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景山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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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汪露曦躺在青旅的小床上,將床簾拉嚴,舉著手機出神。今天白天實在走路有點多,腳掌有些脹痛,不得不反複蜷縮腳趾來緩解。
    袁北發來消息:[還打算去哪?想去但還沒去的地方。]
    汪露曦:[我想想啊。]
    汪露曦:[最近這幾天有點事情,我答應鄰居家的阿姨,這個暑假幫她女兒補幾天英語,她女兒上初中。前些天玩得太放肆,我已經推了很久了。]
    袁北:[怎麽補?]
    汪露曦:[線上,改錯題,然後視頻電話,一起扒文章,做閱讀理解。]
    袁北:[有償?]
    汪露曦:[當然!!]
    這就說到汪露曦引以為傲的點了,這次出來玩的大部分花銷,包括高考完換新的手機和平板,都是由她自己承擔的,多年攢下的零花錢占一部分,假期幫人補課占一部分,從學校搬走時賣掉的二手生活用品和各科筆記又占一部分。
    當初她不了解“市場”,是經朋友提醒才知,她這個高考分數和名次,積攢的筆記很值錢的。汪露曦有點沾沾自喜,但又免不了覺得這錢怪燙手,所以一科筆記搭一大摞錯題集,半賣半送的,一眨眼竟全給處理了。
    她對袁北說,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個完全不用操心學習的暑假,沒有假期作業,也不需擔心考試,壓力為零,有錢有閑。
    袁北順著汪露曦的話茬:[嗯,年輕好。]
    然後又回:[不出門就好好休息,我也去忙了。]
    ?
    忙什麽呢?要忙幾天?
    你忙的時候,我還能找你嗎?
    而對話框裏,袁北沒有再回話。
    汪露曦忽然懊惱,發現自己把天給聊死了。她隻是這幾天有事做,又不是不能去見袁北了,她覺得自己還能繞著北京城再戰三萬裏,隻要和袁北一起。
    可一旦這樣想,就又有些自慚。
    驕傲與慚愧,期待與懊喪,當這些極具對衝效果的情緒集於一身,汪露曦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枚皺皺巴巴的蘋果核,一隻沒充氣兒的輪胎,沒精打采。
    心知肚明自己正駛在一條未知終點的道路上,又能怎樣呢?這世界上從來不乏清醒的人,但怎麽想是一回事,怎麽做又是另一回事,半路掉頭真的很難。更何況她馬力足,零百加速非常快,一個猛子就竄出去了。
    汪露曦的手指敲著屏幕。
    她特想刨根問底,想問問袁北,但又覺得,心裏的那些鬧得她不得安寧的問題,或許有些出格。
    終究還是忍住了。
    將打好的字一個一個刪了去。
    她悄悄將袁北的對話框設置為置頂,以便第一時間可以看到新消息。
    之後的一周,汪露曦沒有再給自己安排高強度的行程。
    白天窩在青旅,或是找裝潢漂亮的咖啡廳,點一杯招牌的飲品,戴著耳機隔著網線給小妹妹上課,晚上再到點評軟件上搜好評店鋪,然後乘地鐵出去覓食。
    和袁北的交流好像也停滯了。
    不是那種一刀切的停滯,偶爾的短暫對話,她發出的朋友圈,袁北也會點讚——這仿佛就是一種信號,昭示著他現在有空,他在用手機。汪露曦刷碼出地鐵閘機,自人群中擠出,來不及上電梯,就幹脆站在角落,先給袁北發消息。
    汪露曦:[dd]
    袁北:[怎麽了?]
    汪露曦:[你去過環球嗎?]
    袁北剛剛點讚那條朋友圈,是她轉發的北京環球影城的年卡優惠活動。
    袁北:[沒有。]
    袁北:[想去?]
    想啊!想去啊!
    一起嗎?
    汪露曦的小心髒在叫囂,但還是深呼吸,佯裝鎮定:[等你有空?]
    她看著屏幕上方正在輸入那幾個字,猜測袁北會給出怎樣的答複,然後預演自己應該給出的反應,橫豎最差就是拒絕嘛,又不少塊肉。她緊盯對話框,直到袁北的消息跳出來——
    袁北:[我都可以。]
    汪露曦撓撓臉:[都可以的意思是?]
    袁北:[隨時。]
    袁北:[你最近不是在忙麽?]
