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非魚目,明珠蒙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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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韓長祚不願透露,裴蕭蕭也不多問。

    安心等著驚嚇……不是,是驚喜。

    給自己的驚喜。

    韓長祚就非常忙了。

    又要盯著趕車的忽齊勃別再走神,還得偷偷瞄著裴蕭蕭,看她有沒有心情不虞。

    一雙眼看完了左邊看右邊,看完了右邊看左邊。

    顯得十分忙碌。

    不禁讓裴蕭蕭擔心起他有沒有眼疾。

    字麵上的那種。

    裴蕭蕭心裏暗忖,直接當麵提出來,似乎太沒有情商了。

    自己該怎麽委婉地表示,對方應該去看一看大夫呢?

    途經本草堂的時候,直接喊停,借口自己要把平安脈,讓他順便也看看?

    還是回頭抽空去見見長公主,和人家長提一提?

    諱疾忌醫可不好,有病早看早治療,不留隱患快活到老。

    裴蕭蕭幾次三番欲言又止,自然落在韓長祚的眼中。

    他開始擔心起來。

    難道被蕭蕭發現了?

    韓長祚趕緊坐直了,眼睛也不敢再亂瞄,生怕被揭穿。

    裴蕭蕭想了又想,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對韓長祚溫和一點。

    雖然他倆現在根本不熟,但對方肯定不是什麽壞人。

    一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自己施以援手,火中送炭的人,不會是什麽壞人。

    裴蕭蕭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把韓長祚的名字給劃掉。

    甚至因為對方的傻名遠揚,還決定將他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保護起來。

    雖然如今大晉百姓對北戎的惡感逐漸消退——從忽齊勃能娶到大晉的良家女,就可見一斑。

    但仇視北戎的,依然大有人在。

    都是在壬午之變中,流血流汗,親朋喪命,有血海深仇的人。

    裴蕭蕭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也不準備勸解他們。

    如何對待北戎人,對待有北戎血脈的人,是他們的權力,他們有權力憤怒,去恨。

    她隻想保護一個,對大晉有功的人。

    不論出身貴賤,不講血脈優劣。

    有錯自該罰,有功自當賞。

    裴蕭蕭想了想,翻出臨行前帶著的小拎包,翻出一個小拇指大的瓷瓶遞過去。

    “我見韓公子似乎眼睛略有不適,試試看這個有沒有用。”

    “直接往眼睛裏滴就行,用起來不費事的。”

    韓長祚茫然接過,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裏,細細去看。

    這瓷瓶做得分外精致,大肚窄口,瓶口做了一個尖嘴。

    裴蕭蕭怕他不會用,特地教他。

    “看到那個尖尖的,像雞嘴一樣的瓶口沒有?把那個尖頭朝著自己,頭朝後仰,藥水會從尖嘴裏滴出來。別離太近,會傷到眼睛。”

    韓長祚依言照做,滴完之後,眨了兩下眼睛。

    裴蕭蕭緊張地盯著他。

    “怎麽樣?眼睛有沒有舒服點?”

    韓長祚仔細感覺了一下,肯定地點頭。

    “剛剛眼睛還有點幹幹的,現在舒服多了。”

    裴蕭蕭長出一口氣。

    “有用就好。”

    這是本草堂剛研製出來的眼藥水,日常保養用的。

    她總是放著忘了用,一直不確定效果如何。

    現在有了韓長祚的肯定,那就可以拿出來賣錢了。

    攢錢計劃又前進了一步,很好很完美。

    韓長祚捏了捏掌心的瓷瓶,帶著幾分局促,向裴蕭蕭提要求。

    “這個,你還用嗎?可以給我嗎?”

    “我……我娘她近來時常看書習字到深夜。我想送給我娘。”

    送出去之前,自己先倒一半出來私藏。

    裴蕭蕭很大方地點頭。

    “行啊,給了你就是你的。你想怎麽用,想送誰,都可以。”

    韓長祚雀躍起來,把瓷瓶小心地收進牛皮小荷包,跟自己的銅鏡一起放著。

    又怕銅鏡會把瓷瓶撞碎了,重新拿了出來,左右看著蹀躞上掛著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時不知道往哪兒放合適。

    正糾結,一隻玉白的手進入視線。

    “是怕碎了是嗎?我先給你保管著,等分開的時候再還你。”

    “你可要記住了,千萬別忘了。我這人忘性大,怕是回了相府才記起來。”

    韓長祚把帶著自己體溫的瓷瓶放到那隻柔荑中。

    指尖輕輕擦過細嫩綿軟的幹燥掌心。

    韓長祚有些臊,耳根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裴蕭蕭沒注意他的變化,接東西的時候,肢體有輕微觸碰也是正常。

    人家又沒有故意在自己的掌心撓兩下,無意罷了,不需要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接過瓷瓶,低頭放入小拎包中。

    抬起頭,被韓長祚臉上的潮紅嚇了一跳。

    來接自己的時候,還問她身體好不好。

    現在看來,身體不好的可能是問這話的本人吧?

