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撐不住了

字數:6843   加入書籤

A+A-




    洛瑜拈著杯子的手輕微顫抖地放下,四個字說的艱難,“……原來如此。”
    那刺青竟是生死結,蕭靖川死了,結也沒了,所以旁人才會以為他是水神之力護體活下來的。
    洛瑜覺得自己平靜這麽久的心境隱隱要崩塌,他狼狽地走出了這間院子,循著記憶來到蕭靖川住過的寢殿,他的手撐住門邊緣,一隻手捂著心口,微微彎下腰,他隱忍地哭,哭到唇瓣顫抖也不發出聲音,最後靠坐在門檻邊上。
    寢殿裏一切都沒有變,香應該是剛熏上的,湯池也是熱好的,床上的紅褥子很是熟悉,蕭靖川喜歡紅色的花被子,說喜慶,兩個人滾到一塊兒的時候就像在洞房一樣。洛瑜覺得花裏胡哨,他還是喜歡素一點的。
    他輕輕地撫摸被子,然後躺上去給自己蓋上,他揪住一角嗅了一下,是皂角的氣味,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怎麽的,洛瑜閉上眼睛,懷裏緊緊抱著被子,睫毛在燈燭下泛出水光。
    這一覺沒睡多久,他夢到了他,夢到了那天的場景,他一直叫他等他,這幾年來,洛瑜時常會夢到,他恍惚地爬下床,外麵的仆人詢問他是否傳晚膳,洛瑜說不用,他自己出去。
    廚房旁邊立了個小廳,中間擺放了一張桌子,桌上有個香爐,插著三柱香,弄成了個供台,就是不知道供的是什麽。
    洛瑜不記得曾經見過這個廳,他望著那個小香爐,會不會是這些仆人懷念蕭靖川特意弄的呢?
    他走了進去,隱約看見香爐前擺放的是一個食盆,盆壁黑乎乎的,看不出來曾經裝的是什麽,廚房的老嫗手裏拿著托盤,“大人,飯菜已經擺好,可以吃飯了。”
    老嫗走了過來,見他一直盯著那個盆,老嫗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這是什麽?”洛瑜問。
    老嫗說:“這裏麵本來裝的是尊上心愛之人做的雞湯,尊上舍不得吃,就設了個供桌,讓我們每日下廚前拜一下。後來尊上去了,溫養雞湯的靈力斷了,就變成如今這樣了,但我們還是按照規矩,每日都會上香。”
    老嫗忍不住心道,這該不會就是大人做的吧?
    洛瑜臉色變幻了三次,手指都捏緊了,盯著那個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最後親手把那個盆拎起來,扔到了前麵的水塘裏。
    老嫗慌忙扯著嗓子喊人,喊來了一個年輕一點的婦女,兩個人拿著根竹竿在岸邊搗鼓半天才把那個盆撈了上來,然後又恭恭敬敬地放了回去,嘴裏念叨著“罪過罪過”。
    洛瑜連飯都不吃了,掉頭就去了八淵。
    八淵正兒八經設了一個專門紀念蕭靖川的衣冠塚,用石頭砌成的,跟一座小島一樣高,像金字塔一樣。
    洛瑜是去找宿青的時候發現的。
    宿青盤著蛇尾見他來了,高興地招手,洛瑜走過去蹲在他旁邊,“你在幹嘛?”
    “給主人燒紙錢啊,神君,你也來點吧。”宿青遞給他一遝紙錢,他看著神君的神色,一點也看不出來傷心,他有些不懂,為什麽神君能這麽淡定自若,他不是愛主人嗎?愛的話,見到這個衣冠塚,會哭的吧?
    洛瑜拿過紙錢,低頭看了一會兒,還給了宿青,“你來吧。”
    宿青哭了,“神君,你不愛主人了嗎?”
    “他是個騙子,有何可愛的?”洛瑜冷笑。
    “嗚嗚嗚……”宿青難受得不知道能說什麽,“主人,你好可憐……”
    “別哭了。”洛瑜冷漠地說。
    宿青一邊哭一邊燒紙錢,洛瑜就一直盯著那個火盤,盯著,盯著……
    直到他看到了自己的畫像被火燒了一半,他才回過神來,宿青手裏的紙錢已經換成了一遝畫紙,紙上畫的都是洛瑜。
    洛瑜搶過來,頭皮發麻地質問他,宿青說:“這些都是主人留給我的,他讓我以後來祭拜他的時候給他燒你的畫像,原本有兩大箱子的,現在就剩這點了,神君,你還給我好不好,這麽點了,主人在那邊收不到會不高興……”
    他越說越小聲,偷偷打量洛瑜的神色,然後視線又落在那些畫紙上,真的就這麽點了,宿青還愁燒完了,以後再來祭拜可如何是好,轉念一想,神君不就在八淵嗎,他可以去找畫師來偷偷畫呀。
    洛瑜把那些畫撕得細碎,怒道:“燒給他,他也配!”
