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兄長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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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姻這件事,會被裴黨的人拒絕,是崔績不曾想到的。
他相信自己給出的交換條件足夠優渥,否則裴文運不會心動。
甚至在提出的時候,他對這門親事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
可現實卻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小妻子不願點頭,崔績是想到的。
畢竟經曆過那樣的事,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願意重蹈覆轍,不願再相信自己。
可裴文運為何會拒絕?
崔仁悅熟知崔氏內部的情況,不看好,倒也能理解。
拒絕自己,多半也是因為裴文運的示意。
阮季重……又是因為什麽?
他自己就是世家子,應該知道這樁婚事的成功,是會讓崔裴兩黨都獲得巨利的。
崔績枯坐在案桌前發愣。
桌上擺著一盞隻發出豆大點光的燭燈,還有一杯早已冷卻的清茶。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其中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寂靜的深夜中,任何一點輕微的響動,都會顯得分外明顯。
崔績的房門被敲響。
他想說話,張口的時候卻發現喉嚨幹得不行,難以發出聲音。
他端起清茶,喝了一口潤嗓子。
“何事?”
“家主來了。”
崔績渾身一震,匆忙起身要去開門。
卻在手碰上門的刹那,縮了回來。
此時朝廷派往江南的部隊應當已經投入作戰當中。
這個時候,父親不待在江南冷眼旁觀,北上入京做什麽?
是江南捷報頻傳,致使父親心生不安,是以不得不入京尋求幫助?
還是說……父親已經對戰局接下去的發展了如指掌,認為自己根本不需要繼續待在江南?
無論哪一個,都是此時的崔績所不想看到的局麵。
因為任何一個,都會絆住他求娶到裴蕭蕭。
父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驚醒了驚惶不安的崔績。
“二郎?”
崔績猛地醒過神,無聲地大口喘著粗氣。
“父親,我這就來。”
門從裏麵被打開,屋外站著的人在下人燈籠的照亮下,顯露出身影。
神色淡然的崔鄂,以及他的三弟崔邦站在門前。
“二郎怎得耽擱這般久才來開門?”
崔鄂說著,從垂首作謙恭狀的兒子身邊走過,進入屋內。
崔邦在進去前,吩咐下人。
“這裏無需服侍,你下去歇著吧。”
下人舉著燈籠,躬著腰點點頭,在輕輕的腳步聲中走遠。
崔績等崔邦也進了屋子後,才關上門,走到父親和三叔麵前,彎腰拱手行了大禮。
“父親,三叔。”
崔鄂“嗯”了一聲。
“坐吧。”
崔績施施然落座。
“父親和三叔怎麽來京城了?”
而且是選在這樣微妙的時機。
崔鄂舉起茶壺,打開蓋子,聞了聞,嫌棄地皺眉。
“二郎,你煮茶的手藝變差了。”
崔邦撫須朗笑。
“兄長,你錯怪二郎了。北邊的水不如江南,就是再好的茶,再好的手藝,也煮不出好茶。”
崔績垂眸不語。
他知道三叔的話,是意有所指。
他的小妻子在京城出生長大,縱京城繁華如斯,縱裴文運驚世絕俗,依然不是能配得上崔氏的女子。
他不願出言辯駁三叔的話,也不願承認崔氏對裴蕭蕭所下的定義。
隻能不發一言。
崔績的沉默以對,令崔鄂與崔邦感到奇異。
他二人對視一眼,覺得不能用先前說好的方式來對待了。
崔鄂緩緩開口。
“先前你給家中來信,說欲結親裴氏,如今心意可曾更改?”
他說話的速度緩慢,聲音渾厚,語氣中帶著對崔績此舉的不滿。
崔績垂眸想著如何回答,抬眼時,已是換了一副模樣。
“裴黨認為崔氏給出的條件過於苛刻,是以婚事暫時毫無進展。”
崔邦冷笑。
“嗬,給他們的臉!”
“怎麽?裴文運如今身居相位,就真以為能讓人忘了他是什麽出身嗎?”
“不過一介流氓,也配和崔氏談條件?!”
“若放在前朝,他連進崔氏為奴的資格都不夠!”
崔鄂抬起右手,往下壓了壓,打斷了崔邦。
“好了,如今並非前朝。你也別總拿前朝的事來說。”
“仔細隔牆有耳。”
說著,崔鄂的眼睛裏迸出精光。
顯然這話是說給崔績聽的。
崔績自然明白。
他在京城的崔宅中,有來自江南的眼線,負責向父親他們匯報自己的一舉一動。
父親會對自己有所懷疑,再正常不過。
崔績知道,他如今的言行舉止,與二十歲時候的自己大相徑庭。
甚至很多舊有的習慣都改了。
照顧自己起居的下人,又如何認不出來?
