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南鑼鼓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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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汪露曦下午還約了個寫真,沒提前和袁北說。
    “你陪我逛北海公園已經很感謝了,”汪露曦雙手合十,“拍寫真可能要很久,你下午找個咖啡店吹空調好了,或者先回家?晚上我結束去找你,請你吃飯!吃大的!”
    因為景區附近餐廳人滿為患,排不上號,所以兩個人的午餐是在公園長椅解決的,除了零食和飲料,她早上出門還在711買了雞蛋三明治和烤牛肉飯團,在包裏擠了一上午,賣相稍有不佳,讓袁北選時,明顯看出他皺眉了。
    汪露曦不知內情,這一皺眉,她就有點不好意思。
    “你不累?”袁北把走形的三明治挑走了。
    “還好,給你看我這幾天的步數。”汪露曦把手腕伸出來,遞到袁北眼前,手環上顯示,這些天無一不是兩萬步以上。
    “怎麽樣?”汪露曦在等誇。
    袁北喝了口水,起身:“嗯,您厲害。”
    哎對!對對!
    汪露曦追了上去,跑到袁北麵前,抬手打了個響指,就是這個“您”。她覺得北京話好聽,特別是對別人的稱呼,您來您去,怪有腔調,不錯不錯。於是問袁北:“您再說幾句給我聽唄?”
    雙肩包被袁北隨手掛在自己肩膀,挺大的包,在袁北身上就顯小,他扥著她的後領把人拽到旁邊,避開迎麵的人群。
    “說什麽?”
    “我想想哈......就那個,那個那個,巴黎貝兒甜,auv!地地地地地道......”
    袁北沒接話茬。
    但汪露曦發誓,她看見了袁北的白眼。
    “短視頻刷多了,”袁北給出這樣的評價,手機看了眼時間,“哪的約拍?”
    “啊?”
    “寫真,在哪兒?”
    “哦,就前麵!什刹海!”
    其實兩個地方在一塊兒,從北海公園出來往北走幾步,即是什刹海。
    以銀錠橋為界,什刹海分前海和後海,荷花最有名,每逢盛夏,滿眼翠綠葉蓬,荷花比葉高,錯落挺立著。其實汪露曦前些日子跟團來過一回,因為行程裏有恭王府,就在這附近。
    恭王府是清代規模最大的一座王府,也是和珅私邸,是許多旅行團的必打卡景點。不過那天聽講解時汪露曦頻頻走神,她更在意的是恭王府以前為《還珠格格》取景地,有很多名場麵,她想約寫真,也是因為童年濾鏡。
    袁北到底還是跟著了。
    拍照的時候,他就站在蔭涼處刷手機,時不時望著遠處發呆。
    在什刹海拍寫真的女孩子很多,幾步就能碰見一個,大家都穿著差不多的格格裝,頭上造型都是旗頭,打眼一看像是誤入了宮廷劇拍攝現場。汪露曦特怕袁北跟丟了,頻頻往他的方向看,被跟拍的助理小姐姐打趣:“你男朋友就在那,我幫你看著呢!”
    汪露曦晃了晃手上的團扇,實話實說:“不是男朋友......”
    又看一眼袁北。
    再看一眼。
    攝影師終於忍不住了:“鏡頭在這啊妹妹!”
    汪露曦倏一下就紅了臉。
    等拍完照,回去卸了妝造,幾乎是一刻不停,飛奔到袁北身邊要水喝。
    袁北遞過來的礦泉水是冰的,剛買的。
    汪露曦仰頭喝水,餘光瞥見袁北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頸,也是那麽匆匆一下,就收回去了。
    她低頭擰瓶蓋,袁北則繼續看著遠處,兩人眼神好像從未相交過。
    ......
    “袁北,你看過還珠格格沒?”
    “沒。”
    “不信,還珠格格誰沒看過啊,就算是男生也應該看過的,童年嘛。”
    袁北接過她手裏的水:“零五後的童年?”