    裴蕭蕭突然非常心虛。

    明明身體虛弱,還病著,卻還堅持要和自己出來玩。

    韓公子這是有多喜歡自己陪他玩啊。

    唉,不愧是純稚童真的小孩子。

    上回春狩時候,對他態度有點差,自我反省一個呼吸的時間。既然對方病著,自己就不好太鬧騰,裴蕭蕭隻能閉上嘴,盡量不吵著對方。

    不時用關切的目光探詢,生怕有個好歹,自己沒發現。

    韓長祚卻忍受不了這樣的沉默。

    他費盡心機把人邀出來,可不是為了相顧無言的。

    要給蕭蕭留下美好的回憶啊!

    這樣自己才能有下回,下下回!

    他娘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從春狩回來後,就拘著他不許往外跑。

    還三天兩頭給自己看各家小姐的畫像,時不時帶著自己去廟裏進香,再和哪家女眷打個照麵,聊兩句天。

    韓長祚不知道他娘突然開始熱心自己婚事的原因是什麽,明明之前還興致缺缺的模樣。

    難道是他舅舅覺得自己年紀太大,開始跟他娘催婚了?

    韓長祚百思不得其解。

    他隻知道,從他娘開始著眼於他的婚事後,他隻能偷著跑出來。

    甚至偷跑出來不被發現的幾率非常小。

    他娘像是在他身上安了一雙眼睛,總能發現他的動向。

    自己連“巧遇”蕭蕭都很難辦到,更別提像今天這樣,兩個人獨處了。

    這次要是不把握住機會,還能不能有下次,就很難說了。

    韓長祚忍了又忍,想了又想,急於想要破局的心情,還是占據了上風。

    他把心一橫,牙一咬,從身後的暗格中,取出自己準備的禮物。

    原本是想在這美好的一天快結束的時候,再拿出來送給她的。

    現在看來,計劃不如變化。

    “給,給你的。”

    裴蕭蕭好奇地接過那個精美的螺鈿盒子。

    “裏麵是什麽?”

    韓長祚飛快地瞄了她一眼。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裴蕭蕭好奇地打開蓋子。

    螺鈿盒中是一顆拇指大小的海珠,還有一把綠豆大小的圓潤米珠,中間用一塊薄薄的木板隔開,分成左右。

    盒中的珍珠在馬車微弱的光線下,毫不掩飾地散發著自身絢麗的七彩光芒。

    裴蕭蕭是見過世麵的。

    她本身就經營著京畿的孟氏商行分鋪,聖上和鄔皇後還時不時召她入宮,見識過的好東西不要太多。

    憑她的眼力,可以斷定這螺鈿盒子裏的珍珠皆是貢品。

    “你送我這個做什麽?”

    韓長祚訥訥道:“你戴珍珠好看,適合你。”

    話在說出口的刹那,仿佛膽子也大了起來,後麵的話也能流暢地湧出來。

    “你像珍珠。美,可奪目,光,可鑒人。”

    裴蕭蕭合上盒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你可就錯了。”

    “我哪裏是珍珠?不過是魚眼珠子罷了。”

    “你忘了?我爹是什麽出身?”

    “裴家本不過是流氓罷了。因時因勢,才有如今的耀眼。”

    “可這種踩著高蹺的耀眼,很容易就會被打落。重新恢複魚眼珠子的身份。”

    “我非珍珠,不過魚目,豈能混珠?”

    裴蕭蕭將盒子遞過去。

    “如此貴重之物,我不相配。韓公子請收回去吧。”

    韓長祚急了。

    “哪裏就是魚眼珠子呢?!”

    “分明是蒙塵珍珠!”

    “你不要覺得我小,忘性就大,我記得的!”

    “全都記得的!”

