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有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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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後,父皇病情如何?太醫可曾來了?”

    太子到的時候,鄔皇後正坐在外間氣定神閑地喝茶。

    見兒子一到就喳喳呼呼,她不由皺了眉頭。

    “你嚷嚷什麽?生怕宮裏頭的人不知道是嗎?還是覺著現在還不夠亂?”

    太子立刻閉上嘴,低眉順眼地走到鄔皇後身邊,降低了音量。

    “母後,兒臣一時情急……”

    裏間傳來聖上中氣不足的聲音。

    “是太子來了嗎?”

    “唉,你們母子,怎麽總是一見麵就吵?”

    “別吵啦。”

    鄔皇後掃了眼兒子,朝裏間示意。

    “還不快些進去?”

    太子默不作聲地向鄔皇後行了一禮,快步朝裏間走。

    長公主正一臉淚痕的擔心模樣,服侍已經能坐起來的聖上喝藥。

    太醫已經開始收拾藥箱,準備離開了。

    太子快步走到床前,先低聲謝過長公主。

    “本該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來侍疾,卻讓姑姑代勞,是我的不是。”

    長公主好脾氣地強笑著。

    “今兒三哥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氣成這樣的,我這也算是將功贖罪。”

    這話聖上就不愛聽。

    “什麽叫將功贖罪?”

    “你哪兒來罪?”

    “要不是你跟朕說,朕還不知道老十四那個混賬在宮外幹的那些混賬事!”

    長公主趕緊拍了拍他的背。

    “三哥你就別氣了,仔細自己的龍體。”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氣也無用。不若就交給皇後和太子去處理,三哥你就安心養著,別管了。”

    聖上哪裏不懂這個道理,隻是心裏頭越想越氣。

    “你說說,他小時候也不是這個模樣。怎得長大後,偏……”

    長公主低垂著眼。

    “三哥你當真不知?”

    聖上一臉茫然。

    “怎得?當年宮中發生了何事?”

    “也對,後宮之事,三哥豈會知道?那會兒你都已經在戶部觀政了,日日都忙得腳不沾地。”

    長公主一下一下地替聖上撫著背,讓他能舒服些。

    “父皇之所以不寵愛尹才人?當真是因為她宮人出身,家世貧寒嗎?”

    “那九哥和十二哥的生母,不也是宮人?怎得父皇就常去她宮裏頭,還給她升了位分?”

    聖上試探著問:“這裏頭有內情?”

    長公主點點頭。

    “尹才人得了父皇臨幸後,一夜有孕,得了才人的封號。”

    “可她躍上枝頭後,倒成了比母後還跋扈的人物。”

    “她的宮裏頭,三天兩頭就有被打死的宮人抬出來。跋扈不慈,這是父皇最不喜歡的性子。”

    “那為何父皇沒將尹才人給廢了,讓其他太妃把老十四抱過去養?”

    長公主抿了抿嘴,遲遲不願開口。

    聖上幾次欲出言詢問,見她為難的模樣,都覺得不該問。

    但又覺得,這事不弄清楚不行。

    最後他發現了症結所在——太子在邊上呢。

    聖上咳嗽了一聲。

    “太子啊,你先出去,跟你母後一同坐著說說話。朕跟你姑姑有話要說。”

    “是。”

    長公主用餘光一直瞄著太子離開,才重重歎了一口氣。

    聖上越發好奇。

    “現在太子不在了,隻有我們兄妹二人,你可能說了?”

    “這……的確叫人難以啟齒。事涉老十四的身體,我好歹也是他姐姐,背後說這等話,難免心中有些疙瘩。”

    聖上朝長公主勾勾手指,示意她湊過來。

    “你挨著三哥的耳朵,說得小聲些。”

    長公主附耳過去,用極低的聲音說了一遍。

    因為聲音太輕,聖上甚至都沒聽見。

    “你稍微大點聲呐!”

    “哎!”

    長公主又湊過去,用略微大些的聲音,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這回,聖上聽清了,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兩隻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這……怎麽可能?不是……這……”

    額頭又開始疼了,聖上趕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複下心情。

    “你說的,這是真的?”

    “如假包換。三哥若是不信,可以讓太醫院去將老十四打小吃的那些補藥方子全都拿來看一看。”

    “當年老十四出生的時候,接生的宮人們都嚇壞了。尹才人直接就瘋了,非得說是有人換了自己的孩子。”

    “後來是父皇過去,又招了太醫診治。為了隱瞞消息,打殺了一大批宮人。”

    “自打老十四出生後,尹才人就更瘋了。被選上去服侍她的宮人,個個都跟親爹親娘死了一樣哭喪著臉。”

    “要不是那次我湊巧遇見尹才人在打服侍過母後的老人,我都不會知道這事。”

    “父皇為了老十四,瞞得很好,不管尹才人怎麽發瘋,都壓了下來,我覺得,或許這事兒宮中許多人都是不知情的。”

    聖上喃喃道:“不錯,許多人是不知情的……”

    “包括我……也不知情……”

    “父皇這麽多年,瞞得可真是夠好的……”長公主悠悠歎道:“這樣的事,放在哪個家裏頭,都是要往死裏去瞞的,何況是天家。”

    “人人都道老十四流連教坊司,風流成性,焉知他的真實本性?”