若非自己日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興許還會懷疑有人將自己掉包了吧。
崔績不緊不慢地說道:“父親說的是。”
“京城不比江南,崔氏可一手遮天。兒在京中位卑,不得常見天顏,又出身崔氏,引人忌憚,隔牆有耳方是尋常。”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崔鄂眯了眯眼睛。
二郎的話,聽著過於刺耳。
崔邦是個脾氣暴的,當即就拍了桌子。
“一手遮天?”
“二郎!這等話你如何說的出口?!”
“難道你認為裴黨做的都是對的嗎?還是你以為崔氏倒了,你能獨善其身?!”
崔績雙手撐著地上的草席,向後滑了一段距離,伏地大拜。
“兒不曾如此想。”
崔邦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縱你這般想也無用。你是崔氏子這點,即便剜肉剔骨,也更改不了半分!”
他轉頭對麵色不善的崔鄂道:“兄長,這次我們入京是對的。”
“京中魚龍混雜,非江南那般純稚清淨。二郎身處這染缸之中,已是快要被沾上了那股汙濁之氣。”
崔鄂看了眼弟弟,對他的話既沒有表示肯定,也沒有表示否定。
“二郎,說說你如今是什麽想法。”
崔績沒有回答父親的話,而是轉而問崔鄂一個問題。
“父親與三叔在此時入京,可是江南的膠著有了變化?”
崔鄂垂眸,抬手理了理袖子。
“官兵不足為慮。”
他用淡漠的眼神望著崔績。
“朝廷和民鬥不起來。既不能大開殺戒,也不能一味優容。朝廷投鼠忌器。”
“我承認,裴文運是個有魄力的,他有決斷,也願意擔的起責任。可他輸就輸在身份上。”
“曾經是流氓的裴文運,太過在意民生了。”
“他太正直了。”
“如今陛下需要他,他就是陛下手中最好的那把刀。待有朝一日,陛下對他膩煩了,自會親自折斷這把刀。”
“二郎,這個道理你應當明白才是。”
“所以我才苦思不得其解,為何你執意要與裴氏聯姻。”
“裴氏不會成為世族。裴文運的性格、出身、經曆……注定了他走不了太遠的路。”
“明知對方不能為自己提供助力,為何你還如此執迷不悟?”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崔鄂的臉上露出諷刺的笑。
“莫非你也同你兄長一樣,知慕少艾不成?”
“我聽聞裴文運的女兒天姿絕色,有傾國傾城之貌。二郎,你以貌取人了。”
“紅粉骷髏蝕人心。二郎,我以為你懂。”
一直默默聽著父親說話的崔績,在此時突然出聲發問。
“父親,先前我聽聞兄長在吐蕃遊學,請問他可有往家中寄信?”
崔鄂沉默了許久,說話時,語氣中的不耐煩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
“自然是有的。他如今在吐蕃過得很好,你不必為他擔憂。”
“做好你自己的份內事即可。”
崔績垂眸,望著自己從袖口露出的十指尖尖。
父親騙了他。
兄長這時候,根本不在吐蕃,而是在大晉境內的劍南道深山之中。
也就是涼國公李明橋前往的西南一帶。
一股無名之火,從崔績的心底升騰而起,慢慢地侵蝕著他的理智與冷靜。
素來自持的克己,在此時蕩然無存。
就連崔績事後回想起來,都對現在的自己感到駭然。
自己原來還有這樣的一麵。
“父親,兄長在初春時,應當剛誕育一子。兒想問,兒那侄子身體可還好?”
崔鄂和崔邦的眼神立馬變得犀利起來。
崔邦按捺不住地發問:“二郎你是如何得知的?!”
崔績心中冷笑。
他豈會不知?
他自然知道!
因為幾年後,接管崔氏家主之位的他,一直都在給兄長寄錢,好讓無能的兄長能養育那個行動不便的孩子。
崔鄂卻惱怒弟弟的嘴太快,他本想否認的。
大郎的事,現在還不適合告訴二郎。
這件崔氏的醜聞,根本不能為人所知。
提起來,他都覺得髒了自己的嘴!
“好了二郎,你三叔不過趕路累了,一時沒聽清你在說什麽。”
“你兄長並未成親,何來的子嗣?”
“你明日還要上值,我和你三叔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說罷,直接起身,帶著崔邦離開。
他二人的背影,落在崔績眼中,隻覺得諷刺,看起來像是落荒而逃。
那個孩子是兄長第三子。
前麵兩個,第一個髒器外露,出生一個時辰就沒了氣,另一個缺了一半的頭,也沒活多久。
這個孩子,是兄長活下來的唯一子嗣。
很聰明的孩子。
隻是出生時,雙腿黏連在一起,成了獨腿的他,一生都與輪椅為伴,隻能藏在幕後,見不得人。
崔績倚在門框上的手,驟然收緊,不甘心地盯著父親離開的方向。
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可以容忍兄長,卻對自己這樣百般苛待!
因為他是二郎,是兄長無能之後的替代品,是嗎?
自他之後,家中再無人選,是以他絕不能出錯,是嗎?
可憑什麽,犧牲的必須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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