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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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之不仁,以萬物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這是道教宗派大宗師太清道德天尊真人所言,猶言世間人人多如微草,生死世間,猶如塵埃。叩問蒼天亦是無語,世人空有碌碌無為,以至生死!誰人可憐這天下蒼生罹難?自古而然,生民多是不堪,一個個湮滅在千年之中,誰人記得?史策大多載錄皇帝將相不世之功,千秋偉業,誰念那功績之後是千千萬萬士兵累累白骨所鑄成的邦國的千年繁華?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誰憐無定河邊骨!

    多鐸王爺見這袁承天和這李百藥談笑之間,生死看淡,把臂而行,仿佛是情交莫逆的好友!也許世間多有英雄相惺,誌氣相投之輩,便如這李百藥和袁承天,一見如故;先前二人雖從未謀麵,然而於今一見便意氣相投,肝膽相照,將生死置之度外,仿佛無所畏懼!心中便想如若此二人收為己用,那該是何等幸事,隻是人各有誌,不能強求,也許天下真正的英雄都意氣殊高潔,不與凡塵列!多鐸歎了口氣,心中多是惆悵。這時李微言輕聲道:“王爺,他們要走,你還不發號施令射殺他們?今日走脫,隻怕將來後患無窮?”

    多鐸從臆想中省悟過來,心想:“不錯,自己怎麽可以有婦人之仁,仁慈一念不知將來禍臨己身,便悔之晚矣!當斷不斷,必受其害!”想到此處便喝令眾官兵放箭予以射殺。一時之間滿天羽箭射來,全向著二人招呼。袁承天奮力揮舞軒轅神劍將羽箭一斬落;李百藥見勢不妙,也是捭動手中長索將射來的羽箭拔落在地,但是終究百密一疏,不意有兩支羽箭射中他的前胸後背。這時眾官兵更是搖旗呐喊,聲震於天,誓要擄殺二人。

    袁承天見這羽箭箭頭閃著藍汪汪的光芒,顯是淬有巨毒。這時李百藥神情有些迷離,說道:“這箭有巨毒,袁少俠你快走,莫管我!”袁承天豈能答允,他大聲道:“前輩,承天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但教正義所在,死又何妨!”李百藥看著他的豪邁的氣慨不輸當年先祖袁督師,甚為可喜,說道:“天下有你,我漢人江山有幸哉!”袁承天將李百藥負在背上,手中舞動長劍將羽箭拔落,急急向外圍撤退。多鐸見勝券在握,豈由他全身而退,便加緊摧動眾官兵拉弦射箭,更有一幹侍衛趁人之危,欺人持械而上,要討功勞。

    袁承天心道這些跳梁小醜,不自量力,便躍身出了戰場。這時黑暗中奔來十幾名黑衣壯漢,向著官兵殺去,一邊殺敵,一邊喊道:“盟主你們快走,這裏由我們料理!”原來這幹好漢子是李百藥的手下,個個英勇,人人踴躍,竟是不懼生死,隻因他們人人心中有個不死的信念:故國明月。袁承天見狀本要返身再戰,可是李百藥中毒已深,或許有救,片刻耽誤不得,便咬了一下牙,忍下心來躍身而去,隻聽身後傳來淒慘殺喊聲,間有斥喝叫罵聲,亦有死屍翻滾塵埃,奄奄不息,睜著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看著那烏黑的天空,似心有不甘,可是死亡已是臨頭,不得不認從!

    那些李百藥手下的好漢子終是寡不敵眾,身死當場,他們個個死而無悔,因為為盟主死要仁得仁,要義得義,再無牽掛,所以他們舍生取義,死而無憾!可是袁承天心中亦是悲痛不已,他們全是英雄好漢子,為了他們二人可以突圍竟一個個身死當場,怎不讓人心悲。他來到一座荒廢的廟宇,見四下空蕩蕩甚是冷清,忽然之間忽覺肩膀濕潮,心想難道這大屋破了?不對,他隻見大屋完好,不見破損,轉頭忽見李百藥滿眼是淚——他痛心這些昔日相處,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刹那間喪命在官兵的羽箭刀槍之下,能不痛心疾首,心中酸楚,不自禁淚如雨下。