    “是啊,”汪露曦get到袁北的意思,“但那可是還珠格格,每個暑假電視台都播,從小就有人說我長得像小燕子,不像?”
    一張臉猛地貼過來。
    剛剛拍照時貼的假睫毛還在,汪露曦故意瞪大眼睛撲閃,袁北顯然愣了下,然後把她的臉推遠:“閑不住的勁兒倒挺像。”
    “對吧!你還是看過的!”
    汪露曦開始給袁北科普自己從小看過的眾多宮廷背景偶像劇,這涉及到袁北的知識盲區。在記憶裏麵,小時候,遙控器隻要一轉到還珠格格,爺爺就擰眉頭——這閨女怎麽瘋瘋癲癲的?
    唯一能夠完整記得劇情的電視劇,大概隻有和爺爺一起看過的康熙王朝,還有鐵齒銅牙紀曉嵐。片頭曲一響,冰箱裏的西瓜就該端上來了,家裏的風扇和涼席都用了許多年,扇葉轉起來像老人的囈語。傍晚,胡同,西瓜,花露水,大蒲扇,紅果冰棍......這些是袁北的童年。
    那時候有個不大好聽的詞兒,叫胡同串子,袁北覺得自己就是,小時候和街坊鄰居混得熟,同學和發小也都住附近,去誰家找人都不敲門,掀了門簾就進,還能蹭個汽水兒喝。
    從什刹海,穿過煙袋斜街,就是南鑼鼓巷,也是遊客必打卡的地方,非常商業化的一條街,各種網紅小吃頻頻更新換代。
    尹三豆汁出了個豆汁口味的冰淇淋,汪露曦很好奇。排隊的時候,袁北忽然開口:“我家在附近。”
    汪露曦回頭:“你家?”
    “嗯,小時候的家。”袁北說,“去看看麽?”
    “看啊!”
    ......其實也不算特別近。又或許是一鑽進胡同,汪露曦就字麵意義上的找不到北了。
    她想起自己在網上看到的一句話,要來北京玩,就隨便找一條胡同,哪裏都行,一頭紮進去,一直走,直到看不見店鋪招牌了,直到人跡罕至了,直到磚石斑駁,幾代人的生活痕跡躍然眼前,那麽恭喜你,你找到了真正的北京。
    汪露曦從來不知道,遠離商業區,還有這麽多住戶。
    有別於剛剛的喧鬧,胡同深處靜悄悄的。
    她甚至不敢大聲講話,隻能悄悄問袁北:“你家人還住在這?”
    袁北搖搖頭:“空了。”
    “都搬走了?”
    “不在了。”
    汪露曦有一瞬詫異,出於禮貌,她沒有詳問,是袁北主動和她講起:“我從小和我爺爺奶奶住,我大學畢業那年,爺爺奶奶都去世了。”
    此話一出,汪露曦就更加不敢吱聲了。
    不過她並沒有從袁北臉上察覺出難過或悲傷。
    大概也是因為他這人永遠麵上不顯,總是淡淡的。
    他還和汪露曦閑聊講起當初的騰退政策,老城區改造,許多胡同都拆了,人都搬走了,剩下沒被劃片兒的也挺難受,尤其是年輕人,沒人愛住這老房子,可要想搬走,難度也挺大,北京房價一寸萬金。
    袁北也不知自己算不幸,還是幸運。
    他對父親沒什麽印象,從小跟著爺爺奶奶,母親再婚遠嫁國外,也沒太多聯係,不過經濟上倒是能給他些支持,比如他現在住著的房子,小區和地段都不錯,是母親幫他付的首付。
    長大,成人,懂道理,讀個不錯的大學,找份差不多的工作,互聯網大廠高薪,相對的,也很累。還著房貸,再給自己攢下一點點存款,家和公司兩點一線。有人約,那就去見個麵,不出門的時候就窩在家裏長蘑菇。
    袁北其實不愛社交,他的社交圈也僅限於從小一起長大的一圈兒人,沒什麽新朋友,對生活好像沒什麽期盼和夢想,就這麽日複一日,一天天過,說不上精彩與否,也沒什麽大成就,該有的開心會降臨,該有的煩惱也一個都逃不掉。
    所以當汪露曦評價他是個低需求的人,袁北覺得,挺精準的。不僅低需求,而且無聊又庸碌。
    “哇袁北,你好凡爾賽。”汪露曦舀著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我覺得你的生活很好啊,毫無可吐槽的點,爺爺奶奶在天上看著你估計也會覺得,呀,大孫子真厲害啊!”