    他氣息不勻,找不到發泄口,就一腳把火盆踹得遠遠的,然後發怒化出龍身在雲裏翻騰,引來陣陣烏雲,電閃雷鳴,風雨交加間,十幾道閃電匯聚起來把這座衣冠塚給劈得連渣都不剩。
    八淵下了十幾年來的一場最大的雨,不知情的人以為老天有眼,終於眷顧他們這片貧瘠之壤,歡呼雀躍地在雨中跳舞接雨。
    宿青被嚇得一動不動的,眼睜睜看著麵前開闊的視野,反應過來後,蛇尾支撐著站起來,指著天上的洛瑜邊哭邊罵他絕情。
    洛瑜後來在太子府又發現了蕭靖川遺留的很多與他有關的東西,幾乎每一樣都能讓他暴跳如雷,一個騙子,一個死人,就該安安分分地消失,他已經在努力地忘掉他了,為什麽總要讓他想起他呢?總要讓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讓他念得萬蟻噬心求而不得?讓他經曆在期待和絕望中苦苦掙紮?!
    真是死了也不讓他好過,就是個混蛋!
    這天,洛瑜喝醉了,在寢殿裏發了瘋地東翻西找,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麽,就這麽翻,巨大的聲響驚動了仆人,他們焦急地站在殿外,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巫醫見狀搖了搖頭,讓他們別管。
    洛瑜甚至把床板都掀了,都沒找到能讓他安靜的東西,他抱著枕頭坐在床下,失語喃喃道:“你就沒有什麽要留給我的東西嗎?你給宿青留了,給蕭政,擎楊君都安排了後路,我呢,什麽都沒有我的嗎?一封信沒有?我的呢,我的沒有?為什麽沒有我的?為什麽不給我留……”
    他把脖子上的玉墜掏出來,緊緊捏在手心,“就隻有這個了……蕭靖川,你快點回來,我要撐不住了……”
    他一撐,撐了一千年。
    這一千年裏,他兢兢業業地經營八淵,如今的八淵成了神魔兩族的友好交流聖地,神族和魔族之間的關係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緩和,已經開始通商,重大節日時也會互相送禮。
    魔族百姓也開始向往和平,千年來沒有開過戰。洛瑜望著這片樂土,蕭靖川當初開發八淵,想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麵吧,如今都實現了,蕭靖川啊,你人在哪裏呢?
    世恒千年來,一直留在魔界幫洛瑜,他現在在魔界混的不錯。
    雲霽順利在三十歲那年飛升,剛開始過得不如意,也不知道是誰缺德,把他安排到狐仙胡奈兒手下做事,那胡奈兒和雲霽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雲霽自尊心強,沒有求助洛瑜和白欽言,那一年裏被欺負羞辱得連狗都不如,最後還是五殿下楠桉留意到了,去魔界給洛瑜說了一嘴,洛瑜才知曉此事,讓白欽言給雲霽升到比胡奈兒高一級的神位。此後,雲霽和胡奈兒展開了長達四百年的明爭暗鬥,最後胡奈兒妄圖尋找皇帝而大肆殺害人族的事被別的神仙曝光,她被除去神籍,打入畜生道輪回去了。
    花月珊一生未嫁,在空蒼山混到了長老的位置,蘇誌在雲霽飛升後等了花月珊五年,最後熬不過也成親生子了。
    花月珊臨終前一晚,洛瑜和雲霽守在她床前,花月珊看著師尊和師兄仍舊年輕的臉龐,而自己已然枯瘦老去,她伸出手,洛瑜握住她。
    “師尊,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
    洛瑜點頭,“師尊和師兄會送你入輪回。”
    “那我還能當你徒弟嗎?”她的聲音蒼老嘶啞,眼中卻帶著點茫然和期待,就像洛瑜第一次在桃花潭邊見她的時候一樣。
    “你永遠是我徒弟,隻是,月珊啊,”洛瑜眼角泛淚,耐心道,“你下三世,與我無緣,你耐心等等,好嗎?師尊永遠會為你保駕護航……”
    花月珊的下三世都是人。
    第一世她是亡國公主,這個命運牽扯到家國,洛瑜改不了,隻能在她亡國後,讓她活的好一些。
    第二世,她是個父母疼愛的漁女,但婚姻不幸,洛瑜給改了,親自為他選了一個好夫婿。
    第三世,她是個流浪的孤兒,洛瑜閑著無事,幹脆就化身凡人,給她當了幾十年的師尊兼幹爹,雲霽知道後,化身小孩,給她當哥,師徒三人在當地又隨便找了家門派,修仙!