    汪露曦:[!!!]
    汪露曦:[我說的忙不是連出去玩的時間都沒有!而且是你自己說的,你最近也很忙,所以我不敢打擾你啊,我又不是沒有眼力的人。]
    袁北回了串省略號。
    汪露曦不知這串省略號後麵是何情緒。
    顧不上了,反正現在她的情緒占上風,不吐不快。
    汪露曦:[你怎麽回事啊袁北!]
    袁北遲遲沒有回複。
    汪露曦忽然有點委屈,還想繼續輸出,但屏幕一跳,一個語音電話直接殺過來了。
    她接起,誰都沒有率先開口,頓了幾秒,袁北的聲音終於響在耳邊:“祖宗,你講講理行不行?”
    是帶著笑意的,很自然的,慢條斯理的,漫不經心的。
    他的風格。
    明明是玩笑的語氣,可就這麽一瞬,汪露曦更委屈了,她甚至不知這種委屈從何而來,猛的一下,眼角發酸。
    “我擔心你明明不是很想理我,卻又不好意思拒絕。”她甕著聲,“我是為你考慮。”
    “倒打一耙還挺有理的,”袁北又笑,“你要不看看咱倆聊天記錄?哪一回不是我接的最後一句?”
    “可你也沒主動啊?你可以問問我,忙完了沒。”
    “你問我了?”袁北頓了頓,“你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這是誇我嗎?”
    ......小學生鬥嘴似的,嘛呢。
    袁北無語了。
    兩人都默了一會兒,還是他率先搭台階:“在哪?”
    汪露曦低著頭,用食指抵住鼻子,度過那一段酸澀,舉起手機,讓袁北聽地鐵站裏的嘈雜人聲。
    “你剛醒嗎?已經中午了。”
    她聽到袁北嗓音有點啞。
    “嗯,昨晚睡得晚,作息還是亂。”
    “為什麽?上周你陪我出去,不是醒很早嗎?”
    然後,袁北又笑了一聲:“嗯,謝謝你啊,多虧你。”
    “不客氣。”
    兩隻貓見袁北醒了,繞著袁北的腿打轉。汪露曦聽見了微弱的貓咪叫,還有嘩啦啦倒貓糧的聲音,還有一下清脆的金屬拉環聲,是貓罐頭。
    “明天有空麽?”袁北往碗裏倒貓糧,用肩膀夾著手機。
    “有。”汪露曦剛好走出地鐵站,一腳踩進太陽底下,“去哪?”
    “你定。”
    “前幾天立秋了。”
    汪露曦忽然想起來。
    那些動態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刷屏,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秋天的第一塊小蛋糕,秋天的第一片落葉......可是現在還很熱,沒真正到季節,哪裏來的落葉呢?
    老舍先生筆下的《北平的秋天》,汪露曦看了很多遍,很喜歡,隻是北京太大了,地理維度上尚且未能窺得一二,遑論四季了。
    她問袁北:“北京的秋天,哪裏好看?”
    袁北思索了下:“都行,反正哪兒的葉子都會黃。”
    “那今年秋天,我要到街頭拍照。”她早就有所耳聞,北京的秋美是美,就是太短了,好像隻有一陣秋風掃過,那樣短暫。
    袁北沒接這話。
    他頓了下:“先說明天。”
    “明天......景山公園?”
    “不嫌累?”
    “不累啊,”汪露曦掃了輛共享單車,“你累?那要再休息幾天嗎?”
    “......”
    景山公園剛好坐落於故宮的正北方,隔一條街,便是故宮北門神武門,簷上有“故宮博物院”的題字。
    景山公園的最高處萬春亭,東可遠眺cbd,西邊是北海,北邊可看鼓樓和奧林匹克塔,並且,這也是北京唯一一個可以俯瞰故宮全景的地方。
    中軸線之上,視角寬闊明朗,那些紅牆黃瓦鱗次櫛比,如果說建築有生命,那麽一覽紫禁城全貌,大概就是在一瞬間與千年曆史交錯,輕輕地,猝然地,觸碰了一下手指。
    隔天就是周六。
    汪露曦要在晚上去。
    因為每逢周五和周六的夜晚,故宮會亮燈,很多人都和汪露曦一樣,是為了見證這一刻而來。夏令時亮燈時間大概在七點半到八點之間,汪露曦提前查了很多信息,但說法不一,為了不錯過,隻能盡早。
    她和袁北六點到達,沿著步道往上。
    一路上遊客不少。
    古人說高處不勝寒,景山雖然不高,但好像確實比山下要涼快些許,耳側有微風循循。汪露曦步子小,很快就被袁北落下了幾步。
    袁北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白t,袖口被風蕩起皺紋,卷了一個邊兒,汪露曦眼尖,隱約瞧見那袖口底下有一點點黑灰色,像是線條,這可是第一次,全新發現,之前從未注意到。
    趁著袁北在拐角處等她,她走上前,隔著衣服,點了點袁北的肩膀。
    “是什麽圖案?”