    這句話把袁北逗笑了。
    他從包裏拿麵巾紙遞給她,示意她衣服前襟的一滴:“我哪句話說我生活不好了?”
    他才不願當那矯情的人,明明吃喝不愁,卻還要每天怨天怨地,搞得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次重新來過的人生,隻是價值觀使然,這決定了一個人看世界的角度。
    有的人把生活當加法題,從零開始,每一次體驗,每一分積極的情緒,都是不枉過一生的證明。
    有的人則把生活當減法,提前預設了一個完美的人生,稍有哪一處不滿,則要扣分,然後抱怨這一輩子有多麽多麽不如意。
    袁北羨慕前者,鄙視後者,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兩種都不是。
    他好像更像一個旁觀者,冷眼看著自己的人生像劇本殺似的,一頁頁往前,無法從中找到什麽樂趣,卻也沒有激進到到想要掀桌重來。
    文學作品裏常用“創傷”來解釋某一個角色悲觀性格的成因,但那畢竟是文學化的表達,並不適用於袁北,他從未覺得自己前二十幾年的人生有何創傷,性格這東西與生俱來。
    一段過程而已,好像沒什麽意義。
    ......劇本殺,能有什麽意義?
    ......
    “袁北,你好像卡皮巴拉。”
    “?”
    “卡皮巴拉!北京動物園就有啊,就那家夥,很佛係,”汪露曦說,“而且你更嚴重,喪裏喪氣。”
    她終於把那豆汁冰淇淋吃完了,說實話,味道不錯,比豆汁好多了。原本拿了兩個勺子來著,結果袁北一口都沒動,全進了她肚子,這讓她不滿。
    “我明白了,你缺少spark。”
    幾年前皮克斯的電影《心靈奇旅》裏有這麽一個概念,人首先要找尋到屬於自己的“火花”,然後才能投身此世,這是這段旅程的意義所在。
    火花很小,不一定是功成名就,甚至極有可能,隻是某一天的披薩很好吃,某一天的陽光很好,或是聽見一首很好聽的歌。
    你因為這樣一個瞬間,覺得人生值得,覺得沒有白走這一遭。
    “暫時沒找到。”袁北坦言。
    “那就慢慢找唄。”汪露曦擦擦手。
    附近沒有垃圾桶,麵巾紙就一直攥在手裏,袁北示意給他,剛伸出手,就被她拍掉。
    汪露曦壓低聲音,告訴袁北,噓,別回頭。
    “你真的是吸貓體質。”她盯著袁北身後,“你後麵,房上,好肥的貓!”
    袁北鬆了口氣。
    北京老胡同裏就是貓最多,沒什麽稀奇,而且是狸花貓,個個身手矯健。他回頭,果然與貓對視上,琥珀色眼睛眯起來,尾巴豎成天線。
    可惜汪露曦前腳剛把拍立得端起來,那貓後腳就竄走了,鏡頭裏隻剩藍汪汪的天,支棱著的房簷,有人家還在房頂搭了葡萄架,葉子茂盛,長勢喜人。
    “沒拍到。”
    “你等等,說不定會回來。”袁北說。
    話音剛落,旁邊院子就走出來人了,一個穿跨欄背心的老大爺,被突然出現在胡同深處的袁北和汪露曦嚇一跳:“哎呦喂......怎麽了這是?走不出去了?”