    袁承天將他放在一塊蒲團上,讓他倚在一根柱子上,輕聲問詢:“前輩,待我運功迫出你體中之毒。”李百藥搖搖頭,道:“袁少俠不必了,我已中毒已深,縱有扁鵲亦是回天乏術,人之生死皆有定數,亦非人力所能改變,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日得但袁少俠,仿佛又見百多年前袁督師殺敵的模樣,亦無憾事,隻是還有一事相托。”袁承天見李百藥為救自己而身在傾刻,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幾近哽咽!

    李百藥用手撫其頂,道:“世人皆畏死,而不知生之艱辛!其實死之一道,但求問心無愧也就是了!想那南華真人說生死,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徬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大而不宰,又且:萬物一府,死生同狀!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他又看了看袁承天說道:“大約這意思袁少俠你也明白吧?人生世間,大抵如一年四時,有始有終,方是大道!”袁承天卻道:“可是我不要你死!”李百藥見他執著一念,說道:“你身為趙相承的門徒,竟也參不透生死之道?”其實不是袁承天不知其中竅要,而是見有人死,而不能救他活命,是以心中悲苦,以至說出那句話不要你死,至於這李百藥所言:南華真人說生死,他又豈不知其中關要!可惜世人皆執著一念,猶如那始皇帝派徐福海外仙山求取不老之藥,看似荒唐,實則真實,因為世人皆貪戀不死之藥,妄想千秋萬代,隻是他們往往忘了初心,庶民才是天下的根基!記得師父的書房曾有他寫的一首詩:此生生在塵世間,不為功名不為錢。我欲乘風上雲天,稽首謫仙不叩頭。笑傲隻為此生有,丹心偏在昆侖巔。吹發長須為何故,仙長練丹為何求?長生海外求丹藥,不見當年秦始皇。

    李百藥道:“我命不久矣!少俠帶我屍身回前門大街竹葉巷,那是我們秘密幫會所在,那裏尚有執事長老蕭欲動,我讓他將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劍交於少俠,這屆武林盟主雖功敗垂成,雖未選出新一代武林盟主,然則天可憐見讓在下得見少俠,天之幸也!這武林盟主非少俠擔任不可,他人則庸庸無材,不堪大用!我觀少俠意氣殊高潔,寬宏雅量,世之無出其右!其行止猶勝先祖袁督師,可說是我族人之希望!少俠……”忽然他目光看著袁承天身後。隻見一個少年氣度非凡,眼神目光之中透著不怒自威,仿佛是君臨天下!

    袁承天見他神情有異也轉過頭來,一見來人,不由驚呼出聲!這人非是別人,卻便正是當年少年天子——嘉慶皇帝。嘉慶自然將他們二人的說話聽在耳中,不嗔不怒,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好一會兒,他這才稍稍平息心中那種莫名煩惱,說道:“朕自承大位以來,勵精圖誌,與民為善,可是有時卻事與願違;偏偏有些亂黨逆賊便要逆天而行,與朕為敵,要什麽反清複明的事業,可是那終究是水中月,鏡中花,終是不可得。我愛新覺羅氏入主中土已有百多年,江山已固,人心已趨穩定,雖然前代多有荒唐之事,但是終究是過往之事,不必細究。朕既位以來,免除苛捐雜稅,讓天下臣民共沐皇恩,這難道不比先前你們的皇帝強麽?”

    李百藥聽他說話口氣,便猜中這人便是當今天子。嘉慶皇帝看著袁承天道:“袁兄弟,你總是不聽朕話,偏偏與朕為敵,難道咱們將來非要你死我活不成。”袁承天知這嘉慶皇帝視己為手足,可是說要他們成為情交莫逆的好朋友卻是不成!他不是漢哀帝,袁承天誠然也不是董賢,可是他們一樣誌氣殊高潔,不同凡塵列,也許冥冥之中注定他們兩個人不可融合,一個是紫微星座,一個偏偏是天煞孤星,一樣的不落下塵,命運注定是磨難!