    “......機械,零件,”袁北將袖口往下壓了壓,並且在覺察到汪露曦馬上要憋不住的前一秒及時抬手,作勢就要叩她腦門,“你笑試試?”
    “沒有沒有,”汪露曦迅速斂住表情,挑選合適的形容詞,“就是想不到,你還挺......中二的。什麽時候紋上去的?”
    “......高考完?大學?記不住了。”他看看汪露曦,“反正是你這個年紀。”
    和你一樣,還錯誤地以為人生觀價值觀可以寄托於物品,對生活尚存一些表達欲的年紀。說輕狂不準確,但年少是真。
    “我還以為你沒有這個時候呢,”汪露曦很想看看,但袁北不給瞧,“後悔了?”
    “不後悔,反正又看不見。”
    “那為什麽是機械?”
    “因為夠裝。”
    汪露曦一巴掌拍在了袁北肩膀:“......你正經點好不好!”
    “......那時候特喜歡科幻電影,”袁北說,“多看了幾部,開始胡思亂想,覺得人和機器沒什麽兩樣。”
    脫去皮肉,裏麵即是幹澀骨架,支撐著主體接收意識,付諸行動。但即便是機械,它也會生鏽,會卡頓,就好像人的生老病死。等到散架的那一天,機械零件重回熔爐,那些使用痕跡,那些摩擦和鍥刻,通通喪失意義,化為一堝鐵水。
    然後開啟新的輪回,無知無識的、已經重複過一萬次的、新的輪回。
    ......
    汪露曦今天穿了短褲和帆布鞋,背著雙肩包,“鳳啾啾”在她身後一晃一晃,植被密集處蟲蟻多,有蚊子在大腿上狠狠叮了幾個包,她掐了十字也不管用,隻能催促著袁北快些,再快些。
    但當登上萬春亭的那一刻,還是遺憾泄氣。
    到底還是來晚了,沒位置了。
    周圍樹木鬱鬱蔥蔥,萬春亭樓閣精美,雕梁畫柱,很漂亮,可目之所及全是人。特別是南邊,能看到故宮的那一側,欄杆被圍得水泄不通。
    汪露曦隻能站在外圈,踮起腳,才稍稍能看見落日餘暉之下,神武門鬥拱飛簷的一個角。
    “......完。”汪露曦攤手。
    袁北看得好笑:“下次再來?”
    “下次就要下周末了。”
    “那等?”
    “......等!”
    好在人群是緩慢挪動的。
    汪露曦很快尋到了一個角落的位置。
    這個視角雖不如中軸線中央那樣正,那樣精準,但勉強能一覽全貌。她喊袁北的名字,招呼袁北過去,又在他被橫穿的遊客截停腳步時伸手拽他手腕,一拉。
    汪露曦端起拍立得,先找一找構圖。
    她還給袁北下達任務,讓他幫忙拍視頻,務必要拍到亮燈的那一瞬。袁北說還不如等中間的遊客拍完,“借”一張照片過來。此話一出,汪露曦的表情就像是要吃人。
    她對亮燈的那一瞬無比期待:“一定很震撼。”
    “還行吧,恐怕要讓你失望。”
    “你來看過?”
    “看過一次。”
    都說景山公園的日落最浪漫,袁北發小當初求婚就是在這,還請了一堆朋友來做見證,搞驚喜。萬事俱備,唯獨忘了看天氣預報,那天下暴雨,澆了個透心涼。所謂的故宮亮燈,也並非是所有宮殿都會亮起,隻亮神武門那一圈,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金碧輝煌。
    後來幾個朋友複盤這次“失敗”的求婚,統一評價是,好像是快餓昏了去吃席,等半天,上來一盤花生米。
    汪露曦笑死了:“你就說求婚結果怎麽樣嘛!女生答應了嗎!”
