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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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鄔皇後的話讓聖上徹底說不出話。

    他方才還震怒異常,恨不得將弟弟立刻找到,他要用父皇臨終前賜給自己的鞭子,狠狠在這個不孝弟弟身上抽上一百下。

    可現在,鄔皇後卻告訴他,弟弟已經死了。

    聖上茫然地看著她,又看著兒子。

    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站在外殿,等候鄔皇後和太子消息的裴家父子,聽見內殿傳來一聲怒吼。

    毫無防備的父子二人,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但又無權進去,隻得幹站在外頭,等著裏麵的人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裏麵傳來了動靜。

    聖上的咳嗽聲越來越響,不多時,就露了麵。

    他看起來仿佛老了十歲不止,在鄔皇後和太子一左一右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來。

    每一步,都像是在挪動,根本無法靠著自己的力氣前行。

    裴家父子正要見禮,被聖上擺擺手,聲音疲憊地讓他們起來。

    “都到了這節骨眼上,你們也別管這些虛禮了。”

    聖上在榻上落座,闔目片刻,緩過了氣,才睜開。

    仿佛沉睡的巨龍,重新蘇醒。

    “文運,崔績的話,你覺得可信度有多高。”

    “回稟陛下,崔績對臣子聲稱,京城多了不少本不該出現的北戎人。”

    “臣以為,隻要徹查這些北戎人,弄清楚他們的真正目的,並不難。”

    “若是他們說的,與崔績所言對的上,那恐怕假不了。”

    聖上點點頭,突然兩行淚就落了下來。

    他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帶著哭音,一聲聲地罵著自己。

    “朕糊塗!朕糊塗啊!”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聖上這說的是什麽。

    聖上苦笑道:“孟慶榮的事,你們隻知他殺良冒功,卻不知西南上下都願意為他隱瞞的真正原因是什麽。”

    “是朕!”

    “孟慶榮在此之前,給朕上了一道密報,就連皇後都不知道此事。”

    “他告訴朕,說西南有一奇物,可讓人長生不老。若朕無此仙緣,也可延年益壽,祛除一身病痛。”

    “朕……朕信了。”

    聖上的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放在大腿的手背上。

    “父皇臨終前,纏綿病榻,是朕侍的疾。朕是親眼看著父皇深受頭疼病的苦痛,一點一點被折磨死的。”

    “你們不懂,你們不懂!”

    “父皇他曾經是多麽偉大的一個帝王?”

    “北戎為何會將宸妃送來和親?”

    “不正是因為父皇將他們給打怕了嗎?”

    “那樣神偉的父皇,最終卻受小小的頭疼病困擾,自此一病不起。”

    “朕親眼所見,朕也犯了同樣的病,朕也怕。”

    “朕不願自己如父皇那般,在床上生生被疼死!”

    “所以朕信了,信了孟慶榮的話。”

    “給他錢,讓西南的官員都為他大開方便之門。甚至軍功報上來時,也曾有官員上疏,向朕指出這根本不會是孟慶榮能立下的軍功。”

    “朕全都搪塞過去了,全都隱瞞了。”

    “朕糊塗……糊塗啊!”

    “哪裏會有什麽仙緣?即便有,朕又何德何能,能獨吞這等好處?”

    “朕比父皇如何?根本不如吧?”

    “為何這仙緣,不是給了父皇,而是給了朕?”

    “朕一時鬼迷心竅不要緊,可朕的鬼迷心竅,害死了西南幾萬良民!”

    聖上用淚眼,望著太子,伸出手去,將他緊緊抓住。

    “太子、太子,你要牢牢記住今天!”

    “往後朕駕崩了,你切莫要聽信小人讒言。”

    “須知天子一喜一怒,牽動的都是無數人的性命!”

    “你不要學朕,聽你母後的話,做個是非分明的人。”

    聖上仿佛將自己所有的力氣,全都在方才那番話中用完了。

    他氣喘籲籲地往後倒,靠在鄔皇後給他墊著的隱囊上。

    “文運,你去查,將崔績所說的一切,都查得一清二楚。”

    “隻要證據確鑿,立刻抓捕崔鄂歸案。”

    “朕要將他碎屍萬段……碎屍萬段!”

    “將崔鄂的屍塊全都丟去西南,喂豺狼,喂虎豹,告慰那些百姓的在天之靈。”

    裴文運撩起下擺,對聖上大拜,身後的裴孟春也跟著跪下。

    “臣領旨。”

    聖上閉著眼,動了動手。

    “去吧,去忙吧。”

    “諾。”

    裴家父子離開後,聖上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久久沒有動彈。

    太子一度以為聖上就這麽駕崩了,還想著要不去探一探鼻息。

    但看著父皇還有輕微起伏的胸口,想著大概是脫了力。

    鄔皇後就那樣一直站著,陪在聖上的身邊。

    許久,聖上才睜開眼,雙眼無神地吩咐道:“皇後,扶朕去床上躺躺。”