    袁承天道:“隻是在下卻難領受,多謝你的好意。”嘉慶皇帝無可奈何道:“人各有誌,不能強求!朕不怪你,袁兄弟你們去吧!”李百藥萬沒想到這嘉慶皇帝與這袁承天竟然兄弟相稱,很覺詫異。袁承天自然無暇向他解釋,見他並無惡意,要他們走,隻是心想他孤身來此地難道就是為了見自己一麵?可是他又是怎麽找到此地,然而後來一想也就釋然,以他之能為,難道天下事還能瞞得了他!

    他和李百藥走入黑夜中,回頭仍見嘉慶皇帝癡癡然看著袁承天——他這個心目中的小兄弟還是舍他而去,最後長長歎了口氣,不知是怨抑或是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門大街竹葉巷,在京城人眼中也不怎麽知名,知名的反倒是京城的八大胡同,因為那是王孫公子買笑的場所,是名動京城的煙花之地,勾欄場所!世人多是及時行樂,把酒言歡,又有幾人去理會得什麽軍國大事,那似乎是與己不相幹的事,所以少人理會。京城中的百姓隻是販漿走卒之類,晨起暮睡,一日又一日,雖是枯燥,卻也平凡,與世無爭,隻願這樣享太平,可是有時禍事往往不因人的美好意誌而改變!也許世人多是生非容易死不甘,最後落了個大地白茫茫真幹淨!

    大堂之中空落落,隻見一位老者見到李百藥氣息垂垂的模樣,很是驚訝,又見到袁承天不明所以。好一會兒袁承天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這老者才放下心來。李百藥說話斷斷續續,雖不至一時便死,可也是回光返照。他努力挪動身子,說道:“蕭欲動蕭長老……”這老者蕭欲動忙喏了一聲,忙洗耳恭聽。這時幔帳之後輕輕走出一位年輕女子,容顏姣好,眼角眉梢透著標致,隻是給人一種輕浮,讓人心中有種不舒服的感受。她來到李百藥身前,似乎含悲欲哭道:“百藥你可不能去了,世上留下媚娘一個人好孤單寂寞,閨房淒涼!”袁承天心中一動,心忖這女子莫非是李盟主夫人。蕭欲動欲伸手去攙扶又下意識縮回,一時警覺有外人在此,多有不便,隻是幹咳幾聲,以掩窘迫,說道:“夫人且不必傷心,屬下定會延請神醫為盟主醫病。”李百藥喃喃道:“那倒不必,我知道我行將就木,你們也不必費神,誰人不死,又有何懼,欲動為人在世得求問心無愧也就是了!”蕭欲動低頭應是,並不抬頭看李夫人。

    李百藥稍稍停口氣又接著說道:“我死之後,你將密室中的盟主信物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劍交給這位袁承天表少俠——他乃是昔年袁督師之後人!你不必猶疑!”這執事長老蕭欲動自然是唯命是從。他轉身去了廳後的院落,還一刻便雙手捧著一個錦匣而來,趨恭而前,舉過頭頂將錦匣奉上。李百藥顫微微接過錦匣打開,隻見一柄絕世好劍呈現眼前,森森殺氣迫人胸臆,劍身隱隱有龍呈現,似有還無,讓人不禁心寒。這是帝王之劍,亦不是間凡品所能比擬,便如世上之人,人有千麵,鬼有萬種,各有不同,人的意誌思想亦是不同,所以有英雄好漢,有奸邪小人,有為國英雄,有賣國求榮大節有虧的無恥奸賊,皆是不同也!

    李百藥道:“你來。”他此時已是氣息不足,說話便簡而言之。袁承天心中百味雜陳,心想全是自己所累,否則這位前輩何至如此地步,眼睛一紅便落淚來。李百藥情知他為自己將死而傷心難過,便語重心長道:“袁少俠,世間誰人不死,便是自喻受命於天的皇帝也概莫能外,何況其它人也?早死晚死,原無多大分別,有人碌碌無為,空活百歲;有人少年英雄,建功立業,雖英年早逝,然於國於民聲名赫赫,立下不朽之功勳,便如漢之武帝時的霍去病,勒名千古!老夫今年六十又八,已是足矣,何憾之有?袁少俠此盟主信物拜托於你,勿與推卻!”

