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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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孟春跟在父親的身後,一言不發。
他不是第一次入宮,宮裏的主要宮殿,他都去過。
裴家深受皇恩,聖上同鄔皇後願意給他們大開方便之門。
畢竟當下,裴文運很好用。
聖上和鄔皇後需要繼續穩住裴文運的心,讓他始終站在他們這一邊。
在不出格的情況下,恩賞能給全給。
譚仕亮原本正在服侍陛下喝藥,守在外頭的小太監進來找他,說是裴家父子雙雙要求覲見時,他還愣了一下。
然後向聖上告了聲罪,親自出去看看怎麽個情況。
裴相或是裴家的公子單獨入宮,倒是尋常事,可聯袂而來,還是破天荒第一回。
“裴相,裴公子。”
“譚公公。”
裴家父子二人與譚仕亮見了禮。
“不知陛下今日病情如何?太醫可有來請脈?”
“陛下這幾日好多了,太醫也說病情穩定了不少。想要大好是不可能,畢竟老毛病了。”
“暫且將養著,少操心少受氣。比吃多少靈丹妙藥都強。”
裴文運默不作聲。
他先問了聖上的病情,就是防止聖上知道後,會病情惡化。
如今看來,倒是成了兩難。
崔鄂謀逆的事,鄔皇後和太子都做不了主。
唯有聖上才是真正拍板的那一個。
畢竟聖上,還沒有駕崩,神智也清醒,天下尚且輪不到鄔皇後和太子說了算。
裴孟春偷偷去看父親的側臉。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這樣的情況,父親會如何決斷?
裴文運深深吸了一口氣,朝譚仕亮拱拱手。
“還請譚公公前去將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一同請來。我有要事稟告。”
譚仕亮默了一瞬,小聲問道:“裴相可否透露一二?”
“謀逆。”
輕飄飄的兩個字,落在譚仕亮的耳中如巨雷落下,一時之間還沒回過神。
今年這是怎麽回事?
先是前廬江王鬧出不名譽的事,再是老天爺降下天災。
如今竟然又鬧出謀逆的大事來?!
事不宜遲,譚仕亮也不再推脫。
“我這就去請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過來,裴相與裴公子在偏殿稍待片刻。”
“有勞。”
譚仕亮親自去請人,走之前,還不忘讓自己最得力的兒子服侍裴家父子二人前往偏殿。
“裴相,裴公子,仔細茶燙了嘴。剛滾開的水,熱著呢。”
“麻煩小公公了。”
“哪裏。”
那太監長得普通,但動作卻很利落。
“若是裴相早幾年就能登上相位,我也不至於到宮中當個太監。”
“家裏窮,都沒米下鍋了。不得已,將我這個老二舍了。”
“不過如今家中來信,說是托了裴相和裴公子的福,算是能填飽肚子了。”
那太監笑得分外真誠。
“裴相許是不記得了,永慶五年的時候,您下令拓寬運河兩岸,方便水路通暢。”
“雖說隻是為了方便朝廷,卻也造福了沿岸的百姓。我家就是運河下遊的,本就沒多少田可耕,全靠擺渡維持生計。”
“自打這運河開拓後,我大哥繼承了父親的擺渡活計,父母二人還做起了吃食營生,家裏頭一日比一日過得好。”
“我三弟還跟著孟氏商行跑了幾趟,賺來的銀錢,足夠娶上媳婦兒了。”
“家中如今來信,都說要是我晚幾年入宮就好了。”
“雖說我是有些遺憾,不過看家裏頭現在過得好,心裏也高興。”
“我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不識幾個大字,也說不出大道理。但誰對我們好,誰對我們不好,我們心裏是有一本賬的。”
“裴相和裴公子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隻管開口。”
“我也算是替家裏頭報恩了。”
裴文運笑著搖頭。
“我也不曾做過什麽,不值當你報什麽恩。”
“你家中如今有了起色,都是因為你的家人們辛苦勞作得來,與我無關,與我兒更是無關。”
“是你的家人努力拚搏,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那太監笑了笑,沒再繼續說下去。
裴相總是這樣,從來不居功自傲,明明為他們老百姓做了很多事,卻一直都說是他們自己個兒努力出來的結果。
他家如今過得好,自然與家人的勤勞脫不開關係,可若非裴相當年力排眾議,執意拓寬運河,他家就是在努力,剩下的弟妹,也不過是和自己一個下場。
無論裴相如何說,他自己記得這恩情便是。
裴文運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在那太監快要離開時,將他叫住。
“可否借筆墨一用?我想給家中的女兒遞個條子去。”
那太監點點頭,很快就帶來了文房四寶,等裴文運寫完之後,就出去找了可靠之人,送去相府。
裴孟春是看著父親寫完的,心中略感詫異。
他爹讓蕭蕭在宮門外候著,是怎麽回事?
此事怎麽還牽扯到了蕭蕭身上?