    當然答應了。
    現在已經是一家四口,兒女雙全。
    “對呀,結果是好的,而且下雨有下雨的景,晴天有晴天的景,隻要是辛苦爬上來的看到的,都好。”汪露曦拿出手機看時間,此刻已經是晚上七點半。
    天際開始顯現出紫粉色的綺霞。
    太陽就快要落下去了。
    汪露曦望著故宮,富有禁忌感的紅牆,規整排列的宮殿樓閣,斜陽半束,融進金色的瓦。傳聞故宮房間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難怪如此。
    連綿,浩瀚,萬裏風光。
    好像望不到邊。
    有細小的黑點從飛起的鬥簷上一躍而過,汪露曦眯起眼睛,終於看清,那是烏鴉。
    她問袁北,也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些房子,有很多很多很多年了吧,也住過很多很多很多人。”
    從黎明到黃昏,從冬到夏,從古至今,就好像天壇的那些古樹,一圈樹輪就是一年歲月,已經層疊到看不清紋路。
    “有時候我跟你一樣,也會很喪,你說和這些存在了幾百年上千年的東西相比,我們算什麽呢?人一輩子真的好短,很多事情完全不夠時間去做啊。”
    汪露曦趴在那欄杆上,撐著下巴,盯一個地方盯久了,眼睛會發脹,所有濃烈的色彩都往瞳孔裏鑽,她覺得眼底發熱:“但好像又不太一樣。”
    拒絕給撿來的小貓取名字,是認為它們遲早要走。
    不喜歡一切儀式感,是覺得時間留不住,所有人為幹預都是徒勞。
    對新鮮的東西提不起興趣,是因為它們遲早會變舊。
    汪露曦用胳膊肘碰了碰袁北:“我發現你很喜歡想象,想象一件事的結果。”
    就像機器總要生鏽報廢,太陽總要下山,樓屋總要倒塌,再壯茁的樹葉總有枯死的那一日。
    這些都是結果。
    “但是你聽過那句話沒?人一輩子,其實隻活幾個瞬間。”
    ......太陽又落下去了一點。
    很多人開始看時間,然後紛紛舉起手機和相機。
    在密集的長焦鏡頭之中,汪露曦的淺藍色拍立得像個塑料玩具。
    但她還是舉起來了。
    “袁北,我覺得你說的對,一切都會結束的,一切都沒意義......”
    率先亮起的,是景山前街的兩側路燈。
    路上的行人和自行車仿佛也有預感,紛紛停了下來。
    有人開始呼喊。
    “......雖然這樣說很殘酷,但生活就是由很多沒意義的瞬間組成的。”
    汪露曦在驚歎聲和呼喊聲中,按下了快門。
    ......
    故宮的燈,亮了。
    在這一瞬間熠熠。
    正如袁北所說,其實並不震撼,也不恢弘,故宮有數不清的宮殿,大部分好像隨著黑夜的降臨一起消失裏了,唯獨神武門這一處,橘黃色燈光襯著紅牆,還有“故宮博物院”幾個大字,安靜佇立在北京中軸線之上。
    仿佛黑暗裏的一束火把,熾熱的光。
    “我們不能因為知道結果就不出發,就像,不能因為這燈明早會滅,就不在意它亮著時的樣子,至少它真的很漂亮。”汪露曦將新鮮的剛顯像的相紙遞給袁北,她今日夢想成真,捕捉到了故宮亮燈的一刹,“這張相紙本身沒意義,故宮亮燈的這一幕也沒意義。但這一刻,我和你在一起,這很有意義啊,對不對?”
    袁北握著相紙,歪歪扭扭的取景角度,但已經是他們今天能夠拍到的最完美的故宮,鮮活而生動。
    他看著汪露曦,沒有開口,卻想起了汪露曦說過的,她喜歡用拍立得而不喜歡用相機和手機拍照的原因,是因為它獨特的屬性,代表著時間定格。
    果然。
    “以後我看到這張相紙,會想起今天,2023年八月十二號,晚上八點,我,和袁北。”汪露曦猶豫了下,還是將那相紙遞了出來,“送你吧。”
    ......