    袁承天道:“小子無材無德,怎堪擁有!前輩還是另擇他人吧!”李百藥怒道:“袁少俠你若然再推卻,在下便死也不瞑目!”這是執事長老走來,說道:“少俠,盟主情真意切,你莫再推脫,否則便是不智了。”袁承天想想也是便跪下接過,說道:“晚輩這便領受!”李百藥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頭往一旁一擺,就此逝去。這時袁承天再也控製不住,淚落淚下。他們隻是萍水相逢,卻肝膽相照,仿佛情交已久,這也是英雄惜英雄,好漢敬好漢!

    他將這幹物事負在背後,拜別李百藥,將屍身火化放入瓷壇,供在堂中,又拜了三拜,口中說道:“前輩放心去吧!承天決不辜負你的教導,要為天下人出口氣!”他又拜別執事長老蕭欲動,走出竹葉巷。猛抬頭但見雪花已小,隻是吹動大地,讓人心冷心寒。在這北方苦寒之地,生存維艱,民眾努力前行,似乎別無他途!雖然前程渺茫,還要努力前行,隻為明天!

    走出裏許,再回頭卻見那竹葉巷火光衝天,燃起熊熊大火,將旁邊天也映紅了。巷裏鄰舍紛紛提木桶救火,可是火勢終究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袁承天心道不好便折返身去,向著竹葉巷躍身而去,心中著急,實在害怕傷及無辜!

    可是當他身臨其境,隻見火勢雖弱,已是房倒屋塌,一片瓦礫,隻有焦土和煙薰味,似乎還有死人的屍體味道。袁承天心中不由傷悲,不見有活人的跡象,見火勢依舊,轉頭而去,心想不想才別片刻又是禍不旋踵,真是忽然兩世為人,不覺來日茫茫,去日無多,人生世間忽然而已,如風吹散,無影無蹤,不留下絲毫影蹤,不由讓人涕淚如斯,正如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正走之間忽然想起不對,這前門大街竹葉巷李百藥的宅子似乎無人知曉,也隻有今晚嘉慶皇帝與臨,他人並未到來,豈難道是這嘉慶皇帝派人暗中放火燒毀這宅子?似乎不可盡信,可是如果說不是,那麽這又是怎麽回事?不行,為了心中疑團也要去皇宮大內去質問於這位少年皇帝嘉慶。因為他有嘉慶禦賜腰牌便可以隨時進皇宮,而不受節製。

    當嘉慶皇帝看著袁承天出現養心殿,真是喜出望外,迎了出來,忽然發現氣氛不對,隻見袁承天殊無歡顏,透著怒意,不由心中疑惑,便問道:“袁兄弟緣何生氣?是什麽惹你?”袁承天道:“你惱恨天下反清複明的組織,大可光明磊落對他們下殺手,可是你為何今夜派人將竹葉巷李盟主的府邸燒成白地,這可不是過為己甚,太不成話?難道皇帝也和尋常的奸邪之輩一般見識,暗施見不得人的手段害人性命,毀人清白?”如果換做別人嘉慶皇帝早雷霆大怒,命禦前侍衛拿下去午門斬首,可是袁承天質問又當別論。他不氣不惱,看著袁承天讓這番話說完,這才說道:“難道朕是那種市井無賴,毫無信義的奸邪小人?袁承兄你咄咄逼人,可有證據表明是朕派的人暗中下的毒手?”袁承天一時語塞無言,想想也是,當場未見執事長老蕭欲動的屍首,更遑論李百藥的妻子那位嫵媚動人的伍媚娘!

