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德爾的計謀很快就生效了。
    子爵領各地突然出現了不少“低價”糧食。這些糧食一經售賣，他和其他大商人的手下就會及時出現，將所有糧食收購一空。
    到了最後，這些原本救急的糧食也隻有少部分流入了平民的手裏。這讓本就隻是杯水車薪的救助更顯無力，也仿佛在李察和格雷夫的臉上無聲地打了一個巴掌，並且配上了嘲笑。
    且不說子爵府如何，這種情況下就是普通平民也不願意看到，但最終卻都無可奈何。
    比財富，他們沒有大量購入糧食的能力；比手段，奸詐的商人們有各種各樣壓榨他們，還讓他們感激戴德的方法；就是比起團結，大商人們也要比他們這些散兵遊勇強上太多。
    就算是真的想用暴力來解決——事實上已經出現了強闖大商人豪宅的人群，並且被毫無懸疑的打了出來。
    聽聞那些被打出來的人群都是斷手斷腳，哀嚎一片。這些人原本還說不定能挨過這個冬天，可現在......就不用想了。
    好在讓人們有些心裏安慰的是，所謂的“低價”糧食還是要比正常時期的糧價高的，商人們大量買入這些糧食也是血虧一筆。如果他們最後沒能賣出這些糧食，將是一筆不小的損失。
    不過賣不出去這種事，真的可能嗎
    馬斯頓是少數買到低價糧食的普通人。
    得益於他消息靈通的本領，“低價”糧食一出現，他都多多少少能收購到一些。他攢了些餘錢，這次大災也完全沒有保留的意思了。
    馬斯頓每次買到的糧食不多，但積少成多，慢慢的也湊夠了好幾個人過冬的食物。關於買太多這個幸福的煩惱，馬斯頓也是在大搶購的忙碌結束後，仔細清點才發現的。
    這倒也不能怪他，畢竟事關會不會餓死這件大事，誰也不能保持完全理智。
    糧食多了，總不能一直就這麽存著，過了冬天很多食物就都會慢慢變質了。所以馬斯頓眼珠子一轉，很快就有了倒賣的想法。
    就在剛剛，他正在向一臉不耐的索恩推銷自己的糧食。
    但索恩心思根本不在購買糧食上，而是關心著另一件更重要的大事。
    “你上次可說了，子爵大人那裏已經有辦法了，其實你是在騙我對不對否則你說你已經去報過信了，怎麽現在還沒有半點動靜。”
    索恩用懷疑的眼神望著馬斯頓。
    被人懷疑自然是有些不爽的，但馬斯頓這次卻出奇的有些惴惴。
    自從上次他見到了格雷夫這個大人物，之後便告訴索恩事情搞定了。當時他讓索恩放一百個心，可如今日子一天天的變冷，而本該有所行動的子爵府卻安靜的仿佛陷入了冬眠，這也不怨索恩心生懷疑了。
    馬斯頓其實自己也有些懷疑了......
    那天格雷夫讓他安心等待，可他畢竟不知道具體情況。那句保證，如今看來更像是一張不能兌現的空頭支票。
    索恩詢問之下，馬斯頓不由得支支吾吾起來。
    “這......這，你看最近不是出現了很多便宜糧食嗎說不定這就是子爵大人在開始行動了。”
    馬斯頓的反應卻讓索恩越發的懷疑了。
    “這一點糧食就是子爵大人的行動而且這些糧食幾乎都被那些大商人們搶光了！根本緩解不了半點子爵領的狀況。”
    頓了頓，索恩又作出了更合理的猜測。“如果真是子爵大人分發糧食，那為什麽要搞得這麽偷偷摸摸要是光明正大的賣，肯定還能限製那些大商人們肆意購買，到時候把這些糧食又加價賣給我們！子爵大人總不會傻到把這麽多糧食白白送給那些大商人吧”
    “這個......這麽嘛......”
