沒有？”

    筷子伸向對麵，將碗中的菜夾起輕輕的放到旁邊盛有米飯的碗裏。

    “你看你，永遠都這麽心狠，連陪我吃頓飯都不願意。”

    她有一些委屈，赤紅著眼睛，不知不覺間臉上熱淚盈眶。

    “沒關係，你不陪我吃，我陪你吃。”

    伸出一根手指抹去眼角的淚，端起碗，閉上眼，大口大口，一碗飯很快就吃完了。

    之後她鎮定自若的站起身，將碗筷收去廚房洗掉。

    突然又想到，應該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

    她去了浴室，放了滿滿一缸子的熱水，將買的花，花瓣一片片拽下扔進水裏。

    她的動作很輕，身上的衣服都沒脫，就那樣坐了進去。

    才剛一坐進去，又忽的起身，從浴缸裏出來，赤著腳跑去廚房，擰開了天然氣的氣罐，做完了這一切，才重新走進浴室，坐進浴缸。

    頭靠在浴缸的邊緣，一股熱氣鑽進身體，那是她從未感受過的一種溫暖。

    碧昂絲眼睛張得很大，裏頭卻無半點兒神采，她如死人一般漂在水裏，頭一點點的往下沉去，水漫過了身體，嘩啦啦的水聲淹沒了一切。

    “童顏，下麵好冷，陪陪我！”

    那道熟悉的聲音回蕩在了耳邊。

    “好。”

    微張一下嘴唇，嘴角勾笑：“下輩子再遇到……”

    又是自嘲一笑：“怎麽會有下輩子。”

    我那麽恨你，還是不要再有下輩子了，也不要再遇到了。

    視線逐漸模糊，身體的感覺卻是更加強烈，耳朵，鼻子，嘴巴裏全是水，胃裏一股接著一股的惡心。

    五髒六腑像是被擠到了一塊兒，巨大的疼痛感封住了五感，她像一隻猙獰的蟲子在水中扭來扭去，到最後全身的力氣耗盡，整個人軟綿綿的撲進水中。

    從前覺得死亡是一件特別可怕，是她無論如何都鼓不起勇氣去做的一件事，但真到這一刻，就連她自己都沒預料到，她會那麽的平靜。

    再一次的，她閉上眼睛，唇瓣抿緊，翻了一個身，直接將頭埋到了浴缸的最底部。

    寶寶，媽媽…媽媽來陪你來了，我們…我們再也不分開了，不分開了。

    “童顏，童顏你在做什麽，快起來，起來！”

    巨大的水聲，一顆小腦袋從浴缸的底部冒了出來，血紅的眼睛睜開。

    藕青色的唇瓣張合：“媽媽……媽媽……”

    “童顏，別做傻事，活…活…好好的活下去！”

    碧昂絲身子不住的顫抖，全身都在抽搐，兩隻手手忙腳亂的捂著肚子。

    身上沒有一處不在疼痛。

    她仰著頭，頭發上還在滴著水，目光望向頭頂。

    “媽媽……”

    她哽咽著，睫毛上濕漉漉一片：“對不起媽媽，這一次，這一次顏顏不能再聽你的了 ，顏顏……累了。”

    “別任性，他不值得。”

    母親溫柔的聲音，帶出一絲的嚴厲。

    碧昂絲哭出了聲，但仍舊堅持：“是，他不值得，可我的孩子值得，你和外公值得。”

    “聽話，別讓我失望。”

    碧昂絲騰的一下從浴缸裏站了起來，半缸子的水溢出外麵。

    “聽話，我為什麽要聽話，從小，你們所有人都在告訴我要乖，要聽話，卻從來沒有一個人關心過我活得有多累，多痛苦。”

    浴缸正對著的一麵大鏡櫃，鏡子裏映出來她此刻狼狽不堪的樣子。

    兩隻手無力的拍打著水麵，身子像是匍匐掛在了浴缸上，兩片幹澀的嘴唇麻木的一張一合：“我不想聽話了，我再也不要聽任何人的話了，我也不想讓你失望，可你，也得給我希望啊！”

    喉嚨幹澀，難忍的疼痛，天生的冷白皮讓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死人。

    “你告訴我，我要怎麽樣在這個孤獨而又完全看不到一絲希望的世界活下去，你教教我，教教我！”

    嘴角微微扯開，笑，不達眼底，瞳仁中噙著的不知是水還是眼淚。

    浴室裏一片死寂，水聲夾雜著她自己的回音，一隻手緊緊扣著喉嚨。

    兩分鍾後，她起身，趴在馬桶上，不斷的嘔吐，吐出來的飯菜帶著血絲，難聞的酸味飄在空氣裏。

    她去廚房裏拿了根筷子，抵住喉管，手繼續扣著喉嚨，脖子裏全是指甲的抓痕。

    她不能死，不能死在慕林琛買給她的房子裏。

    一邊吐，手不斷的按著馬桶上方的按壓閥門，直到吐出來的全是血水，她才抬起頭，用紙巾擦幹淨唇邊的血汙。

    脫下來身上的衣服，換上幹淨的浴袍，用吹風機一寸一縷小心的吹著頭發。

    從前，慕林琛最喜歡她的頭發，每一次她洗完了澡，他總爭著搶著給她吹頭，他喜歡從背後貼著她，聞她頭發上的味道。

    或許，有某個瞬間，她曾認真的想過要不要原諒他，但，做不到啊，她的身體，她的心，都做不到。

    空氣裏傳來一陣什麽東西被燒焦了的味道，味道越來越重，一個勁兒的往鼻腔裏鑽，碧昂絲回過神，呆滯的眼神望著鏡子。

    原來，太習慣一個人會是那樣可怕的一件事，她竟以為是他在給她吹著頭發，吹風機的風力調到了最大，頭發被卷了進去，頭皮都被燙黑了一片。

    碧昂絲驚慌失措，將手上的吹風機甩到了地上，“嗡嗡嗡”的聲音在耳邊盤旋，可她卻鼓不起勇氣將開關關掉。

    現在，她有一些怕，怕這個房子裏空蕩蕩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怕這個房子裏隻有自己瘋狂而撕裂的哭聲。

    總要想辦法搞出些動靜來，也隻有這樣，她才覺得自己沒那麽壓抑，沒那麽孤獨。

    “嗡嗡嗡”的聲音幾乎震耳欲聾，幾分鍾後，一聲巨大的聲響，吹風機冒出了火花，之後熄火。

    碧昂絲後退一步，腳下一滑跌坐到了地上，空氣裏一股難聞的塑料味兒。

    茫然的坐在地上，小腿一側跌破了皮，突然的安靜讓人窒息，她僵硬的抬了一下手臂，用力將假發從頭頂上拽了下來，看著破出來的一隻大窟窿，她嘴角怪異的勾起。

    她其實，用不著吹頭發的，隻不過每次洗完澡，他都會給她吹頭，她便真的以為，自己擁有著一頭烏黑漂亮的長發。

    她真蠢，隻會自欺欺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