    花月珊的第四世是一隻小花妖,芍藥花妖。
    隻是她還太小,養了兩百年才化形,洛瑜和雲霽一直在用神力溫養她,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前世的記憶。
    雖是一隻小花妖,但她的家庭很幸福,洛瑜每次去看她,她都笑嘻嘻的,樂觀又開朗,腦子也聰明伶俐、
    而且有雲霽的照顧,她以後也能平安順遂,洛瑜覺得自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每個人都有了歸宿,即使沒了他,也能好好地幸福地活著。
    真好……
    一千年了,洛瑜真的很累,他想休息了。
    今日是重陽,冥界奈何橋上一隻鬼都沒看到,孟婆也不在,四周透露著寂寥荒涼,洛瑜一步一步往橋上走,環顧上方。
    他記得,上次站在這裏時,亡靈散發的熒光布滿頭頂,他一回頭就看到了蕭靖川,手中的亡靈被嚇得亂飛,從蕭靖川臉龐拂過,就像夢裏的場景一樣。
    雖然後麵發生的事情並不愉快,但那一幕深刻洛瑜腦中,就算死了都會記得。
    現在,隻有他一個人,無論他回頭多少次,再也見不到那個人。
    橋是真的,忘川河水是真的,他縱身一躍……
    忘川河水的寒冷也是真的……
    寒可砭骨的水包裹著他的身體,針紮般的刺痛滲進血肉,真好,如果能就此死去就更好了。
    他張開雙臂,任由自己沉下去。
    當年天漏沒淹到浣溪村,千年後,這裏已經發展成了一個小縣城,每年三月,桃花開滿了浣溪縣周圍的幾座山,慕名而來的文人畫客齊聚於此,為當地的居民帶來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但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最近幾年,京城裏某位達官顯貴也設了一片桃林,雖然那幾十年的桃樹比不上千年的,因著“達官顯貴”四字,文人墨客都奔著去了。很少人會來浣溪縣這偏遠地帶,也就隻有附近的人會來。
    但一年前,村裏進了十幾個不知道哪裏來的流浪漢,剛開始他們沒有地方可去,就宿在半山腰那間供著柏恒長老的小木屋裏,據說是當天夜裏,來賞景的一對男女不知情況,抱著啃得火熱,淫詞騷語間在木屋院裏就把持不住了。
    突然被竄出來的十幾個大漢給圍住,囫圇趕下山去了。
    事後,那個男遊客的到縣衙大肆張揚此事,說浣溪縣進了土匪。縣令為了名聲,帶了十幾個衙役去木屋,隻見個個都是凶神惡煞的臉龐。
    縣令啞然,硬著頭皮問了情況,沒想到為首那個,長得最俊的那個居然還挺好說話,花言巧語間編了一套話術,說他們曾經是土匪,現在從良了。巧妙地隱去了自身的來曆,言辭間還故意讓你半信半疑,讓你半信半疑的同時,還能讓你必須選擇相信。
    否則,腦袋不保。
    他們要在浣溪縣落戶,給了縣令一大包袱的金銀細軟,縣令本來還摸了一把胡子,準備拒絕的話止於口中,他又摸了一把胡子,推辭幾下,就收了。
    十幾個人都分到了不錯的房子,但為首的那個,不知為何不願到山下去住,執意要住在這個木屋。
    縣令有些為難,他示意男人看那邊的牌位,上邊寫著柏恒長老,“這裏曾經是柏恒長老的居所,你住怕是不妥,會被村民戳脊梁骨的,您還是到山下去吧,山下方便,有酒有肉還有**窟,這裏什麽都沒有……”
    “我就住這兒!”男人翹著二郎腿,掰著桌上的燒鴨美酒大快朵頤,“誰要是敢說我,老子宰了他!”
    縣令悚然,緊張地對柏恒長老的牌位拜了又拜,重新看向男人:“……敢問您姓甚名誰?”
    “……二賴!”
    縣令:“……”
    這什麽鬼名字,這名字和你的長相搭嗎?
    縣令一言難盡地在契書上寫下二賴兩字,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二……賴,呸不是!這是新契書,您要不想個新名字也成?”
    :..cc00
    ..cc。..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