    嘉慶皇帝見他沉吟不語,說道:“世間事耳聽為虛,有時眼見也未必是實,何況世間之事變幻莫測,人心不古呢?”袁承天卻道:“可是今夜隻有你一人親臨,而且視李前輩為仇讎,難道是別人載贓陷禍?”嘉慶皇帝抬首看殿外的天空,依舊陰沉,尚有絲絲雪花在空中飄舞落下。空氣是冰冷的,寒風刺骨,可是袁承天此是熱血沸騰,要問大義在人間!可是有時我們卻無能為力,想那貧苦人家燒炭卻不自用,反而貢獻於官家所用,自己都在北風凜冽中苦捱,有時人的生命如此卑賤,人生天地間何其不幸,每日奔波隻會求活,有時竟不可得!生在太平盛世猶可,若是兵荒馬亂之際那麽便生不如死!上蒼於人本應一律平等,偏偏分出三六九等,將人桎梏在等級的牢籠進中不得掙紮,有時努力亦不會有結果,可是不努力便身無所處,隻有在無盡的黑夜中前行,亦是無法,誰教你生而為人,便需竭盡全力以赴,否則再難見明日的杲杲日光!

    靜夜之中傳來雪花澌澌聲,嘉慶皇帝見這位小兄弟臉上神情忽來變去,盡是淒慘愁苦之狀,不禁心中也悲!他雖貴為皇帝,在別人眼中風光無限,仿佛是天之驕子,風華正茂,世上之人誰能與之堪比;可是他亦有不為人知的苦惱,可是怎能喧之於口,沒有知心朋友,縱有也許說著言不衷的話,極盡恭迎之能事,根本聽不到他們真的話,隻因為人人懼他,害怕一言不合便惹殺身之禍,有時禍及九族,那可是人間大慘事。大行皇帝不是這樣麽?凡是有人詩文中意在譏諷朝廷,故念前明的便殺無赦,絕不故息,可說讓天下讀書人人人自危,個個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以至噤若寒蟬,不敢說起前明和當今朝廷之事,害怕有無妄之災,禍臨己身,便性命不保!天下仿佛萬馬齊喑,究竟是可哀!也許於皇帝是好事,天下庶民百姓安於現狀,可是依舊有前明故老舊臣的後裔在民間秘密結社,要光複大明,雖然前途渺茫,可是縱觀有清一代三百年間反清複明人士從未斷絕,雖然失敗然而誌向不死,依舊前赴後繼,循循不絕也!

    袁承天不知為何心中總是怒意難消,是為著李百藥盟主的死,抑或是為著清心格格嫁給海查布,這一切的因由全嘉慶皇帝所引起,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清心格格何至於嫁給海查布——一個她所不喜歡,甚而極為厭惡的人,可是目下木已成舟,是誰也不可以挽回的局麵,徒讓格格日日夜夜傷悲,無法釋懷。他見嘉慶皇帝看他的眼神憂鬱多於憤怒。

    袁承天心想:自己在事情未明了之前,也不能斷定是嘉慶所為。他想此轉身要走。嘉慶皇帝見他這便要走,心下不舍,趨步而前,伸手向他的後肩臂拿下,意在留他說話。袁承天卻是不知,以為他要出手傷人,便不由地左手化出,呼地一掌向向拍出,正與嘉慶皇帝的右手相交,內力由而生出,蓬地一聲將嘉慶皇帝震出丈外,足下猶是不穩,蹬蹬向後而去。嘉慶皇帝意在留人,所以出手之際並未用內力,是以猝不及防,沒來得及防衛,便吃了虧。袁承天見一掌將嘉慶帝擊出丈外,眼見得便向石柱撞去,不由得心下大驚,雙足用力撐地,向著嘉慶皇帝所跌的地方躍去。幸好他後發先至,如離弦之箭,攬嘉慶皇帝於懷中,輕聲說道:“承天魯莽,皇上受驚!”嘉慶皇帝道:“你為什不可以叫我永傑?”

    袁承天怔怔然,不知所以!忽然背後惡風不善,有人拍掌襲來,口中大叫道:“休傷皇上。”袁承天放下嘉慶,回掌將對方拍開。這人飛身而近,將皇帝扶到一旁,道:“皇上,這賊子沒傷著你吧!”原來他把袁承天當作刺客,以為袁承天將皇帝攬於懷中,要行大逆,刺殺君主!