    鄔皇後一聲不吭地上前,示意太子過來幫忙。

    聖上的背佝僂地很厲害,每挪動一步,都看起來分外艱難。

    “朕,怕是不中用了。”

    “皇後,太子的性子像朕,太重手足之情,心也太軟,難免被小人讒言所迷惑。”

    “往後,你多看著他些,好生教導,別讓他走上歪路,將大晉的國祚給葬送了。”

    “妾身明白。”

    “太子,你別覺著你母後嚴厲。她是為了你好。”

    “你母後這麽多年,也不容易。你跟在她身邊,用心看,好好學。”

    “別像朕,別學朕。”

    “朕,不是個好皇帝。”

    聖上閉上眼,眼中的淚花沁了出來,順著眼角滑落,隱沒在半黑半白的發間。

    多可笑啊!

    自己先前竟然還想著駕崩之後,能用文為諡號。

    如今看來,自己可真是夠狂妄自大的。

    犯下這等大錯,他若真得了文諡,如何有臉麵再去見父皇?

    母後會拿著棍子,追在自己身後打。

    大哥與二哥,一定也會在邊上痛罵自己。

    他真的不適合當皇帝,也當不好一個皇帝。

    大哥、二哥,都比自己合適。

    可老天爺為何偏偏與自己開了這樣的玩笑?

    鄔皇後溫言勸慰了幾句,見聖上沒有反應,就帶著太子出去了。

    到了外殿,鄔皇後臉上的溫柔蕩然無存。

    她轉過身,看著身邊的兒子。

    “太子,如今你明白了嗎?”

    太子老實點頭。

    “兒臣今日明白了許多事。”

    “世族可用,但不可大用。他們把持朝政的時日太久了,早已盤根錯節。”

    “先前父皇與母後的想法很對,是該讓寒門出頭了。”

    鄔皇後歎道:“你一直覺得我與你父皇手段激烈,可你想過嗎?若是我們徐徐圖之,世族真能讓我們溫水煮青蛙嗎?”

    “不若快刀斬亂麻,先痛上一痛。”

    “若身體上有了膿包,就該先用刀子割開,將其中膿水擠幹淨,這樣才好的快。”

    “若是坐視那膿包自行痊愈,恐怕最終隻會遍及全身,再無痊愈的可能。”

    “兒臣受教。”

    太子誠懇道:“母後,兒臣往後要學的地方有很多,還望母後不嫌棄兒臣愚鈍,願意傾囊相授。”

    鄔皇後望著他。

    太子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寄予了自己太多的期盼。

    或許,對太子而言,自己的期望太高了些。

    再多給他些時間,讓他好好成長吧。

    鄔皇後拍了拍太子的手。

    “你願意好好學,這就很好。”

    “今日先回東宮去吧。記住,方才發生的所有事,絕不能對任何人說。”

    “無論是你的東宮幕僚,你的那些先生,乃至於你一母同胞的手足,全都不能泄露半個字。”

    “否則裴文運一家三口,就會成為你錯誤的替罪羊。”

    “崔鄂既然能蟄伏謀劃這麽些年,像條毒蛇一樣,一動不動地等著咬死我們。那就絕不會輕易束手就擒。”

    “他暫時動不了宮中人,難道還動不了宮外之人嗎?”

    “你要記住,如今你的一言一行,就如你父皇一般,牽扯到了數不清的人命。”

    “凡事三思而後行。”

    “兒臣記住了。”

    “去吧。”

    鄔皇後將這次的事件,當作是太子的試金石。

    若是太子能做得好,她會繼續對這個兒子抱以希望,用心培養。

    倘若不成,那就唯有換人做了。

    宮外,裴蕭蕭在得到父親的消息後,立刻就讓人套了馬車,到宮門外等著。

    她不知道她爹找自己是為了什麽,不過她哥前腳剛進宮,後腳就把自己叫來,應當是出了什麽大事。

    裴蕭蕭時不時就掀起簾子,去看一看外頭,等著父親和哥哥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口。

    一直到了天全黑了,她都沒能等到。

    裴蕭蕭不由嘟囔道:“該不會是爹忙起來,然後把我給忘了吧?”

    不過為什麽她哥入宮那麽久,也沒出來?

    裴蕭蕭忍不住再次掀起簾子,迎著大風,眯著眼睛朝宮門的方向去看。

    一盞微不足道的光,在幽長的宮道上緩緩而來。

    應當是爹和哥哥出來了吧?

    裴蕭蕭從馬車上下來,一路小跑著過去。

    “爹,哥哥。你們可算是出來了。”

    裴文運看了一眼女兒。

    “外頭風大,先上馬車再說。”

    “哦。”

    裴蕭蕭在馬車上坐好,看著跟進來的父兄,不由奇怪。

    “爹和哥哥今日不騎馬嗎?”

    大晉的男子通常都是騎馬出行的,坐馬車很少。

    裴文運“嗯”了一聲,卻突然問了女兒一個問題。

    “蕭蕭,你告訴爹,為何先前你那麽在意高源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