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風吹不散的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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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向文是肯定站在爸爸和母親這邊的,爸媽說的話句句在理,這不是他們兩個誇大其詞的,就算是宋向文這樣沒有知曉世事的孩子也能看得出,在爸爸和兩個姑姑裏麵,對爺爺和奶奶最上心的,反而是這個從小就不受待見的兒子。
    今天晚上,宋向文沒有打電腦的心情,平常七點他會準時坐在電腦前麵,玩到七點半準時關機。宋召華和他約定的是一天半個小時,當著爸爸的麵,他不敢違抗,特別自覺。
    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雖然跟他確實沒有什麽大關係,是爺爺三個子女之間的事情,自己一個孫輩,在這樣的對話當中插不上嘴也沒什麽資格插嘴。其實,他可以一邊在下麵打遊戲,一邊豎起耳朵聽聽炕上的事情,但是又稍微一盤算,害,今晚不玩又怎麽樣,周六周天就他自己在家想玩多久玩多久,今晚休息休息。
    宋向文覺得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所以爸爸說出來那句話,在那短暫的幾秒鍾裏麵,他是滿懷期待的,甚至有些焦急,焦急的等著兩個姑姑認同爸爸說的話。
    但是獨獨沒有想到,姑姑對爸爸的話明確的表示出不認同。
    宋召華和劉二姐也是在意料之外的,兩個人的麵部略微換了下表情,幅度並不大,但肉眼可見。
    宋召華把打給大姑的那部手機靠近了一些,問道:“怎麽了大姐,你說說吧,怎麽個弄法。”
    大姑大概也是已經盤算好了,爸爸話剛問出去,就馬上回答了宋召華:“咱們這麽說,你,是個當兒子的。老話說養兒防老,你個兒子養老那是天經地義的你知道吧。”
    宋召華立馬回答過去:“對對對,我養老肯定是天經地義的,那麽我想問問你們養老就不是天經地義的了?”
    大姑迅速接過爸爸的話:“你先別說,我也沒說我們不養老。你看我們不養老?咱爹屋子裏麵桌子上的東西我們給他買了多少?退一萬步,我們是個閨女,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再者說了,以後咱爹這兩間屋子都是你的,我跟你二姐一分錢撈不著,那不都是給兒子了?我們幫幫你,能按時回去看看,就已經是對你不錯的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今晚上這個意思,說出去容易讓人笑話你知道?”
    最難受的時候,大概就是滿懷期待而且很有信心能夠完成的一件事情被突然宣布“死刑”吧。宋召華和劉二姐兩個人盤算了好些天,宋召華更是在心裏麵想了無數的措辭,怎麽說能把自己的意思全都委婉又清晰地表達出來,讓兩個姐姐理解自己。
    一盆冷水,忽然把他心裏麵代表著希望的火花給澆滅了。大姐的話,更像是又在自己心頭上狠狠的踩踏上幾腳。
    宋召華在心裏麵默默的重複著,什麽叫做容易讓人笑話?是不是他做的不夠多?真的是他做的還不夠嗎?別說宋向文爺爺了,宋向文奶奶看病的時候去醫院的錢,都是自己拿的,兩個姐姐沒插過手。宋向文的爺爺病在炕上,一直都是他拿錢養著,吃喝拉撒的,宋向文才是個孩子就跟他一起照顧爺爺了,他真的做的讓人笑話嗎?
    二姑是沒開口的,從接通電話到大姑說完,二姑那邊一直是沉默的。
    宋召華心裏麵那種壓抑,那種擠壓了許久原本在今晚就能徹底排解的壓抑,現在再也忍不住了。他必須要爆發了,兩個姐姐,這還能叫做姐姐嗎?
    宋召華腦海裏麵浮現出兩個姐姐在自己去青市打工的時候欺負劉二姐的畫麵,浮現出過年不給宋婷壓歲錢還偷偷告訴別人說她故意的不給宋婷壓歲錢,浮現起了這些年所有的委屈。
    忍氣吞聲了好久,這些年劉二姐心裏麵不痛快就向他抱怨,抱怨他的兩個姐姐他的爹娘,他都忍了。
    現在他確信他忍不住了。
    宋召華臉部血液翻湧,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脖頸子,他稍微吸進一口氣,準備跟大姐好好掰扯掰扯。
    手裏麵的手機,卻在他開口之前,被劉二姐拿過去了。
    “哎呦大姐,我就不明白了。怎麽讓人笑話?誰讓人笑話?不是你倆讓人笑話?召華讓你們跟他一模一樣了?是不是說稍微幫幫,一年哪怕你能接過去住一個月,你家裏不方便,你來這裏住上幾天,伺候伺候恁爹不是?這不是你個閨女應該幹的是吧?他娘剛走不多時,我不稀罕跟你叨叨,骨灰剛回來不多時,你倆上哪去了?你們當是別人瞎是不是,去兩個老人屋子裏麵翻箱倒櫃的,你以為別人不知道?你把別人當傻子?”