    嘉慶皇帝見是禦前一等侍衛屈守中,見他關心自己性命安危,雖說是他職責所在,可是見他情真意切也是十分感動,說道:“屈侍衛,你錯會意了,這位袁兄弟不是刺客,他是朕的好朋友。”屈守中道:“可是適才我見你們交手,他將皇上你挾持,似乎要殺下手?”嘉慶皇帝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便說道:“以後你隻要記住不可難為他也就是了。”

    屈守中見皇上如此說話,也不好反駁,隻好屈居一旁,不再言語。

    袁承天執手向嘉慶皇帝告別,然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長長歎口氣,不知為何今夜這位袁兄弟為何神情反常,似乎不可理喻!

    袁承天一出紫禁城,便呼息暢快起來,在大內之中總覺得有一種看不見說不清的無形壓抑,壓得人氣都喘不上,仿佛隨時都是窒息的可能!也許是皇家的威嚴,還是皇帝的殺伐於我的氣度,則不得而知。

    他要查個究竟,來到前門大街竹葉巷,此時已無人,隻有一片燒焦的廢墟。他又仔細尋找不見執事長老蕭欲動的屍身,更遑論武媚娘的屍身,不覺心中生疑。便在此時忽有腳步輕響,似有人來。袁承天躍身上了一株大槐樹,剛剛隱好身形,便聽隻說男子薄悻少義,多是喜新厭舊,可是世間的女子又何嚐不是如此!盟主他老人家剛剛死去,便又有心上人,更可狠的竟然是……”忽然他住口不說,因為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嚇得他說話不清:“蕭……蕭長老……”這人冷冷道:“鍾伯你知道的太多了!”啪地一聲一掌拍中他百會穴,立時喪命倒地。

    袁承天見這人不是蕭欲動卻又是誰。隻見蕭欲動從懷中取出一瓶藥水,倒在這鍾伯屍身之上,不一刻冒起一陣煙化作濃水,原來他用得是天下最為歹毒的化骨水。隻見蕭欲動冷冷一笑,自語道:“誰敢阻攔我,隻有死路一條!我還要去會我的心上人去。”

    袁承天以為他要去八大胡同,卻是想反了。他徑往一座大屋走去,神情說不出的喜悅,竟渾沒發覺大槐樹上有人窺伺,這也許是心有所騖,便不為外物所擾!隻見這蕭欲動看看身後再無其它人,便推門入屋,隻見屋中一位美人正對菱鏡描眉修飾容顏。蕭欲動走到她身後,撫動她肩臂,輕聲道:“媚娘!”這女人轉過身來,正是盟主夫人伍媚娘,隻見她雙目含情看著這蕭欲動。蕭欲動笑道:“一切都過去,咱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任誰也不可以分開,終於可以白頭到老,天荒地老,永不分離!”伍媚娘嬌柔一笑,撲入他懷中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忽然蕭欲動大叫一聲,隻見伍媚娘格格冷笑,躍身出外,看著蕭欲動。隻見這時蕭欲動胸口多了把鋒利的短劍,已沒至柄,隻見鮮血不自流出。

    蕭欲動怒睜雙眼,怒道:“媚娘,你這是作什麽?為什麽這樣對我?”伍媚娘冷笑道:“我和你的私情盟主他從來不知,隻以為你是個忠肝義膽的漢子,可是誰料想你卻是個無恥小人!”蕭欲動向前移動,伸掌作勢要一掌拍死她,可是氣血受損,便是前行步也難!他道:“媚娘念在你我情份,你可不可以在我死後將我屍身埋葬。”伍媚娘不為所動,說道:“你為什麽將赤霄劍和山河日月交給那個姓袁的小子?那可是盟主信物!這樣重要的事物你卻交給一個素未謀麵的小子,真是可惡之極!”