    韓長祚低著頭,誰都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嘴裏喃喃不停。

    “他們將我推下水的時候,大家都在岸上笑我不會水。”

    “是你邊喊人,邊跳下來救我。”

    “那時候是冬天,那麽冷,湖上都結了薄冰。”

    “娘說你上岸後,和我一樣發了高燒。”

    “還好你沒事……”

    “後來給皇後養鷯哥的宮人,讓鷯哥對我說賤種。”

    “大家都在起哄,都在笑。”

    “可我隻想鷯哥能趕緊說完,好讓我回去穿上暖和的衣服。”

    “我好冷啊。可是他們把我的衣服都脫下來,扔到河裏去了。”

    “風也特別大,刮在臉上好疼好疼。好像所有人,甚至是風,都一起來欺負我。”

    “還是你。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把鷯哥從站著的架子上一巴掌打下來。大聲說它一定不是皇後的鷯哥,皇後才不會讓自己的鷯哥說這樣的話。”

    “他們當時都嚇壞了。跪了一地。”

    “我也跪著,隻有你站著。”

    “還把身上的那件白色的,穿起來很暖和的狐裘給我,叫我小心不要著涼。”

    韓長祚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以至於裴蕭蕭需要很費勁才能聽清他在說什麽。

    “我記得,那天你就戴著珍珠。梳著一邊一個包包頭,戴著珍珠發箍,兩邊各有一隻珍珠做的小蝴蝶。”

    “那個小蝴蝶很好看,很精致。你一動,小蝴蝶的翅膀就跟著顫。”

    韓長祚猛地抬頭,望著裴蕭蕭的眼睛發怔。

    突然映入眼簾的臉,讓裴蕭蕭嚇了一跳。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韓長祚的眼眶紅了。

    手足無措地想要找絲帕遞過去,卻不知為何,怎麽都沒能在小拎包裏翻到。“沒有比你更適合珍珠、更像珍珠的。”

    “不過是明珠蒙塵,有什麽可怕的呢?塵土終有一日,會被風吹散,重新露出明珠本該有的模樣。”

    “你不是魚眼珠子,從來……從來都不是……”

    翻找絲帕的手停了下來。

    裴蕭蕭低著頭,餘光掃到了因為急著找絲帕,而被隨意放在邊上的螺鈿盒子。

    裏麵是滿滿的珍珠。

    是麵前這個一直牢記自己做過的事,對自己心懷感恩之人的拳拳心意。

    低著的頭慢慢抬起來,那張美得讓韓長祚心跳不已的臉,重新光芒萬丈。

    這是韓長祚從來沒有見過的裴蕭蕭。

    她的眼神很真摯,她的語氣很溫柔,舉手投足,都充滿了溫潤而澤的氣息。

    足以容納、包容萬事萬物的光輝,照亮了整個馬車。

    韓長祚沉浸在這溫暖舒適中,激動的心情開始平複。

    好像小時候,阿媽抱著自己的感覺。

    雖然那個擁抱很小很輕,幾乎可以忽略,卻能帶給自己從未有過的安寧。

    得到過,他就再也不想要放開。

    裴蕭蕭抱起那個螺鈿盒子,垂眸細看,用手輕輕拂過上麵繁複的花紋。

    “那這個,我就卻之不恭,收下啦。”

    “謝謝你啊。”

    那個時候的她,就像個小炮仗,愛打抱不平。

    她一早就聽說,宮裏的六皇子很不受人待見。

    他的生母是北戎公主,身上帶著一半北戎人的血。

    北戎公主不被聖上寵愛,連帶著他也被苛待。

    那時的皇宮,她一點都不愛去。

    像是會吃人的怪獸。

    見了他,就知道自己的感覺沒有錯。

    這個怪獸排斥著所有異類,恨不得將這些異類全都一口吞下。

    聖上無視,皇後漠視,宸妃自顧不暇。

    沒有人會替他一個小小的孩童出頭。

    皇子又如何?

    且不說身負異族血脈的他不可能成為國本,聖上的皇子可多的很,少他一個都不算少。

    大晉還與他的母族有著血海深仇。

    既然不能衝去北戎報仇,眼前的這個小小替代品,就是用於泄憤的上佳之品。

    裴蕭蕭看不下去。

    起碼她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視線之中。

    看到了,她就要管。

    不為他,也為她。

    皇宮是吃人的怪獸,這個崇尚世族的天下,又何嚐不是?

    自己不過是更有能力自保罷了。

    能力範圍之內,她選擇出手相救。

    權當是自救。

    她未曾想過,當初的自我救贖,最終會成為他人心頭的牽掛。

    她救過的那個孩子,沒長歪,成了一個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少年郎。

    她很開心。

    這是什麽都比不上的,最貴重的禮物。

    見裴蕭蕭將珍珠收下,韓長祚也歡喜起來。

    他衝著裴蕭蕭咧嘴笑。

    還像是當年那個,接受了狐裘後,朝裴蕭蕭笑地滿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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