    “依我看，估計是哪個存了糧食的家夥不敢聲張，想偷偷把手裏的餘糧轉手大賺一筆。你那天到底有沒有見到子爵府的人馬斯頓，你跟我說實話！”
    “我真沒有騙你！否則、否則就讓我被天打雷劈！”
    見他發誓，索恩卻依舊一臉懷疑地望著馬斯頓。
    馬斯頓正要繼續辯解，卻在這時有兩人迎麵朝他們走了過來。
    這兩人一男一女，男人年紀已到中年，女的卻還是雙十年華，容貌也頗為秀麗。
    馬斯頓看到這兩人，立刻就認了出來。
    “哦！這不是麥瑟老兄嗎！您和您的女兒怎麽來了”
    名叫麥瑟的男人正是之前李察救下的少女父親，而他身旁的自然就是當初被布洛爾兒子看上的少女了。
    麥瑟是個善良老實的人，不會什麽彎彎繞繞，很是直白地告訴了馬斯頓自己的來意。
    原來他是來找馬斯頓的，目的是想找他購買一批糧食。至於原因，麥瑟坦然地將所有都告訴了馬斯頓——
    原因其實很簡單，也很質樸。
    麥瑟一家三口因為收到了來自子爵大人的一筆補償金，所以這個冬天已經足夠熬過去了。甚至那三個金幣和二十個銀幣在購買了足夠的過冬糧食後，還留有餘裕。
    原本麥瑟是準備將剩餘的錢存下來的，也能以備不時之需。
    但隨著冬天臨近，他周邊的鄰居逐漸開始吃不上飯了，甚至有的來麥瑟家敲門討些食吃。這些人吃都吃不飽，也就沒力氣做偷搶的事情，得了食物就都乖乖地感激離開了。
    麥瑟本是做好事，但見這些人如此感激，卻愈發覺得良心不安起來。想到自己靠著平白得來的錢財，心安理得的吃飽穿暖，這些人和自己一樣努力生存，如今卻個個饑寒交迫，實在是於心不忍。
    所以聽來不可思議，但實際上很合理的，麥瑟準備將剩下的錢全部換做糧食，分給這些鄰居。
    聽到這裏，索恩和馬斯頓互相默默看了一眼。
    “麥瑟老兄，佩服！”
    索恩向麥瑟舉起了大拇指。
    麥瑟見狀卻害羞的撓了撓頭，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對了，那麥瑟老兄怎麽會想到來找我買糧食的”
    馬斯頓很快就想到自己售賣糧食的事情才剛剛定下來，所以他很疑惑麥瑟是怎麽知道的。
    而麥瑟的回答更是簡單。
    “我本來是想直接在糧鋪買的，可是那裏的糧食太貴了！我剩下的錢不多，但我想那麽多錢也夠買很多糧食了，但結果......”
    結果就不用解釋了，現在的糧價是由誰掌控的，是個人都知道。
    “還是我女兒提醒我，他說馬斯頓你門路多，說不定能找你買到便宜的糧食。我也不是貪便宜，隻是想著能多買點糧食，也好多救助些鄰居。”
    事實上，聽到了女兒的提議，麥瑟立刻就同意並且出發，一路找到了這裏。
    索恩聳了聳肩，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這個好運的家夥。”
    馬斯頓心中疑惑解開，立刻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是比奸商更像奸商笑容。他搓手道：“有！我賣的糧食包您滿意！”
    ......
    很快馬斯頓就和麥瑟的女兒談妥了購買的糧食數量。
    馬斯頓並沒有抬高他收購的糧食價格，雖然他臉上是一副奸商的模樣，但實際上，他隻是比收購的價格高上一點點，這些是他為這些糧食跑腿的費用。
    他總不能白費這麽多力氣。
    索恩聽到價格也很高興，立刻就將錢直接交給了馬斯頓。
    他和馬斯頓之前有過一段時間不短的接觸，所以對馬斯頓很是放心。馬斯頓拿了錢，也不拖遝，立刻就帶上兩人去取糧食了。
    索恩今天根本沒有生意，估計之後也很久都不會有生意了。閑著沒事也是沒事，他便索性跟上去湊熱鬧了。
    四人先是去了馬斯頓的住處。在金錢的作用下，馬斯頓很是服務周到地答應，幫忙將糧食一起運到麥瑟家中。
    他們的工具是一輛披著布的平板小車，由馬斯頓和麥瑟一前一後推著。這種小車隻有兩個輪子和一塊簡單的木板拚接而成，卻是很方便的載貨工具，也不需要牲畜拉，靠著人力就能上路。
    索恩和麥瑟的女兒就走在一側，四人很快就安全地從馬斯頓的住處來到了麥瑟的家門口。
    這裏是一片較大的平民住宅區域，雖然大，但人口密度更大，所以也顯得很是擁擠。小車七拐八拐才來到了這裏。
    麥瑟並沒有將糧食帶進自己家中，而是帶著其他人一起朝附近的鄰居家走去。
    還沒走到鄰居家門口，麥瑟身後車上的糧食便已經少了不少。
    他們自然沒有遭到搶劫。而是在路途上，他們碰到了好幾批沿街乞討的乞丐。
    這些乞丐有老有少，有高有矮，唯一的相同點便是那一身破爛的衣服和瘦到皮包骨的身軀。
    很難想象，他們是怎麽靠那一層薄薄的衣服在這麽冷的天氣下熬過來的。
    馬斯頓是覺得自己早以看慣了的，這樣的場景每天無時無刻不再發生。
    他時常在領地裏走動，看到過各種殘酷的場景。他有過於心不忍，但又很快告誡自己，如果他不努力賺錢也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些人變成這樣子，是因為他們不去努力，活該如此。
    但是，說來奇怪。當一群滿身汙泥的人，因為收到了一份陌生人的食物，一齊跪在你麵前——然後，他們用疲憊的、艱難的動作，滿含淚水地向你磕頭道謝時，那種震撼無法想象。
    與此同時，馬斯頓仿佛獲得了某種明悟——
    不努力或許並不是所有問題的原因。有些人生來就是到世上來受難的，能改變他的從來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人，或是......一個能吃飽飯的世界
    後半程的馬斯頓沉默著，一言不發地跟著向前繼續前進。
    麥瑟走在前麵，他便推著車走在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