    蕭欲動冷冷道:“我可沒這樣傻,平白將這重要事物交給那個小子。我交給他的是假的,真的卻在我的手中。而且我在他走之後放火將盟主的宅院燒成白地!你道為何?我隻是將那姓袁的小子去找嘉慶尋仇,因為今夜隻有那嘉慶皇帝與他們起了衝突,如果宅子起火,那麽他的嫌疑最大。袁承天這小子嫉惡如仇,定會去皇宮大內討問說法。你說這龍爭虎鬥必有一傷,不管死的是誰對咱們都有好處,更何況這本就是一箭雙雕的計謀!”伍媚娘聞聽眼晴一亮,卻不關心他所說的,隻是關心赤霄劍的事,問他道:“你放在那裏,快說!”蕭欲動道:“你來,我說。”伍媚娘走近身來聽他說話。蕭欲動嘴唇動了動,似有話說。伍媚娘聽不太清,俯身聽他說話。忽然蕭欲動大手箕張,猛可間拿住伍媚娘的咽喉,桀桀笑道:“我死也要帶你去陰曹地府,咱們一同在那世快活,豈不是好!”伍媚娘再要說話已是不能,欲反抗已是不能,好一會身子動了動,便此氣絕身亡。蕭欲動哈哈笑道:“死了好,死了好!大家同一塚,來年此日便是周年祭日!”他失血過多,也便頭一向一旁一垂,瞑目而逝。

    袁承天見他們雙雙殞命,心中亦是難過,隻是再要出手已是不及,因為事發旋踵之間,根本來不及出手營救,二人已是雙雙殞命,這也是同命鴛鴦。隻因那李百藥盟主如果知道二人私情,恐怕泉下有知也死不瞑目,一世英名,竟毀在她一女子手中,可見世間標致的女子多是靠不住,至聖先師有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隻是他心中猶疑,聽那蕭欲動所言他給自己的是假的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劍,那麽真得都又在那呢?

    他看著大屋中二人屍身,覺得心下不忍,便將他們搬離大屋,在一株洲大槐樹下掘地為墓,將兩人葬了,心中長出一囗氣,心道:“雖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雖然這蕭欲動作為實屬可惡,但是人已死了,不念舊惡,對嘉慶皇帝也釋懷了,都是自己一時情急做出不智的事。忽然他目光一轉,發覺屋中有一個木頭刻得獅子頭,維妙維肖,仿佛真的獅頭一般,心中不由詫異,心想:這不正是西域獅子舞所用的獅頭麽?

    忽然有人大聲道:“什麽擅闖私宅,還不放下這獅子頭!”袁承天回頭但見一個西域相貌的人走來,碧眼黃發,肌膚雪白,心中一動。這人又道:“怎麽不見蕭長老。”他目光一轉隻見袁承天身上有血跡和泥土,說道:“你殺了蕭長老不成?”袁承天不善作偽,便直言其事。這人怎肯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說話,便道:“閣下言之鑿鑿說他們互相殘殺,可是有誰為憑?”袁承天道:“但求問心無愧,何必多加解釋!”

    這人忽然道:“你是皇帝派來的人?”袁承天詫異道:“怎麽?”這人又道:“我拓跋律成最恨朝廷中人,隻是多鐸王爺是個例外,便是皇帝也不話下!”袁承天道:“你是西涼人!”這拓跋律成嗬嗬道:“是又怎樣!我從來是不怕人的,何況是你。”袁承天道:“你們為何要害恭慈太後?”拓跋律成道:“你說什麽?”袁承天一指那木刻獅子頭道:“這便是證據!”拓跋律成道:“不錯,本來便要成功,聽聞有個姓袁的小子為太後祛除病毒,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隻是有一節,你為什麽要多生枝節。本來恭慈太後一死,多鐸王爺便大功告成,偏偏是你多事。”袁承天道:“原來陷害恭慈太後的是多鐸王爺,你不怕我將這秘密告訴給皇帝,你們都要伏法!”

    拓跋律成笑道:“隻怕你沒這機會!你害死我的好朋友蕭長老,我豈能罷休!本來我是可以得武林盟主信物,現在他死了,無所得知……”忽然他發覺袁承天背上有麵旗,仿佛便是傳說中的山河日月旗,便道:“原來殺了蕭長老便是為了這山河日月旗!”袁承天心中著惱,這拓跋律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著實可惱,但是也不願意多加解釋。拓跋律成見袁承成不言語,更加篤定自己所猜不錯,便伸手伸出身上的彎刀,似月牙兒般,間有鋸齒,不似中土之彎刀,透著一股說不上來的邪氣。

    袁承天見他如此,知道今日決難善罷甘休,因為他要拿這拓跋律成給嘉慶皇帝,因為他於他有朋友之誼,他自然不能罷之不理;而這拓跋律成更不會任他走路,因為他知道這秘密,那麽便不能讓他去告密,必須死!隻有死人不會泄露秘密,是萬無一失的。所以今日誌在必得,一定要他死!