    “恁娘住院,你跟他二姐拿了一分錢了沒?恁爹打針吃藥,你跟他二姐拿了一分錢了沒?我們叫你們拿了?我們要了?讓你們回來照顧照顧老的,你們說我們讓人笑話是不是?你們要臉?你們臉上掛得住?不害臊?”
    劉二姐嘴皮子本就利索,年輕的時候跟兩個姑子和婆婆鬧矛盾,宋召華在青市打工,她一個人不怕三個人,罵的三個人不還嘴,現在她更不怕了,年輕的時候欺負不了,現在還能欺負的了?簡直是笑話。宋向文從沒看過母親這般跟人說過話,兩個姑姑回來的時候,母親都是麵子上掛著笑,再不情願,也得顧全大局,說到底,是一家人。
    還沒等著大姑回嘴,劉二姐又開始壓製住大姑了。“小文文,才五年級,就是個孩子,現在給他爺爺端屎端尿。你說出去誰不心疼這麽個孩子?恁好意思讓個孩子給端屎端尿,恁還算是子女?讓個孫子輩的幹你們幹的活?”
    一陣連環炮之後,劉二姐大概是說得腦子有些缺氧,罵也罵了,說也說了,不是他們不仁,是宋向文大姑先撕破臉皮的。
    二姑終於開嗓了,“行了行了,召華,你跟大姐你們也別說了,我跟你姐姐懂你這個意思,俺們知道你說的對,咱們先好好說,別這樣大晚上的。”
    二姑充當了和事佬的角色,一開始,二姑不說話,有兩方麵原因。第一方麵是她確實覺得宋召華說得對,她們兩個人對於父親的照顧,遠遠不如宋召華,宋召華說話的語氣也不是多麽生硬,道理講得通,話說的也好,她覺得沒什麽問題。
    第二個方麵就是,當年開辦養雞場的時候,她還借了宋召華玉米,一直沒還錢。這幾年宋召華家裏開支多,不止一次問她要,但是她一直沒還。說實話,一季玉米,不是什麽大錢,這麽欠著人家,真不好,但是就是不想還,沒原因,有這些錢,自己留著是最舒坦的。
    所以她盡量能躲著宋召華就躲著,別人手裏揪著她的小辮子,不好意思出頭。
    大姑那邊雖然聽得到二姑的話,但是怎麽能夠讓一個姓劉的人來教訓自己,況且輩分比自己小。
    “你什麽意思?他伺候伺候他爺爺怎麽了?他不是個男孩?他應該!宋召華你別給我裝啞巴,你連小文文都不如,他都比你懂事。”大姑在電話那頭大聲說。
    宋向文有點無辜,怎麽說到自己身上了。
    劉二姐聲音比大姑還要高出去幾個層次,“人家是個孩子,你快了五十的人了你不要那個死臉你跟孩子比?你還在這裏應該上了,你不要那個死臉了?”
    宋召華也不管手機在不在自己手上了,伸著頭開始向著電話那邊的大姐喊,“閉嘴,幹什麽,你真覺得你有理。你是不是不害臊啊?你想幹什麽?你真當姐姐你都一點都不配!”
    大姑父在電話那頭也加入進來了,“宋召華你說什麽啊?你彪你是不癡?你趕緊滾昂。”
    宋召華馬上說回去,“你個姓張的我們姓宋的說話你別在這裏放屁,往後退來趕緊,別舔著個臉管人家家裏的事,你家過得好了你伸著個死頭叨叨叨叨,癡?”
    劉二姐把宋召華對大姐夫說的話又提高音量重複了一遍。
    不管是占不占理,在這個時候,說話必須聲音要大,有理不在聲高,這句話不適合現在的場景。
    道理講不通,心平氣和地說話不可能,那就跟潑婦一樣唄,罵街唄,喊,看誰先慫。
    大姑父在電話那頭沒回爸爸和母親的話,反倒是催促著大姑,“趕緊掛了吧,跟這一家子葫蘆似的人種說話真是費勁,趕緊掛了趕緊!”