    是她賦予了這一刻意義。袁北想。
    和他這樣的虛無主義不同,她鍥而不舍地盡可能給人生每一個瞬間都賦予獨特的意義。他第一次有自慚形穢的錯覺,也是第一次開始審視,開始自省,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在過去的人生裏,他或許錯過了很多個這樣的瞬間?
    小時候上語文課,老師為滄海一粟做解釋,形容宇宙的浩大,個體的渺小。
    所有的存在都會消散,就個體而言,這段過程就好似人間一場夢。但這夢,並不是微不足道,至少,你可以讓它變得不那麽微不足道。
    就好比故宮的價值。
    並不在於它被建造,而在於它經曆過的變遷與時光。
    ......
    袁北看著那相紙,最終,放進了口袋。
    很多遊客在看完故宮亮燈後就要下山了,心滿意足,他邊幫汪露曦遮擋住洶湧人群,邊一本正經地逗她:“相紙在我這,你以後到哪看?”
    “......那我再拍幾張送你,你把那張還我,反正給你也是浪費了,你不是說沒意義嘛。”
    有的時候,汪露曦也很“會講話”。
    欄杆前扛著專業相機的隊伍還沒散,汪露曦想往正中央站站,視線卻依舊越不過前排的人頭。
    有一對情侶在舉著自拍杆自拍,女生踮起腳親吻男生的臉頰,還有父親帶孩子來玩,父親蹲下身,讓小孩子騎在脖子上。
    汪露曦下意識就回頭看了一眼袁北,得到的卻是袁北嫌棄的語氣,皮笑肉不笑的:“看我幹嘛?我舉不動你。”
    “......”
    真是夠煩人的,袁北大概是破壞氛圍感的神,剛剛的浪漫一下子全散盡。
    汪露曦又拍了幾張照片,剛好到了公園清場的時間,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下,她不情不願往山下走,並在心裏計劃,下一次,得來看看早上的故宮。
    回去的路上,汪露曦睡著了。
    就在袁北的車上,睡得還挺熟。
    周末的晚上國貿堵車,她迷迷糊糊之中好像聽見袁北問她,一會兒要吃什麽,她回答的語氣不佳,帶著被吵醒的怒氣,說了句,麥當勞。
    都怪剛剛在景山公園,那對父子和他們一起下山,小孩說晚上想吃麥當勞,被汪露曦聽見了,她忽然就有點饞。現在醒來了,第一時間聞見車裏有炸薯條的味道。
    早已經到了公寓樓下。
    袁北的車停在路邊,不知道多久了,她睜開眼睛時,看見袁北在低頭看手機。
    “醒了?”
    袁北賞來一個眼神,然後示意車後排,那放著個麥當勞的紙袋,香氣就是從裏麵飄出來的。
    “恭喜你啊,進化了。”袁北說,“北京美食荒漠名不虛傳,你再待幾年新鮮勁過了就知道,最好吃的還得是這玩意兒。”
    沒袁北的份兒。
    他說他不餓。
    於是汪露曦在袁北的車上解決掉了一個雙層吉士堡,一份雞塊,一份薯條。然後把垃圾團了團。
    袁北這時遞來第二個袋子,藥店的塑料袋,裏麵裝著的是驅蚊水還有圓圓的小鐵盒,是清涼膏。
    晚上在景山公園,她差點被蚊子吃了,他看見了。
    “回去自己抹點,下次爬山別穿短褲。”袁北說。
    汪露曦點點頭,然後捏著塑料袋猶豫。
    透過車窗,看了看外麵。
    青旅所在的那棟樓靠裏側,要往裏麵稍微走個一百米,拐個彎。
    汪露曦沒有說話,隻是轉頭看了看袁北,沉默著低下頭,解開安全帶,然後,又看一眼。
    再看一眼。
    袁北的輕笑聲和車門解鎖的哢嗒聲幾乎是同時。領會精神從來都是袁北的強項,他伸手,揉了下汪露曦的腦袋:“陪你走一段。”
    ......