    這時外麵橐橐腳步,又走來十幾個西域打扮的人,一個個殊非善類,看著袁承天,仿佛看著是個待宰的羔羊,也許平昔他們殺人習慣了,讓別人的生命看做小草一般,仿佛隨時隨地都可以做殺人放火的事業,全然不把當今律法放在眼中!

    其中一個大漢見拓跋律成出刀要戰,便嚷嚷道:“主公,何必你出手北宮伯玉願效其勞!”拓跋律成見是手下好兄弟北宮伯玉,笑道:“好兄弟你可要小心了,哥哥為你掠陣。”北宮伯玉一向在西域中自識甚高,從來不把旁人瞧在眼中,認為天下除了主公拓跋律成武功之高天下無出其右,自己更不在他之下,所以他們一路南來著實斬殺了不少剪徑的強人,便洋洋自得,認為中土武林人士不過如是,所以便不怎麽放在心上。這次進京為恭慈太後十月初六做六十聖誕,實則攜伽蘭花進京,放在皇太後寢宮,引那六足龜蛇咬傷恭慈太後,讓她病症日甚一日,將來駕崩,擾亂少年皇帝心思,便可以乘隙奪取天下,這也是多鐸王爺所設想的,隻可惜這一切被袁承天所破壞,讓他奸媒不能得逞。便如那蕭欲動竟為多鐸王爺收買,包藏禍心,既便此次李百藥盟主不死,他也要尋機殺其以後快。可是這一切陰謀彼袁承天窺破,也許是天意使然,亦非人為!

    北宮伯玉彎刀刀出如風,砭人臉麵,竟奔著袁承天而來。袁承天見他刀來,也不仁慈,心想我若仁慈,世間再無正義,於是抽劍在手,迎風一指,劍訣便是指向對方,劍隨意轉,唰唰向對方眉心刺去。北宮伯玉見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慌忙撤刀回來,身子後躍,喝道:“小子,你犯失心病了?這可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你不要活,我還要活呢?”說話間彎刀又刷地向又斬向袁承天肩臂。袁承天見他意在殺人機先,心中亦是惱怒,心想:不給你點顏色,你當真不知天高地厚!想到此處,手中軒轅神劍劍招又起,不在刻意容讓,招招挾帶淩厲的劍氣,一時籠罩四野。北宮伯玉何曾見過這殺氣陰森的《國殤劍法》。

    袁承天劍在手,招式愈見淩厲殺氣也重,隻聽他吟道:“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是為二招二劍,這是起手式,已是風雷鼓動,氣勢非凡。接著劍走龍蛇,仿佛龍吟虎嘯,攝人膽寒。直至最後二式“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這是收劍式。這《國殤劍法》是為一十八招,每句詩辭是為一招式,蘊含著無限殺氣,這是屈大夫所寫的楚辭,九歌國殤,辭風悲涼,大抵是寫那些為國死難的士兵,他們一個個年輕有為,卻為國而戰,不惜獻出自己的年輕生命!而那些王侯將相卻功成名就,落下不世之功,其實那功名是萬千熱血男兒換來的,值得誇耀麽?他們有的甚至連名姓都未留下,隻留下閨房中的妻子,她們猶自盼望遠征在外的相公歸來!可是一年又一年,杳無音信,她們那知相公已為國而死!他又會憐借他們!百年,千年之後誰又會記得他們,史策之中隻記住帝王們所謂的不世之功,誰也不會去查究那些可憐的為國而戰的年輕士兵,——其實這不世之功是他們所創下的,非是帝王們所喻的那樣!隻可惜這樣的事總是湮滅在曆史長河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