裴文運知道兒子有一肚子的困惑,但也沒解釋。
寫完交給女兒的條子後,就坐在那兒閉目養神,等待鄔皇後和太子的到來。
譚仕亮回來得很快。
鄔皇後和太子跟著一起來了。
看得出,鄔皇後十分著急,一直注重儀態的她,穿的還是燕居服,連皇後的儀仗都沒擺,直接就過來了。
太子也是一臉凝重。
見了裴文運,鄔皇後點點頭。
“先進去再說。本宮聽聽你說的話,再斟酌如何向陛下交代。”
裴家父子進了殿內,譚仕亮帶著所有人下去,隻留下他們幾人。
裴孟春將崔績對自己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全都說了。
太子越聽臉色越白。
先前因為東宮的幕僚,還有自己的先生們,大多數是世族出身,是以太子心中對世族是有所偏向的。
雖然他也支持父皇和母後對世族的打壓,但並不認同他們的激烈手段。
如今看來,母後說的沒錯,自己還是過於天真了。
母後對自己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太子如今深感自己的不足之處,甚至連三皇子都有些不如。
三弟自從去了一趟江南後,回來整個人就有了不小的變化。
自己未曾真正接觸過民間,所得來的一切,無非是書本,還有身邊之人的口中之言。
或許,他該走出宮去看一看。
唯有親眼所見,方知民生艱難。
鄔皇後倒是十分鎮定。
“這些恐怕難以向陛下啟齒。”
“陛下如今的情形,譚仕亮應當也同你說過。本宮怕再有個好歹……”
鄔皇後未盡之言,在場所有人都心裏都明白。
但是不說不行。
鄔皇後默了一會兒,衝裴文運點點頭。
“太子隨本宮入內,去見你父皇。裴相,你與裴公子稍待。”
說罷,也不拖遝,直接帶著太子入內。
站在內殿門前,鄔皇後望著正靠著隱囊,坐在床上看書的聖上。
他們做夫妻,也有將近二十年了吧。
聖上似乎自從壬午之變後,臉上就逐漸少了笑容,多了幾分憂心忡忡。
她在旁看著也是心疼的。
太子望著鄔皇後的側臉,知道母後遲遲不進去,還是因為猶豫。
換作自己也是一樣。
可能還不如母後那樣有勇氣,擁有更為冷靜的心態,去清晰地分析。
聖上看了半天的書,有些疲累。
他將書翻過來,隨意擺在床上,想叫人端茶過來解解渴。
抬眼卻見妻兒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聖上樂了。
“怎得來了也不過來?皇後,將茶端過來,朕有些口渴了。”
“對了,譚仕亮那老東西上哪兒去了?又去躲懶了?也不在朕跟前伺候。”
“看來是時候放他上幼猊那兒去養老了。”
鄔皇後臉上難得帶了溫和的笑意,端著茶緩緩走過來,挨著床坐下。
“妾身隻是想到些許往事,一時之間有些感慨。”
“哦?想到了什麽?”
“當年妾身被先帝選中,在陛下身邊服侍時,正是隱太子他們奪嫡最為激烈的時候。”
“那會兒陛下成日都為了隱太子他們頭疼,無心於男歡女愛。”
“妾身入府好些日子,也不見陛下召見,心裏不知道有多著急。”
提起自己因為奪嫡而死的兩個兄弟,聖上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來,帶著幾分惆悵與懷念。
“是啊,若是大哥和二哥還在,朕也坐不上龍椅。”
“怕是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當個逍遙王爺呢。”
鄔皇後話鋒一轉。
“不過陛下如今坐上了這位置,自然就逍遙不起來。”
“是啊……皇後怎得突然想起這些事?可是大哥當年的幕僚,又有事求到你跟前了?”
鄔皇後沉默著,緩緩搖頭。
她的聲音很輕,卻極具溫和力。
“是高源景,前廬江王,意欲聯手崔鄂謀反。”
聖上手中的茶盞落在被子上,茶水浸透了被褥,還打濕了聖上穿的裏衣裏褲。
但此時,誰都無心去理會這些小事。
“皇後,你再說一遍,老十四他……他幹了什麽?!”
“謀逆,與崔鄂聯手。此事他們已經謀劃了數年。”
聖上怔愣了許久,說不出半個字。
就如鄔皇後所預想的那樣。
聖上一直想著,等高源景被關去高牆後,再過幾年,將這個唯一活著的弟弟放出來,給些田產和錢,讓他在京郊過上富家翁的日子。
可如今,聖上想的這一切美好未來,卻都被打破了。
太子一直提心吊膽,想著是不是該先將太醫請來,以備不時之需。
他不知道為什麽母後沒有讓譚仕亮去請,或許是因為怕打草驚蛇。
鄔皇後平靜地望著聖上,依然沒有去請太醫的意思。
似乎根本就不怕聖上的病情會因為自己所說的話而惡化。
聖上按了按自己發疼的太陽穴。
“是誰說的?可有證據?!”
“此等大事,沒有證據,不可輕信。”
“是裴文運帶著他兒子裴孟春特地前來稟告的。”
“據裴孟春所言,這些,全都是崔績所說,應當不會有假。”
“世家子,輕易做不出子告父的事情。”
聖上絕望地閉上眼。
所以最終,他的雙手也會沾上手足的血是嗎?
聖上猛地睜開眼,眼中滿是血絲。
他咬牙切齒地怒吼:“朕對高源景,難道還不夠寬容嗎?!”
“他犯下了多少事?!”
“全是朕替他兜著的!”
“當年若非朕向文運說情,以他的性格,高源景早就身首異處!”
“哪裏還有命留到現在?!”
“皇後,你、你立刻派人去找崔績,務必要將高源景緝拿歸案!”
“朕、朕絕對饒不了他!”
“不用找了。”
鄔皇後垂下眸子,淡淡道。
“陛下不必費那個勁。”
“高源景已在前幾日,被崔鄂所殺。屍骨無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