    “我原也是心中對他有些憐憫之意,可這回他實在鬧得太過了。三哥你可知道,他如今跟濮陽伯府新娶的那位孟夫人攪和在了一塊兒。”

    “還是皇後給賜的婚。這下可好,不單單是丟了濮陽伯府的臉,連皇後的臉麵也叫他二人給丟盡了。”

    聖上沒有說話,隻是盯著遠處的燭燈發愣。

    內室安安靜靜,兄妹二人再沒有話說,各自想著心事。

    聖上重重歎了一聲。

    “此事就交由皇後去處置吧,朕如今也不濟事了。”

    “幼猊,你年紀也不小了,早些去歇著。”

    “不必擔心,皇後會處置好的。”

    “嗯。三哥你別勞神,仔細自己的身體。”

    鄔皇後和太子在外頭坐著,不知在說些什麽,見長公主出來,立刻迎上前去。

    “姑姑,父皇可還好?”

    夜裏頭鬧了這麽一遭,長公主也疲憊不堪,麵對太子的擔憂,還強撐著笑去安慰他。

    “你父皇的病也是老毛病了,難道你還不知道?”

    “往後好生觀政監國,別吵著他了。”

    “嗯。”

    又望著鄔皇後。

    “嫂嫂,三哥就交給你照顧了。旁的事,你也多擔待些。”

    “我會的。你先回宮歇著去,用些安神湯,仔細別魘著了。”

    “好。”

    鄔皇後和太子將長公主送出宮,又轉回內室去看聖上。

    聖上已經睡熟了,還打起了呼嚕。

    鄔皇後伸出手,探了探聖上的額頭,見沒有燒起來,才安了心,用眼神示意太子跟自己去外室。

    母子倆相對而坐,誰都沒有先開口。

    燭光有些黯淡,餘海月親自拿了剪子去剪燭花,挑亮了幾分,又領著宮人們退出去。

    鄔皇後的眼神淡漠,捧著手中溫熱的茶盞,用蓋子輕輕刮著茶湯麵。

    “太子,廬江王是你的十四叔,今日長公主說的這件事,你如何看?”

    “不能姑息。”

    太子毫不畏懼地望著他的母親。

    “這涉及到了天家臉麵,無論如何都不能就此算了。”

    “那你預備如何做?”

    “先派出人手,暗中查探,尋找證據。再將廬江王叫入宮中,由宗正出麵,進行除名。”

    “而後交由三司會審,將其罪名公布於天下。告訴天下人,父皇與母後並非隻顧親情,視萬民於無物之人。”

    鄔皇後輕掃茶湯的手停下。

    “你預備昭告天下?”

    “是,兒臣覺得唯有如此,方能讓那些無辜枉死的女子們安息。”

    “那你不怕天下人知道天家出了這等人後,恥笑於我們嗎?往後流言蜚語,怕是會延續許多年。”

    “兒臣不怕,甚至覺得有這樣的流言蜚語才好。”

    “哦?”

    鄔皇後起了興趣,嘴角也帶上了笑意。

    “為何?”

    “一則可以借機生事,將朝堂上的奸臣清掃出去。”

    “二來,唯有雜亂之音,方顯中正清明。”

    “不然有些人,怕是要說父皇和母後成日捂著人嘴,不叫人說話。”

    “他們自說他們的去,那些沉冤昭雪的女子的家人們,自會為天家辯駁。”

    “公道自在人心,又何懼人言。”

    鄔皇後的眼睛亮了。

    “好!”

    “好一句公道自在人心,何懼人言。”

    “太子,你終是長大了。”

    “你既然能有這樣的成算,我也算是能放心了。”

    鄔皇後將桌上用鎮紙壓著的那一疊紙取來,遞給太子。

    “廬江王的案子,就交由你去辦,如何?”

    太子怔愣地看著麵帶溫和笑意的鄔皇後,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已經多久沒看見母後這樣慈善地對自己笑過了?

    自從他開始觀政監國,母後對他總是不滿意,總是在挑自己的錯處。

    可今日,母後竟然誇讚了自己!

    母後認為,他的想法是對的!

    不再冷眼相對,而是溫柔以待。

    太子略顯激動地從鄔皇後手裏接過那疊紙,翻看了幾張後,臉色突變,不由加快了翻閱的速度。

    越往後,看的速度越快。

    “母後,這是?”

    鄔皇後淡淡道:“你方才不是說,要派人去查廬江王的證據嗎?”

    “我不過是把事,做在了你前頭罷了。”

    “不過這些應當是流於麵上的,裏頭更深的東西,還是得你自己叫人去弄清楚。”

    “記住,派出去的人,務必得是可靠之人,可不能是牆頭草。”

    “可以嘴巴不夠嚴實,但是辦事必須利落堅定。”

    “不能給廬江王毀屍滅跡的機會。”

    “太子,我的話你可記住了?”

    “兒臣記住了。”

    “將東西收好,早些回去睡吧。過不了幾日,你有的忙了。”

    “是,兒臣這就告退。”

    “對了。”

    鄔皇後叫住太子。

    “少和雍王接觸。君不密則失其臣。”

    太子一愣,恭聲道:“兒臣明白了。”

    “去吧。”

    太子將鄔皇後交給自己的那疊粗淺證據,在懷中收好,在譚仕亮的引路下,回去東宮。

    漫長陰暗的宮道兩側,是高聳的圍牆,將月光都給擋住了。

    幽暗的燈籠隻能照得清周圍一小片的距離。

    來的時候,太子腳程快,現今回去東宮,他反倒走得慢極了。

    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他想起表妹七夕出現後,自己無數個夜裏睜著眼到天亮。

    又想著母後當著他的麵,處死了那些攛掇自己去掖庭見兩位皇姐的宮人們。

    長夜漫漫中,他所牽掛在心頭的手足沒有一人是能相助他,走出如今困境的。

    位高則不勝寒。

    當年自己被冊封為太子時,母後對自己說的話,他此時方才明白是何含義。

    太子按了按胸口那疊厚厚的紙。

    他知道,自己距離成為母後心目中那個合格的太子,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但總會走到盡頭的。

    “殿下,東宮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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