    裝垃圾的紙袋被丟進垃圾桶。
    汪露曦和袁北並排,兩個人的胳膊時不時會貼在一起,然後又隨著步伐的不同步,堪堪錯開。袁北的體溫好像比她低一些,皮膚涼涼的。
    汪露曦不自覺地開始抱臂。
    不是自我防禦,而是緩解尷尬,緩解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擺的尷尬,她的短褲又沒有口袋。隻有一個裝驅蚊水的塑料袋,已經快被她摳出洞了。
    然而再慢的步速,再猶豫糾結的心情也總有盡頭。
    很快就走到樓下。
    汪露曦在原地站定,和袁北麵對麵。
    她需要仰頭,借著身後的樓前燈,來看清袁北的臉。
    很奇怪的是,袁北沒有笑,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就隻是那麽靜靜看著她,眼神裏似有重量。
    對視忽然被拉長了,像是往水裏擱了把麵粉,清水不再清澈,變得粘稠。
    ......當然,這些都是汪露曦一個人的感受。
    袁北始終未發一言。
    但他的眼神,和從前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汪露曦確信,也正是因為這種確信,給了她些許勇氣和自信,往前挪了一小步。
    再次仰頭時,和袁北的距離就變近了。
    她看得清他眼睛的形狀,還有瞳孔以及虹膜的顏色。
    ......剛剛要是不吃那漢堡就好了,裏麵還有酸黃瓜。
    汪露曦忽然冒出這麽一個想法。
    她在等,她清楚自己在等,隻是不確定自己能否等得到。
    可能是半分鍾,也可能是一分鍾。
    直到大腿又有些癢,有蚊子循著光亮,落在她的腿上。
    但她連趕蚊子的動作都不忍做,隻能緊緊攥著塑料袋,雙臂垂於身側。
    她看著袁北的眼睛,到鼻梁,再到嘴角。
    然後,袁北在她的注視裏抬起手來。
    汪露曦下意識閉了下眼睛,片刻又迅速睜開了,因為臉上有觸覺。
    ......袁北的手擦過她的鼻尖,輕輕掐了掐她的臉,他的指腹有一點點粗糙,一點點而已,也沒有停留很久。汪露曦甚至來不及分辨他手心的溫度是否比手臂高一些。
    “一會兒又多幾個蚊子包。”他放下了手。
    僅此而已了。
    “......”汪露曦肩膀也跟著垂了下去,抿住唇,勉強勾了勾嘴角,“那我上去啦?”
    袁北笑了。
    大概是笑她的小心翼翼,還有臉上藏不住事兒吧。
    汪露曦猜。
    回到房間,對麵床位的小姐姐正在看劇,見她進門,打了個招呼,然後戴上了耳機。
    汪露曦坐在床邊發呆,很久沒動。
    直到手機響了,她猜到是袁北,撈起一看,果然。
    他發了張照片。
    照片裏,是她歪著腦袋在副駕駛睡得正香,不知道他在哪個紅綠燈偷拍的。
    睡相實在不雅,連汪露曦自己都這麽覺得。
    但袁北就這麽把偷拍的照片發來了,並附言:回你一張,今天的“時刻”。
    汪露曦又生氣又想笑,幹脆給他打語音電話:“你怎麽這麽欠兒呢!”
    袁北挨罵不惱:“嗯,北京話也進步了。”
    汪露曦把雙肩包卸下來,甩到一邊,趴在了床上。
    “你到哪了?”
    “還沒走。”
    “還沒走?”
    “嗯,”袁北說,“站一會兒。”
    “站著做什麽?喂蚊子啊?”
    這個問題,袁北沒有回答。
    回應她的隻有沉默。
    因為這段沉默,汪露曦覺得剛剛消散掉的緊張卷土重來了,她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此刻,現在,她需要克製住自己重新跑下樓的衝動。
    袁北似乎總能探得她心裏所想,他說:“早點休息,我走了。”
    “......哦。”
    離開,解鎖車,回家。
    應該是這樣的。
    但袁北騙了汪露曦。他離開公寓樓下,去711買了瓶水,又在車裏坐了一會兒,消化情緒或是什麽,他自己也沒想明白。
    手機在黑暗中亮起,是汪露曦發來的消息。
    她對他說晚安。
    袁北放下手機,啟動車,駛入了夜晚的車流。
    ......
    北京還是北京。
    它是永恒的,沉默地轉動,有條不紊地行進著,從不會為某一個個體而改變。
    但生活在這裏的袁北今天有一點點不一樣,又或者說,遇到汪露曦之後的袁北有一點點不一樣。
    難以形容。
    大概是,他被點亮了。
    他的spark。
    他的火把,煜煜燃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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