    大姑的罵聲、大姑父的催促聲、宋召華和劉二姐兩口子的聲音、二姑當和事佬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宋向文一時間什麽都聽不清楚。
    腦瓜子裏麵就像炸雷一樣,嗡嗡的,一會兒劉二姐的聲音占據了主要地位,一會兒大姑的聲音蓋過劉二姐,一會兒宋召華搶過了話語權,一會兒二姑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來。像是趕集那些商販們的喇叭一樣,每個小販一個,吆喝著自己攤子上的東西,一堆小攤子都開著喇叭,都在那裏吆喝自己的,搞得聒噪得很。
    “嘟嘟嘟...”
    大姑的電話掛斷了,大姑和大姑父的聲音戛然而止。劉二姐和宋召華也瞬間住了嘴,他們再說下去,也沒什麽意思,話是說給人聽的,聽的人不在,說的人還會有性質說嗎?
    二姑沒掛,從氣氛剛開始不對勁,她就出來充當和事佬了。兩頭勸,勸宋召華和劉二姐不要跟大姐動脾氣,她和大姐都理解宋召華,勸宋召華和劉二姐不要跟大姐鬧得不愉快,往後還是要來往的不能徹底撕破臉皮。
    但是上了脾氣的四個人,誰都聽不進二姑說的話。吵架的時候,宋召華對電話另一端的二姑說了一句:“二姐你一等昂。”就把手機扔在了被子上暫時不管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和大姐大姐夫之間的罵戰上。
    聲音突然停了,二姑也大概知道了什麽事情了,也不用再喊著說了。
    二姑又勸宋召華和劉二姐:“召華你們這是幹什麽。咱爹還活著呢,以後你們兩家不來往了?怎麽還鬧成這個樣子,有話好好說唄,怎麽一家人還弄這樣。”
    二姑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劉二姐跟自己和大姐打架的時候,那得是好幾年前了,這麽多年了。經曆了這麽些事情,自己的脾氣早就收斂了,而且自己身體近幾年來一直欠佳,就更不能在這些事情上麵浪費太多心氣了。忽然又碰上了這樣一檔子事情,弄得她現在有些無所適從。
    劉二姐從炕上拿起來手機對二姑說:“二姐,我跟召華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評評理,剛才大姐說的是句人話?她這麽說對?”
    二姑在電話另一端勸慰劉二姐:“這麽說肯定不對,養兒養女都一樣,咱們都一塊養老,大姐這樣說不對,你們也不能跟她這個樣不是?”
    劉二姐聽到二姐是支持她的,心裏麵的火稍微降了一分,畢竟今晚上是他們倆跟大姐家的矛盾,二姐一直沒說話,也不能無緣無故給人家臉色看。
    “二姐,我跟召華也不是說不養老,也不是說讓你們跟我們一樣。咱們說的是什麽,有時間,你們幫幫,照顧照顧,這個不多,當兒女的。俺爹娘住院我都去陪床我們兄弟姐妹四個一起拿錢,都是兒女,咱們不能因為是兒子是閨女就不一樣對不對?”
    “對,這樣吧,我過些日子。這幾天俺當家的出去幹活了,住在外麵,等過些日子,他回來了,就讓他找輛車去把咱爹接到我這裏來,住上一個月兩個月的。我也幫幫你們照顧照顧。”二姑本有此意,這麽說也並非是被逼無奈。
    劉二姐很認同二姑的話,也很肯定二姑的態度,又拿著手機跟二姑說了得二十分鍾養老,講了二十分鍾道理。兩個女人在這個方麵的觀念不謀而合,說得也算是投緣。到了八點半,才掛斷電話。
    掛了電話,劉二姐下炕去上廁所,狠狠的罵了大姑一頓,從老到小,從幾年前到現在,從人品到工作能力,每個地方,都狠狠的進行批判。
    劉二姐說:“百善孝當先,這樣的人,不會有好報的!”
    今晚睡覺有些晚了,而且宋向文有些睡不著,見過了這樣的大場麵。宋婷在家的話,肯定也睡不好。
    睡著之前,宋向文聽到了爺爺在他的小屋子裏沉重的歎了一口氣。
    那一聲“哎”,從爺爺的炕上傳到了宋向文睡覺的炕上,傳入了安靜的夜,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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