    以為他們是迷路的遊客。
    搬走太多年,袁北早已不認識四鄰,顯然對方也不認得他。
    袁北笑笑,撒了個謊:“對。”
    “那跟我走吧。我正好出門兒。”
    ......
    汪露曦不作聲,跟袁北一起走在老大爺身後,一路上聽著袁北和人搭話:“大爺,您這附近貓不少。”
    “嗯,多著呢......”
    ......
    由僻靜,重回喧鬧。
    大爺一直把他們帶出胡同,帶到大馬路,地鐵站旁。
    人來人往,遊客絡繹,自行車嗖嗖從身邊閃過,隻留下一串響鈴。
    袁北和大爺道謝後,轉頭看見一直在憋笑的汪露曦,抬手叩了下她腦門:“樂什麽呢?”
    “沒什麽,”汪露曦擺擺手,“就是挺好玩的,剛剛那個老大爺,人家就經常說auv,我讓你說幾句給我聽,你偏不說。”
    袁北有點無語,把她往地鐵口推:“不餓麽?”
    今天行程總算告一段落,汪露曦絲毫沒有累的模樣。
    “行啊,你想吃什麽?”她把自己收藏的餐廳給袁北看,“你挑,說好的,這頓一定要我請了。”
    屏幕上方,微信消息跳出來。
    是剛剛的寫真店。流水線拍攝,流水線p圖,效率就是高,這麽一會兒工夫,照片都出來了。
    地鐵車廂裏擁擠,汪露曦挨張劃著看,不時展示給站在她身後的袁北:“你覺得怎麽樣?值不值?”
    照片裏,汪露曦穿著格格裝,手裏拿著團扇,和別人不同的是,寫真店給的樣片都是什刹海旁,半畝風荷,窈窕淑女,寧靜致遠。她倒好,沒有一張是安安靜靜擺造型的,腦袋邊上的流蘇都快要飛起來,攝影師無奈之下盡是抓拍。
    “這張要不要再修修啊?我的門牙笑起來這麽顯眼嗎?”
    她呲著牙回頭,想讓袁北辨別一下,甫一回頭卻發現,兩人站得過於近了。
    地鐵車廂強冷,袁北在他身後幫她隔絕了人潮,她麵前是逼人冷氣,身後是袁北溫熱氣息,自她頭頂打下來。
    汪露曦站在這一冷一熱的交界處,忽然覺得心髒隨著地鐵轉彎,輕輕晃了一下。
    袁北在看她。
    目光的落點是她慌慌張張抿起的嘴巴。
    一瞬而已,汪露曦匆忙將頭轉回來。地鐵傳來電子播報聲,下一站,朝陽門。打算去吃的那家烤肉在工體附近,還有一站,她卻感覺炭火馬上就要燒到臉上了。
    北京地鐵怎麽回事啊?這車廂玻璃窗一天擦幾回?怎麽這麽幹淨?
    幹淨到她直視前方時,能清楚看見站在他身後的袁北,那雙清淡好看的眼睛正盯著她瞧,很認真,未有一刻挪移。
    兩束視線在玻璃窗上交匯。
    汪露曦想不到自己率先敗北。
    她抬頭,發現袁北還在看她。
    再抬頭,還在看。
    汪露曦隻好屏住呼吸,故作鎮定,低頭繼續回消息,和寫真店交流p圖意見。
    直到,地鐵前方到站提醒。
    電子播報蓋住了袁北的聲音。
    但她還是聽見了。
    “袁北,我聽到了哦。”她仍低著頭,“沒勁透了你,有本事大聲說啊。”
    身後一聲輕輕的笑。
    袁北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自言自語,平穩聲線遞進她的耳朵,有些癢:“auv,哪裏來的小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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